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煉獄重逢(九)

這一刻,震驚的齊樂人完全把心情寫在了臉上,這份驚訝和愕然傳遞出了一個錯誤的訊號——寧舟的手顫抖了一下,猛地松開了。

“等等!”齊樂人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錯,趕緊又握住了寧舟的手,“我只是有點驚訝,我沒有不願意的,我、我很高興。”

這份喜悅是誠摯的,雖然齊樂人覺得這進度太快了些,但意外的,他并不想拒絕,而是覺得這樣也挺好。他們已經經歷了太多分別和折磨,相愛的人就應該在一起。況且他早已收到了寧舟的戒指——一枚在亡靈島的墓碑前,一枚在從樹墓中醒來時他的左手上。他也許願要将這份心意回贈給寧舟——在他寫給寧舟的那一封沒有被收到的信裏。

“真的?”寧舟問道。

齊樂人用力點頭:“真的真的!”

寧舟微微一笑,心裏剎那間翻騰的陰郁瞬間消散,那種無法控制的想要毀滅一切的念頭也再一次悄然沉入了水底。

齊樂人還在看着他,褐色的眼睛裏有些許的不安,但沒有一絲一毫的勉強,這讓寧舟确信,他真的是願意的。

他愛着的人,正同樣強烈隽永的情感回報着他,哪怕神不會給予他們祝福,他們仍然不可分割。

這份認知,賜予了他心靈的寧靜,他的世界終于不再是一片枯萎的死寂,溫暖的陽光照亮了這片荒蕪之地,讓他得以重生。

于是他又拉起他的手,堅定地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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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絡人西莉亞提及的地下賭場位于地下蟻城下城區的偏僻處,軌車不直接連通下城區,齊樂人和寧舟不得不在下城區外下了車,徒步進入。

地下蟻城的混亂在下城區越發凸顯,在上城區的地界中,至少還有基本的秩序存在,街上很少有暴力沖突,但是當兩人進入下城區後,目之所及的世界幾乎是一片地獄:肮髒陳舊的街巷、衣衫褴褛的行人,還有那或是麻木或是惡意的眼神……在街頭巷角的陰暗處,齊樂人甚至見到了好幾具屍體,他們堂而皇之地出現在這種公共場合,仿佛他們是這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空氣裏彌漫着一股似有若無的血腥味,齊樂人在破殼之後五感都增強了,嗅覺敏銳的後果就是他比從前更容易聞到這些令人不快的味道。

沿着西莉亞給予的線索,喬裝打扮後的兩人一路來到了這間地下賭場,站在門邊的瘦小門童偷偷看了一眼這兩位戴着面具的陌生客人,高的那位站得筆直,和這個下城區格格不入,稍矮一些的那位穿着一身誇張的性感皮衣,瞥了他一眼,給了他一個銅幣的小費。

門童趕緊推開門,随着這扇大門的開啓,門後的那個血腥荒誕的世界由此敞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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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就像一只貪婪的巨獸,被欲望驅使着,不斷地吞噬着生命。

無論是人類還是惡魔,一旦走入了它的陷阱,被它迷惑,就會失去理智,押上自己的一切,成為一個亡命之徒。

門後的世界是一片深紅的地獄,濃郁的血腥味讓剛剛踏足這裏的人呼吸一滞,這個陰暗的地下賭場的地面竟然浸泡了一層鮮血!一腳下去,那粘稠的血液就濺在了鞋子上,甚至緩緩滲入了鞋中,那黏膩惡心的感覺讓人汗毛倒豎。

瘋狂的吶喊聲在這片陰暗的地下世界裏回蕩着,無論是人類還是惡魔,他們興奮地凝視着賭桌上的籌碼,為了輸贏而瘋狂。

賭場的角落裏還有正在被處刑的的賭鬼,他被剝光了衣服,赤條條地倒吊在屋頂上,幾個低等惡魔一邊大笑,一邊催促他下注:“已經少了一條‘腿’,這次是左腿,還是右腿!”

在被閹割的劇痛中暈死過去的賭鬼被灌進了一碗止痛的藥劑,涕淚橫流地嗆醒了過來,哀叫着呻吟。

一只小地獄犬蹲在血泊中,舔舐着自己的嘴唇,興奮地看着被閹割的賭鬼兩腿間汩汩流出的血液,新鮮的血液對惡魔來說是無上的美味佳釀。

“我押左腿!左腿!押大!這一把一定贏!”被辛辣刺激的惡魔血喚回了神智的賭鬼瞪大了充血的眼球,聲嘶力竭地大喊着。

賭桌上的骰子被掀開,賭鬼狂熱的神情瞬間凝固在了臉上。

惡魔們獰笑着,剁骨刀砍斷了他的一條腿,賭鬼歇斯底裏地慘叫着,卻只能換來賭徒們漫不經心地一瞥,他們嬉笑着,嘲笑着這個輸光了一切的倒黴鬼,渾然不覺得自己每一次下注,都是在向他靠攏。

寧舟皺着眉,這裏荒誕又堕落的一切讓他倍感不适。雖然這并不是他第一次來到惡魔的地盤,也不是他見過最糟糕的地方,但是……

寧舟看了看他身邊的齊樂人,他的臉藏在了半張面具的後頭,露出了緊抿的嘴,從肢體語言來看,他此刻的心情也是一樣沉重緊張。

但是當一個衣着暴露的女荷官向他們走來的時候,齊樂人的神态動作立刻就變了。

一剎那間,齊樂人半側着身,宣誓主權一般地挽着他的胳膊,似笑非笑地擡起頭在他的耳邊耳語道:“你保持沉默,打聽的事情交給我。”

寧舟的耳根唰地一下變得通紅,不由慶幸了一下這裏的光線足夠昏暗,殊不知已經破殼的齊樂人完全将他紅通通的耳尖看在了眼裏,在心裏大呼可愛。

荷官已經站在了兩人面前,她本該站得更近一些,但是這兩個基佬恐怕不會歡迎她的靠近,于是她禮貌地問道:“兩位第一次來嗎?”

“怎麽,不歡迎嗎?”齊樂人聲音一變,雖然還是男性的嗓音,卻比普通男性更尖細陰柔,刻意拖長的語調充滿了暧昧的不滿。

“怎麽會呢?”荷官趕緊賠笑,“那兩位想玩點什麽?”

齊樂人随手指了指人最多的那一桌:“就從那裏玩起吧。”

荷官邁着輕盈的步子領着兩人向前走,細長的高跟鞋踩着一地黏膩腥臭的污血。

角落裏被處刑的賭鬼已經輸掉了自己的雙腿,他被放了下來,哀嚎着在血池中爬行,小地獄犬張開嘴撕咬着他的傷口,低等惡魔們端着酒杯一邊說笑,一邊誘勸着他押上自己的手。

“不管我押大還是押小,你出雙倍的籌碼押在我對家。”齊樂人小聲對寧舟說。

面具後的寧舟一臉不解。

“相信我,發家致富就靠這招了。”齊樂人露出了一絲苦笑。

“……”

荷官捧着兌換好的籌碼,熱心地幫兩人擺放,在她的眼裏,這兩個人真是十足的古怪。倒不是因為戴着面具,而是因為……

“小。”戴着半片面具的人随手撥了幾個籌碼,漫不經心地丢在了押小的區域裏。

荷官默默将視線投向了另一個人,果然,那個人将雙倍的籌碼押在了另一片區域裏。

圍在周邊的賭鬼們胡亂下着注,沒有人注意到這略顯詭異的一幕。

骰子打開了,結果不言而喻。

戴着半片面具的男人眼前的籌碼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但是他的同伴面前的籌碼卻在不斷增加,幾輪下來他終于覺得無聊了,指了指兩人面前的籌碼示意荷官收起來,自己挽着男人的胳膊和他咬耳朵,還發出了咯咯的笑聲。

仿佛覺察到了荷官的視線,他微微側過臉,藏在面具後的眼神冰冷地在她的身上掃過,嘴角卻挂着一絲妩媚的笑容:“我不喜歡你用這種眼神看着我男人,下次再這麽看,我就把它們挖出來。”

“我很抱歉。”荷官立刻低下頭,專注地看着自己已經被鮮血浸透的鞋面,再也不敢打量這兩人。

“乖孩子,這是給你學會禮貌的獎勵。”那個人将一枚籌碼塞進了她的胸衣裏,還惡意地咯咯笑道,“走近一看,你的妝可真濃,提醒你一句,你的五官真的不合适這種大濃妝。”

說完,他又回到了男人身邊,和他嘀咕了幾句。

荷官低着頭,來自那兩個男人身上的強大氣場讓她噤若寒蟬。

“對了,問你打聽個人。”戴着半片面具的男人懶洋洋地說出了一個名字。

那人是這個地下賭場的常客,也是最後一個見過幻術師的人,他聲稱在這個地下賭場見到了女裝的幻術師,之後無論是幻術師還是這個人都再也不見蹤影,就連前來核實的線人都失蹤了。

直截了當地詢問是有風險的,齊樂人也沒指望能從一個普通荷官那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只是想試探一下這裏的水究竟有多深。

“我有印象……不過從前并不是我接待他,我幫您問問?”荷官小心地問道。

“好啊。”

于是兩人就在地下賭場僻靜處的茶幾前坐了下來,這裏總算沒有鋪天蓋地的血腥味了,齊樂人硬是和寧舟擠在了同一張沙發裏——他有十分正直的理由,這麽擠着方便随時溝通。

剛才離去的女荷官帶着一位身材高大的男荷官過來了,他看起來等級更高,臉上的神情是一種矜持的傲慢:“兩位好,聽說你們在找人?”

“找個朋友。”齊樂人淡淡道。

“他有些日子沒過來了,說不定是把腿押在了酒館裏,爬不過來了。”那個荷官似乎對失蹤的目擊者很熟悉,可是語氣卻充斥着這個地方特有的冷酷和漠不關心。

“哪個酒館?”齊樂人下意識地問道。

男荷官的神情微微一變,他略帶狐疑地問道:“你不是他的朋友嗎?”

糟糕,剛才接錯話了,齊樂人的冷汗唰地流了下來,就連寧舟握着他的手都緊了緊。

神經緊張的齊樂人大腦飛速運轉了起來,瞬間從随便應付的狀态切換到了一級戒備的狀态,他得把話圓過來,至少得解釋為什麽他身為那個人的“朋友”,知道他愛來的地下賭場,卻不知道他愛去的酒館。

“朋友?”齊樂人的笑容更假了,濃濃的嘲諷和嘲諷之下的厭惡完完全全地寫在了他的笑容裏,“欠債不還的‘朋友’?”

男荷官恍然大悟,原來是債主。

這倒是不奇怪了,在這個充滿了賭鬼的地方,這群人身上的負債加起來是個極其恐怖的數字,足夠他們賣掉自己的全部,無論是妻子兒女,還是自己的身體。

“我聽說他常來這裏,真可惜,他要是能把在這裏賭錢的時間拿去賣屁股,也不至于欠得這麽多。”齊樂人拖着暧昧的長音,看向遠處那已經變成了人彘的賭鬼,笑意更冷,“還是說,蠢貨們更喜歡在這裏斷手斷腳,卻不願好好‘勞動’還債?”

兩位荷官也看向那個人彘,他已經輸掉了自己的雙腿和雙手,只剩下一個光禿禿的頭顱挂在脖子上,在血泊裏慢慢咽氣。而圍在他身邊的惡魔們正在切割他的舌頭和腹肉,挑選最好吃的部分作為血釀的佐餐。

身後傳來輕盈的腳步聲,是屬于女性的。

齊樂人沒有回頭,寧舟回頭看了一眼,是個其貌不揚的女人。

兩位荷官卻一起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恭敬地說道:“經理。”

那個女經理又向前走了幾步,确認似的看了齊樂人一眼,從他的半張面具一直看到他略顯暴露的皮衣,再看到他那雙挂滿了銀飾的皮靴。

“紅先生?”她的臉上綻開了一個浮誇的笑容,“真的是您?真是好久沒有您的消息了。”

齊樂人怔了一怔,紅?這個當初為了卧底殺戮密會捏造出來的假身份,怎麽可能在地下蟻城有熟人?他根本沒見過這個女人。

“夫人正在等着您,請您務必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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