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星際死亡真人秀(二十六)

就像看着一只可憐的羔羊,陷在了獵人的陷阱中,哀鳴并不會激起一個老練獵人的憐憫之心,相反,獵人只會為垂死掙紮的美味興奮不已。

看着如遭雷擊的齊樂人,蘇和淡淡道:“我知道很多規避契約的辦法,但這并不容易,多半是一次性的技能或道具,或者有極其漫長的冷卻期。就算你沒有……有備無患。”

齊樂人呆呆地看着蘇和,像是被抽幹了所有的力氣,他久久地,久久地不發一語,低垂的頭顱沒有生氣,唯有睫毛在一動一動地顫抖着,仿佛他已經快承受不住這樣的失敗,泫然欲泣。

這漫長的沉默并不讓人覺得可笑,反而令人覺得可悲。

就像是看着一個窮途末路的賭徒,在賭桌上堆上了全部的籌碼,然後輸得一幹二淨。

接下來的一切像是一次機械的重複,齊樂人面無表情地再一次在羊皮紙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簽出來的字都因為顫抖而扭曲。放下筆的一瞬間,他好似被人一節一節地敲斷了脊梁,癱軟在椅子上沉默地看着那一輪朝陽。

一輪永遠不會升起的朝陽。

“我可以離開了嗎?”齊樂人輕聲問道,神色裏是深深的疲倦。

“随時可以,不過我建議你多呆一會兒,甚至可以睡上一覺,反正我已經為你調整了這片區域的時間流速,不會耽擱你多少時間。”蘇和像個充分為他着想的體貼朋友,友善地給了他建議。

可齊樂人一秒也不想多呆了,他情願去面對研究所裏的那只怪物,也不想面對蘇和。所以他站起了身,椅子粗魯地在地上拖出一道刺耳的聲音。

“我要走了。”齊樂人固執地說,語氣裏有一種發現自己上當受騙後的惱羞成怒。

“如果你堅持的話,請便。”蘇和也不勉強,反正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色欲魔女好奇地打量着齊樂人,因為他那簡直算得上失禮的态度。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惡魔,習慣了魔界階級等級分明的氛圍,她并不太理解人類之間的關系,有時候一只蝼蟻竟然可以沖着大象說“不”,這在她的眼裏實在是很有趣。

平心而論,蘇和算不上一個嚴苛的領袖,如果對比的對象是控制欲旺盛的權力魔王的話,那麽他完全是一個随和的上司,假如要把他與殺戮魔王做對比的話,那他就更是一個完美的上司了——至少他不會瘋起來誰都敢殺,以至于現在躺在熔岩下半死不活。欺詐魔王對下屬相當寬容,有時候甚至是近乎故意的縱容。他很少會指出你的錯誤,但是每一次你犯錯,他都會記得,然而他并不會表露出來,這種态度令人覺得他并不在乎這些。這種略帶惡意的放縱助長了人性裏的弱點和自欺欺人,而他饒有興致地觀察着,等待着,直到你終于越過了他為你劃定好的界限……

然後你會發現,自己已經失去了一切。哪怕你跪在他的腳下親吻他的鞋尖,苦苦哀求他再給你一次機會,他也不會再多看你一眼。

這種極致的溫柔與極致的冷酷糅合在了一起,組成了一個矛盾又複雜的人,魔女們青睐他,也畏懼他,就連以放蕩聞名魔界的色欲魔女,在他面前也顯得規矩多了。至少出現在蘇和面前的時候,她會從衣櫥裏挑件不露點的衣服,當蘇和叮囑她衣着得體地招待客人的時候,她也會找件把自己從頭裹到腳的衣服。不過為了表達她的不滿,她不介意用過度服從的執行方式來小小地表達一下自己的抗議。對這種程度的抗議,她的上司并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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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時候實在令人捉摸不透。

就像她以為,妄圖欺騙欺詐魔王的行徑會讓人失去他的寵愛,甚至激怒他,可蘇和的反應恰恰相反,他恐怕還在心裏給那個膽大妄為的人類加了十分。

色欲魔女小小地打了個哈欠,看着這個可憐的人類在椅子旁躊躇,她看了看蘇和的臉色,禮貌地問道:“需要我帶你出去嗎,寶貝兒?”

“謝謝。”正發愁該怎麽離開的齊樂人趕緊說道。

蘇和擱在座椅扶手上的左手也支着臉頰,他毫無征兆地問道:“你脖子上的項鏈,是誰送給你的?”

齊樂人的冷汗又下來了,在領域裏的這幾分鐘裏,他大起大落一驚一乍,神經過度緊張,簡直成了一只驚弓之鳥。剛在慶幸成功地瞞天過海,準備保持住這個狀态趕緊離開,誰知道蘇和又來了一出。

幸好,幸好蘇和沒有發現。

沒發現他第一次簽下名字的時候,其實根本沒有用什麽技能卡。

對,他沒有。

他做了一次堪稱精彩的推理——他曾經成功地騙過蘇和一次,用一個和手提電腦一樣來歷不明的道具。那麽這一次,在幾乎一模一樣的前提條件下,蘇和還會上當嗎?他會相信他老老實實簽下了契約并準備履行嗎?他在蘇和的眼裏可不是一個乖乖聽話的人。

要打消蘇和的懷疑,最好的辦法是讓他覺得自己已經看穿了他,親自拆穿他,看着他痛苦、絕望、崩潰,然後再看着他屈服。

所以他有了一個堪稱大膽的計劃,他決定賭一把。然後他成功了。

他狂喜到不得不低下頭來掩飾自己內心的隐秘又狂熱的喜悅,任由那份激情在他心中炸開了一朵煙花。

然而他也不得不考慮到,這個決定将會在未來給他帶來極大的風險——等到他真的晉升到了半領域的時候,他該怎麽對被爽約的蘇和解釋?

這個顧慮稍稍沖淡了激動的心情,就連最後一絲雀躍也被蘇和突如其來的問題擊得粉碎,讓齊樂人心驚膽戰。

“這個氣息……是先知?”蘇和挑了挑眉,問道。

齊樂人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他反問:“你認識先知?”

他們兩個就像是永遠不能好好說話一樣,蘇和也抛出了一個反問:“你不覺得,黎明之鄉和黃昏之鄉實在是太像了嗎?”

齊樂人怔怔地看着遠方。原來如此,原來這個領域并不是蘇和曾經說的“仿造黎明之鄉的景致的領域”,而是真正的黎明之鄉。

可如果黎明之鄉是領域,那黃昏之鄉……

齊樂人驀然明白了什麽,那位沉睡在審判所地下,絕大多數時間都在寒冷的冰池中度過的先知,原來就是他一直默默地支撐起了庇護人類的黃昏之鄉。身為玩家的他不知以何種方式逃過了時光的制裁,竟然在連續度過了二十多年的強制任務,一直存活到了今天。

“一個天真的理想主義者繼承了瑪利亞的意志,以守護的信念創造了一個時間之匣,将剛剛建立的避難所永遠定格在了黃昏之下,他的本源力量正是‘時間’。原本他是最有可能規避任務制裁的那一個,如果他沒有弄丢那個匣子的話。”蘇和的表情裏充滿了悲天憫人的溫柔。

先知的本源力量?齊樂人似懂非懂,他知道高等惡魔中的一部分是有本源力量的,例如嫉妒、色欲、絕望……他們在接近本源力量的同時變得越來越強大,到了三位魔王的層次,他們自身與本源力量幾乎已經融合。

可是先知這種領域級的人類,也會有自己的本源力量嗎?

他的力量,竟然是時間?

齊樂人的內心充滿了好奇與疑問,蘇和卻無意為他解惑:“去吧,不用生命去挑戰一下自己的極限,你永遠不會知道自己會創造什麽樣的奇跡。雖然在這個過程中,99.9%的人都以死亡告終,可我由衷地希望你是那個例外,因為我對你有所期待。”

“樂人,今天的冒險只是第一步而已,我等着你完成蛻變的那一天。”蘇和說道。

明媚的黎明之鄉開始變得模糊不清,就連蘇和的聲音也逐漸遙遠,仿佛相隔了一整個夢境。

當齊樂人回過神來,他依舊站在研究所最底層的通道中,而時間只過去了幾秒鐘。

現在是游戲的第四天……不,零點已過,現在是第五天了,尚不知道軍隊的飛船是不是能夠到達了,他有理由懷疑,它恐怕不會來得太迅速,畢竟救援總是在一切問題都解決後才姍姍來遲。

蘇和說他已經釋放了地下冰川裏的那只觸蛸,它肯定比之前遇到過的那幾只更難纏,他需要更新一下裝備了,比如馬克曾經用來對他的火箭筒。

研究所的武器庫裏是有這個的,但齊樂人不會用,幹脆就沒拿,他決定折回去找找。除此之外還要找到還活着的NPC,将他們帶到能夠檢測是否被寄生的儀器那裏進行測試,希望路上能碰到呂醫生和杜越……

齊樂人回到樓梯口,開始往上走,經過備用配電室的時候他再次走了進去,重新啓動了電源,讓整個地下研究所恢複了供電。

有了光,這感覺就好多了,齊樂人也總算從剛才那個令人心驚膽戰的會面中緩過神來,不再去思考關于蘇和的事情,專心致志地準備面對接下來的挑戰。按照游戲套路,大戰之前必有補給,可惜副本世界并不一定按照游戲套路來,所以還得靠自己,他可不想貿然和那個恐怖的關底BOSS杠上了。

配電室的角落裏突然傳來了響動聲,齊樂人猛然看向那裏,手中握槍高聲道:“誰?”

“……是我。”賀億站了起來,他的情況看起來比之前更糟糕了,消瘦憔悴,幾乎形容枯槁,“馬克進來了,我遇到他了!”

齊樂人一愣,意識到他說的是之前齊樂人想要通過激光通道離開研究所,原本和他約定切斷電源的賀億卻沒有及時切斷電源——因為那個時候,馬克已經搬開了安妮地下室裏的石塊,進入了研究所襲擊了賀億。

“我已經把他解決了,還有安妮、薛佳慧和弗朗西斯,他們四個都被寄生了。”齊樂人鎮定道。

賀億愕然地看着他:“你是怎麽做到的?”

如果不是大敵當前,齊樂人恐怕還會沿用一下“上帝的使者”這種說辭忽悠他一番,可惜現在他的先知之心技能冷卻中,他也沒必要繼續演戲了,他幹脆地說道:“說來話長,有空再說吧,現在我們恐怕有危險……”

“我知道。”賀億疲倦地靠在牆上,慘笑了一聲,“它已經出來了。”

“什麽?”齊樂人緊張了起來。

“那個怪物……”賀億絕望地看着頭頂的天花板,仿佛一個前路懸崖身後追兵的亡命之徒,低聲喃喃道,“我們逃不了了。”

“你……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齊樂人終于問出了這個盤桓在他心中的問題。

一直以來,賀億的表現都有些奇怪,起初齊樂人并沒有多想,可是随着劇情發現,他不得不正視這個問題——賀億,他是個知情者。

“為什麽這裏會有觸蛸?為什麽我被馬克綁架的時候恰好能發現有個地下室?為什麽我能準确炸開進入研究所的通道自己卻安然無恙?為什麽這個封閉了多年的研究所的電源竟然還能使用?為什麽我知道哪裏有武器怎麽用設備?這些問題,你想過嗎?”賀億夢呓一般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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