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複生序曲(一)
日升月落,晝夜更疊,七天轉瞬即逝。
聖墓花園被一層結界溫柔地包裹着。
這裏迎來過太陽熾烈的熏烤,也遭受過午後暴雨的侵襲,數不清的魔物徘徊在結界之外,對結界內人類的鮮活氣息,流露出滿是惡意的好奇。卻又因為無法破壞結界怏怏散去。
微風拂過,卷起枝梢上的藍白花瓣,洋洋灑灑地落在地上,還有那個成為了墓地的樹洞。一層又一層的花瓣在短短的七天之中已經蓋住了睡在樹墓中的那個人,讓他與這落花一同埋葬在這座湮滅的城池之中。
【複活倒計時:0天0小時0分0秒。】
【複活彩蛋生效,返還所有技能和道具。】
【玩家齊樂人,完成聖修女的夢境任務。任務完成度117%。獲得特殊任務線索,在23天內抵達地下蟻城深處的煉獄将自行觸發任務,逾期視為放棄任務。】
【獎勵生存天數90天,意外因素幹擾任務進程,額外獎勵生存天數10天。】
【玩家齊樂人,達成成就“欺騙欺詐魔王”。獎勵技能卡“暗中觀察”。】
齊樂人睜開了眼睛。
僵硬、酸痛、沉重……無數種負面狀态疊在加了他的身上,讓他幾乎以為自己癱瘓了。世界是一片斑駁浮動的光影,鼻腔裏卻傳來花草清新的氣息。
心髒恢複跳動,血液再次流淌,肺葉重新起伏,齊樂人大口大口地喘氣,被死亡暫停了七天的身體就好像剛從冰棺裏擡出來的一樣,全身的器官都快忘了要怎麽運作,只能艱難地重新啓動,讓他從一個死人變回一個活人。
他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想起這一切,包括自己的名字,接下來的事情就順利了許多,齊樂人很快回憶起了自己身在何方,又經歷了些什麽——他被欺詐魔王殺死,兇手取得了老魔王的惡魔結晶離開,但他隐瞞住了自己将在七天後複活的事實。
寧舟!
齊樂人猛地從樹墓中坐了起來,因為供血不足頭暈目眩,脊椎還發出了吓人的“咔嚓”聲,讓他幾乎以為要斷了,幸好它堅強地撐住了。因為大腦缺氧,齊樂人又躺了回去,看着頭頂的藍天白雲發呆。
聖修女的夢境任務完成了,也就是說瑪利亞的領域已經解開了,毫無疑問,完成它的人不是“躺贏”的齊樂人,而是寧舟。既然任務已經完成,寧舟恐怕已經離開了聖城,而他會停留在聖墓花園則是因為寧舟将他的“屍體”留在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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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天謝地,寧舟沒有把他火化了,感謝教廷的習俗!
正統的教廷人士通常會把屍體放置在開啓的棺椁中,用布匹或者其他材料掩蓋,等到屍體腐朽成白骨之後再合棺深埋。因為如果直接将屍體埋入地底,信仰之力無法消散,屍體往往數年都無法腐爛,所以需要先露天放置等待信仰之力自然潰散,這個過程也被認為是靈魂升入天堂的過程。
雖然齊樂人不是教廷人士,但是寧舟還是遵循了這一習俗,給他留了“全屍”。
身體恢複了一些力氣,齊樂人的思維從一開始的遲滞恢複到了平時的狀态,他坐起來喝了點水,回想了一下自己“死後”的事情。
死亡就像是困倦到極致的睡眠,他無法再感受到外界的一切,可是卻做起了“夢”。
一個若隐若現,卻讓他悵然若失的夢。
他夢到了寧舟的母親,瑪利亞。
她坐在聖墓花園的秋千上,就是這一棵後來被雷劈斷的大樹,當年它還是郁郁蔥蔥的模樣。那時候的瑪利亞也還不是後來那位聲名顯赫的聖修女,她只是個年輕的姑娘,在溫暖的午後蕩着秋千,享受着年輕閑暇的美好時光。
齊樂人向她走去,瑪利亞看到了他,微笑着對他點頭,那雙湛藍的眼睛就仿佛一碧如洗的天空。
天空……齊樂人的意識被這一抹深深的藍色震撼了,他忽然間飛了起來,仿佛靈魂超脫了身體,越升越高,腳下的聖墓花園開始變得渺小,連同教廷舊址也變得遙遠,整座聖城都被他納入眼中,再是那遠處的山川河流……數不清的惡魔在游蕩着,人類經受着前所未有的苦難,掙紮求生,這個世界的殘酷,超乎他的想象。
他仿佛成為了俯瞰着世界的神明,用慈憫的眼神注視着這片滿目瘡痍的大地,悲痛卻無能為力。這種痛苦鞭撻着他的靈魂,莫大的悲傷折磨着他,他迫切地想為這個世界做些什麽,卻發現自己弱小得如同一只蝼蟻。
“看,當你站在這個高度的時候,你就會發現,自己比想象的還要渺小無力。”
溫柔的女聲從身後傳來,齊樂人“看見”了身後的瑪利亞,也明白了為什麽她的眼睛裏永遠有一抹揮之不去的悲憫與傷感。
“可就是這麽脆弱的人類,卻還要執着地和這個世界抗争,掌握自己的命運,也掌握這個世界的命運,我們從未放棄。讓惡魔回到地獄裏去,讓人類主宰這個人間界,讓你們這樣的外鄉人能夠返回自己的世界——前赴後繼的殉道者為此努力着,總有一天,這個夢想會得以實現。”
“瑪利亞女士,我們為什麽會從自己的世界來到這裏?”齊樂人問道。
瑪利亞輕輕搖了搖頭:“這是世界意志才能決定的事情。我們猜想,一開始只是意外,後來它有意引入更多外鄉人,想讓你們維持住這個正在失衡的世界,可惜你們身上的變數太多,堕落的外鄉人們反而加劇了這種失衡……它仍然沒有放棄……你要小心,你已經是被觀察着的對象了。”
那種被暗中窺伺的感覺如芒在背,齊樂人還想追問更多,可是他已經開始下墜了。
從天空之中,急速地下降,墜向大地!
失重的感覺恍如每一個被噩夢驚醒的夜晚,他在死亡的回憶中驚恐地醒來,大汗淋漓。
耳邊只剩下瑪利亞溫柔卻遺憾的聲音:“我不能再告訴你更多事情了。到聖殿來吧,我有一些東西要交給你。”
關于瑪利亞的夢境結束了,死而複生的齊樂人回憶着這個奇怪的夢,他明白這并不是普通的夢境,而是瑪利亞殘留的力量影響着他,看來他必須得再去一趟教廷舊址最高處的聖殿了。
身體漸漸恢複了力氣,齊樂人呆呆地看着蓋在自己身上的教廷制服,還有上面早已枯萎的白玫瑰。那些不敢細想的,關于寧舟的事情争先恐後地回到了他的腦海裏。
相遇時的一見鐘情,危險之中的情愫暗生,大難臨頭前的生死與共……這些回憶裏的美好曾經在重新相見時的震驚中被深深埋藏,可是他的死亡卻是喚醒一切的那把鑰匙,那陰差陽錯不該說出口的告白,則是壓垮一切的那根稻草。
他什麽都不該說,他應該沉默地死去。
如果時間倒流,讓齊樂人重新選擇一次,他一定不會寫下那個7,他寧可默默咽下這份滿溢的愛意,寧可讓寧舟以為他真的死了,也不能逼着他走上那條如入火湖地獄的絕路。
他不能告訴一個他深愛着、也許也深愛着他的人,他愛他。
因為這是不被允許的、罪惡的愛情。
他不害怕愛上寧舟,可是他害怕這份愛情會給寧舟帶來痛苦。他甚至害怕內心深處那個滿懷希望和憧憬的自己——他怎麽可以去期待一個聖徒承認自己有罪,只為了回應他的愛?
這份隐秘的期待,自私,乃至罪惡。
現在寧舟怎麽樣了?他又身在何方?他會回到教廷嗎?他還能回得去嗎?
當愛情沖破禁忌的藩籬,一個虔誠的信徒要怎麽去面對自己已經背離了信仰的現實?他注定要放棄其中之一。
齊樂人顫抖地伸出手,拾起那一束放在他身上的白玫瑰。
玫瑰花早已枯萎,枯黃的脆弱花瓣從剃掉了刺的莖幹上凋零,正好是七朵。
那是寧舟無聲的回答。
齊樂人慢慢地露出了一個微笑,眼眶卻濕潤了——
就在他左手的無名指上,有一個用草莖編起來的戒指,它是那樣粗糙簡陋,像是個初學者随手編出來的小玩意兒,如果掉在地上,任誰也不會多看它一眼。
可偏偏它套在了齊樂人的無名指上,一個象征了愛情、承諾、永恒的位置。
所以它注定不是一件随手編織的玩具,而是一個虔誠的信徒在拷問自我、颠覆信仰之後,最忠實也最勇敢的回答。
一對不應該相愛的愛人,在生與死的兩端,各自說出了自己發自靈魂的那句話。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