第52章 燃料(3)
通訊中斷了。
林尼掀開被子坐起來, 神情複雜地看向宋君行。
宋君行一臉坦然:“這是馬賽地面港每天一次的即時通訊, 一般都是這個時候來。視像系統會自動開啓,黑海這邊不能控制。”
林尼沒有應聲。他相信宋君行的話, 因為宋君行昨晚已經答應和他們一起前往地球——甚至可以說, 宋君行一開始就有駕駛鳳凰號前往地球的打算, 現在不過是加多了他們幾個人而已。
翻看着手裏的武器備案,林尼突然低聲說:“我們要抓緊時間了。”
馬賽已經猜測出救生艦的去向, 那麽他們極有可能會派出軍事艦到黑海, 把“叛逃者”捉回去。
在思考這些事情的時候,林尼有些悵然。
既然已經被定性為“叛逃者”, 那麽皮耶爾即便回到了馬賽, 也不可能逃脫刑責。
還在救生艦上的時候, 大家也曾經讨論過自己這樣離開浮士德,在未經許可的情況下去往黑海甚至是地球,會發生什麽事情。
雖然想過可能會被認為是叛逃,但也只是一個推測而已。
只是沒想到馬賽會這樣迅速地做出評斷:你們就是叛逃者。
皮耶爾呆坐在樹下, 仿佛沒聽明白林尼的話。
林尼盤腿坐下來, 拿過唐墨手裏的蜜茶喝了兩口, 保持沉默。
唐墨和奧維德自小在馬賽生活,但他們聽過的“叛逃者”故事并不多。
“你記得幾年前有一艘民用艦因為導航系統失靈,所以跑到了阿爾法星系外圍的事情嗎?當時有輿論認為是民用艦的艦長帶着乘客叛逃馬賽,但是馬賽艦隊親自出面辟謠,說雖然現在還沒找到,但絕對不能随意定性, 一切都要看事實。”唐墨回憶着當時的情況,“後來民用艦找回來了,也沒有按叛逃來處理,皆大歡喜。那艘民用艦消失了半年吧……可我們也不過一個月而已。”
“那怎麽一樣?我們是自己駕駛救生艦離開浮士德的。”奧維德說,“況且……救生艦上還有林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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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尼和宋君行心頭都有些吃驚:他們以為奧維德就是個一天到晚黏着江徹的吃貨,但沒想到他居然這麽銳利。
救生艦之所以這樣迅速地被定義為“叛逃”,熟悉艦隊的林尼和宋君行都認為,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林尼。
他是馬賽航天航空學院歷屆學生裏尤為出色的那幾個,幾乎熟悉一切艦艇和艦載武器的操作。
他有一位“叛逃并自殺”的哥哥,恥辱的罪證被永遠記錄在軍事法庭的審判筆錄裏。
他是馬賽艦隊最高負責人李斯賴特将軍的兒子。僅剩的一個兒子。
這幾條加起來,已經足夠讓艦隊的人聯想出一個可怕的結果。
如果艦隊确實将包括林尼在內的這些人擅自前往黑海的這個行為看做“叛逃”,那麽李斯賴特将軍很可能已經受到了影響。
“我還是想跟爸爸談一談。”林尼對宋君行說,“我們已經被看做叛逃,那就得趕快找到畢羅格環,登上鳳凰號。不然就等着被馬賽艦隊圍剿吧。”
宋君行站在他對面,摸着自己的下巴,沒有應聲。
想得到畢羅格環,就要先找到掠奪者的艦艇。但黑海上的相關設備已經被全部拆除,只有聯系上馬賽艦隊或者軍事艦,才有可能獲得掠奪者艦艇的相關情報。
宋君行實在不想冒險。如果要聯系李斯賴特将軍,就必須要通過地面港。一旦地面港發現黑海和艦隊最高負責人之間的聯系內容不正常,那麽不僅是他們,就連李斯賴特将軍也會有影響。
“你不用擔心。”林尼擡起頭看他,“黑海和地面港的通訊受到監控,那如果我們不聯系地面港呢?”
“不可能,李斯賴特将軍的身份和地位決定了他所有的通訊頻率都處于地面港的管理之下。而那些加密過的通訊頻率,黑海上的通訊設備是連不上的。我們必須通過地面港,才能把通訊請求轉到将軍那邊。”
“如果直接聯系艦艇的通訊頻率呢?”林尼問。
宋君行一愣:“艦艇?什麽艦艇?所有艦艇也都受到地面港監控,你忘記了嗎?”
“我說的這個頻率是‘大撤退’時某幾艘運輸艦之間互相通訊使用的頻率,抵達馬賽之後它就被棄用了。”林尼沖宋君行笑了笑,“你說過,塞缪爾和皮革米都要上軍事法庭接受審訊,但白令不需要,對嗎?”
宋君行看着他的笑容,覺得十分讨厭,但又很令人喜歡。
這是充滿自信的,一切都勝券在握的笑,他很想揪着林尼的衣領把他拉到自己面前,想問他為什麽這麽有信心,難道不知道他們接下來的旅程分明充滿了未知的重重殺機和困難?
但最想的,還是咬着林尼的嘴唇,最好咬出血,然後舔幹淨。
“白令的事情,我必須再跟地面港确定一次。”宋君行腦內滾動着各種亂七八糟的畫面,臉上卻一片平靜。
黑海的傍晚來得很晚。恒星阿努比斯的光芒染紅了雲層,藍色的天空開始緩慢變化,呈現出非常輕佻的粉紅色。
唐墨爬上了山坡,那裏有一片開得很繁盛的花兒,他們誰都不知道它叫什麽名字。
零號樓的廚房排氣管裏開始冒出炊煙,江徹和宋君行正在做晚飯。
她摘了一捧的花,回頭看山坡下慢行的三個人。
林尼和奧維德正在試圖安慰皮耶爾。皮耶爾在得知自己已經被定性為“叛逃者”之後,一直沒怎麽出過聲。
皮耶爾的家族是一個非常古老的法蘭西家族,擁有顯赫的地位、名聲和五百多年積累下來的巨額財富。馬賽這個行星的名稱與他們的故國有關,在馬賽上,像這樣古老的法蘭西家族是受到景仰的。
皮耶爾或許是他們家族中第一個不光彩的“叛逃者”。
“等宋君行确定了白令現在的狀況,我會使用1026頻率聯系她。……希望這個頻率她仍舊開啓着,千萬不要關閉。”林尼攬着皮耶爾的肩膀,他比皮耶爾高,差不多整個人都靠在了皮耶爾身上,“她和我父親如果知道了你的事情,一定會盡全力保護你的。你不要擔心。你的家族不會受到影響,你是一個被我們這些惡毒的叛逃者劫持并不得不屈從于我們的善良領航員。皮耶爾,你看起來這樣溫和,誰會懷疑你呢?”
林尼自以為講了句很好笑的話,嘿嘿笑着去捏皮耶爾的臉。
皮耶爾被他扯着面皮,扭扭頭拜托了他的手指。
“我沒有為家族的名譽或者其他事情擔心。”皮耶爾說,“我在想,學院裏沒怎麽學習過前往地球的航線,我擔心自己應付不過來。”
林尼和奧維德對視一眼,齊齊低頭問他:“你跟着我們走?”
皮耶爾很平靜。林尼還能記起昨晚他難過的表情和在自己肩上大哭的樣子。可現在的皮耶爾确實很平靜——在一開始得知自己已經成為“叛逃者”之後他是驚訝過的,但這驚訝很快過去,他神情堅定沉穩,并沒有一絲一毫的悲傷。
“我的家族不會因我蒙羞。”皮耶爾看着林尼和奧維德,“我的父母和兄姐都會為我驕傲。”
他把手放在左胸上。手心下方是一枚藍色的畢業徽章。他的成績不夠好,沒有資格獲得橙紅色的優秀畢業生徽章,但無論是哪一種徽章,上面都刻着鳳凰號和馬賽。
每一個從馬賽航天航空學院畢業的年輕人,都将這顆星球放在了心髒之上。
“我問過我的導師,‘我發誓,我将永遠忠誠’是什麽意思。我們要對誰忠誠。”皮耶爾小聲地說。
他的導師是一位紅發的中年婦人,左胸同樣別着一枚畢業徽章,是橙紅色的。她曾經是馬賽艦隊的情報組成員,在一次與掠奪者的戰鬥中受了重傷,終生都要坐在輪椅上活動。
皮耶爾,你要知道,每個有資格、有能力進入學院的學生,他都是很特別的——紅發的女人将藍色的徽章別到他的制服上——和馬賽這個星球上的其他人相比,你們擁有更豐厚的財力,能享受到更優質的教育,未來也有更多的可能性。你享受了更好的,你就必須要承擔更多的。
“我将永遠忠誠”,是對馬賽艦隊的忠誠,也是對自己所屬國家的忠誠。但導師告訴皮耶爾,更重要的是,他必須要對自己的靈魂以及整個人類表達忠誠。
不是所有人類都有這樣的榮幸和能力,能夠脫離地面的引力束縛,進入宇宙。
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夠像艦隊成員一樣,能夠操縱着星際艦艇這樣的龐然大物,在星宇之中飛行。
擁有更多,就必然要承擔更多。這是鐵一樣的規律。
佩戴着學院畢業徽章的人,他們在未來會承擔起極重的責任。因而不能猶豫,不可莽撞。
他們離開地面,飛入太空,負擔的是整個人類的希望。
這種希望高于一切,甚至高于艦隊和馬賽。
“我的家族是一個偉大的家族,有過許許多多真正的偉人。”皮耶爾的手輕輕顫抖,緊緊按在自己的左胸上,藍色的畢業徽章似乎在發熱,灼燙着他的手心,“他們會為我驕傲。”
如果西塞羅看到的未來是真的,如果掠奪者真的會出動巨量艦艇包圍馬賽,并且對馬賽進行毀滅式的轟炸,那麽他們這幾個人就顯得尤為重要——開辟出新的航路,前往地球,找到援兵。
皮耶爾頓了頓,堅定開口。
“我發誓,我将永遠忠誠。”
唐墨在山坡上摘花,再擡頭時發現天色已經暗下來了。阿努比斯有一半沉沒于地平線下,另一半還在煌煌地散發熱力。而在天空的另一側,已經能看到遙遠的星子。
她回頭想喊皮耶爾他們幾個看一看這怪異的天穹,卻發現林尼抱着皮耶爾,奧維德則把手放在皮耶爾的腦袋上,揉個不停。
皮耶爾被林尼抱得喘不過氣來:“不用、不用太激動……”
“你是天使吧?你一定是天使……”林尼低聲喃喃道。
奧維德在皮耶爾的腦袋上親吻了一下,心裏充滿了溫柔的情緒。
唐墨坐在山坡上,開始編織花環。她唱起了一首輕快的歌兒,林尼和奧維德聽不懂,只覺得音調缱绻動人,但皮耶爾卻懂得這種語言。
“這是……法語!”他又驚又喜,“祖母曾經教過我!”
歌裏有一片草原,有無數潔白的小羊。雪山矗立在遠方,地面上的牧草一片青蔥。年輕的牧羊女站在山坡上放聲歌唱,年輕的郵遞員在遠處停下了腳步。他在小路上徘徊,遠遠注視着歌唱的少女,不舍得離開。
過了一天,馬賽地面港的通訊如期而至。
宋君行巧妙地詢問,裝作是自己對白令和塞缪爾的情況心生好奇。
和他通訊的人跟他聊了五年的天,每天都是大同小異的內容,好不容易等到宋君行問了新奇的問題,自然知無不言。
“白令現在在家中,雖然不需要接受審判,但是估計以後都不能上艦了。”通訊結束後,宋君行對衆人說,“所以,你要怎麽聯系她?”
所有人都擠到了宋君行的管理員房間,眼巴巴地看着通訊器。
林尼搬了張椅子坐到宋君行的身邊,直接指示他:“發出通訊請求。頻率編號,1026。”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卷的時候說過噠,1026在大撤退的時候是某幾艘運輸艦互相通訊的頻率,但後來不用了,塞缪爾偷偷拿來當做戀愛頻率。啊……真是個神奇的頻率(為它頒發勳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