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女王的傳承(五)

當齊樂人被寧舟抱在懷裏的時候,他止不住地心疼這個人。

他想着,他永遠也不能放棄寧舟,如果連他也不能站在寧舟身邊,那他究竟會有多孤獨絕望。

“力量是有代價的。”寧舟在他耳邊輕聲說道,“如果我最後失去了自我,變成了我自己最恐懼最厭憎的魔鬼……如果有那一天,你一定要……殺了我。”

齊樂人的胸口仿佛被重錘狠狠敲擊,疼得他喘不過氣來,酸楚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他把頭抵在寧舟的肩膀上,用力搖了搖頭。在這一刻,他清楚地知道他做不到。

他不是聖修女瑪利亞,做不到為了保護人類親手殺死自己最愛的人,他只是一個普通到自私的人,他可以盡全力去阻止寧舟堕落,哪怕要犧牲自己的性命。可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當世界和他的愛人放在同一架天平的兩端,那麽天平只會搖擺着向他的愛人傾斜。

被這殘酷的命運逼到絕望的齊樂人甚至心想,世界和平和他又有什麽關系?誰又會感激一個已經堕落成惡魔的聖徒?如果寧舟真的這麽做了,難道還要他為了“正義”去殺寧舟嗎?

“如果真有那麽一天,我陪你一起。”齊樂人哽咽着說,“你一定、一定不要丢下我。”

齊樂人知道寧舟是什麽樣的人,他很早就覺察到了寧舟身上那種自我犧牲和奉獻的人格,在經歷了惡魔化的折磨後,這種人格甚至已經向着自毀的方向傾斜。

寧舟可以為了別人犧牲,但是他不願意別人為他這麽做,他将付出視作是神的獎賞,從不考慮得到回報。他也不會想要拖累誰,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堕落了,他絕對會在落入地獄前松開手,讓他愛着的人留在人世間。

因為他堅信這樣對齊樂人來說更好,可是對齊樂人來說,他更想和他愛的人在一起,不在乎他是人類還是惡魔,也不在乎這裏是人間還是地獄。

寧舟沒有回答,就像在陽臺談心的那個夜晚,他沒有回答。

可是這一次齊樂人沒有再隐忍。

“我是認真地在告訴你,我不接受你自以為是的決定。”齊樂人從寧舟的擁抱裏掙脫了出來,第一次帶着怒意對他說,“你覺得這是為我好,可你有沒有想過我是什麽樣的感受?”

寧舟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後,他嘆了一口氣,對齊樂人說:“你看你的腳下。”

齊樂人轉過頭,看着祭壇下方,這個邪教儀式的殿堂已經崩塌了一大半,穹頂塌陷,立柱傾倒,一切都在緩慢而不可阻擋地崩潰着,在先知之心的時效結束之後,滿地的白色花朵又變回了原本的模樣——一地斷臂殘肢和淋漓鮮血,比慘遭屠殺的瓦倫丁部落更血腥,也更恐怖。

沖天的血腥氣令人胃中泛酸,剛才的緊張環境下,齊樂人沒有注意到這些,可是現在仔細看着這一片人間地獄的時候,他仍然不忍細看,閃躲着移開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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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舟并不意外。

他和齊樂人相處的時間并不長,絕大部分時間裏還處于天各一方的狀态中,真正坦白心跡的日子只有屈指可數的幾天。可他清楚齊樂人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他很勇敢,也很堅強,人類大部分美好的品質都能在他身上找到痕跡,可是這不能掩蓋他是個天真的、在溫室裏長大的年輕人。

他一定有個溫暖的家庭,有愛他的父母,一路上都有良師益友相伴,他的前半生過得很幸福,所以他學會了怎樣慷慨地去愛別人。

被寵愛的孩子長大之後一樣會成為優秀的人,他們看待世界的目光是溫柔的,又有一種孩子般天真的殘酷。他們對世界的愛是自私的,愛得輕率,恨得也輕易,一旦受到打擊,他們太容易将善良的愛變成深沉的恨。

齊樂人見到了噩夢世界的殘酷,管中窺豹、略見一斑,他還沒有見過真正的恐怖,他還沒有戰勝過自己心靈中的魔鬼,所以他也不會懂得在經歷磨難之後依舊愛着世界是一種什麽樣的感受。

他覺得自己無法殺死寧舟,寧可陪他一同沉淪,可他同樣也沒有見過一個在本源力量中失去自我,濫殺無辜乃至毀滅世界的寧舟,所以他的決心,在這一刻不過是一份天真的自我感動而已。

“你看這個儀式,這樣的事情,在魔界的地獄裏每天都在發生,比這個更殘酷。一切你能想象的,你不能想象的……都在發生。你永遠也不會喜歡這一切。”寧舟說。

只會在厭惡中慢慢崩潰,或者成為邪惡的一部分。

齊樂人噎住了,他強迫自己凝視着滿地的鮮血,凝視着腳邊一截還沒有燒盡的觸手,上面每一塊凸起的肉瘤裏都充滿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黏液,就像寧舟說得那樣,他永遠也不會喜歡這些。

就像他可以為了生存去努力變強,甚至學習殺人,可他并不喜歡這樣。

他喜歡的生活是那種他曾經擁有過的生活,而不是在噩夢世界裏血雨腥風的日子,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也會想起自己的父母,他們只有他一個孩子,如果他死在了這裏,再也回不去……

“回去吧,這些事情都可以慢慢去想,這個半領域快要崩潰了。”寧舟擦幹了手上的血跡,拉着齊樂人走下了祭壇破損的臺階。

齊樂人沉默着,低着頭,靴子踩在積血裏,濺起一攤水花,那血腥氣直沖門面,讓人下意識地屏住呼吸。這個昏暗的神殿中,一切都被摧殘得破敗不堪,快要走出殿堂的時候,齊樂人突然想起之前破壞儀式的那個神秘祭品,立刻回頭去尋找他的身影。

“他已經走了。”寧舟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麽,說道。

“走了?這裏出得去嗎?”齊樂人低聲問道。

“要看出去的人是誰了。”寧舟說着,帶着齊樂人往前走,前方的半領域邊緣處有被人暴力突破的痕跡——用自身的半領域去撞擊這個半領域——這種簡單粗暴的方法十分危險,因為半領域在完全凝固之前是很脆弱的。就像是兩只雞蛋碰撞在一起,誰也不能确定是哪一只碎掉,還是兩只一起碎掉。

“剛才那個人……很奇怪。”齊樂人說,“是特地混進邪教祭品的隊伍裏來破壞儀式救人的嗎?”

寧舟搖了搖頭:“他不是來救人的。”

那個人對這裏的無辜者并無善意,也無憐憫,他就像是一只為了挑戰叢林之王的位置而向捕獵中的虎王挑戰的猛虎,救下虎口脫險的山羊并不是他的本意,只不過是湊巧而已。

齊樂人也感覺到了那個男人身上的異樣,抿抿嘴道:“挺奇怪的一個人,不過我看他的武器……之前和阿西交手的人就是他把?”

“是他。”寧舟很肯定地說。

齊樂人有種預感,他會和那個人再相見。

兩人從這個快要崩潰的半領域的破碎處走了出去,瞬間回到了那座傾斜的殿宇中,然後朝着審判所的據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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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群理想國的信徒真是越來越猖狂了。”西莉亞聽完了齊樂人對這起邪教祭祀事件的複述,皺着眉說道。

“理想國是權力魔王的領域?她是通過什麽方法來蠱惑信徒的?”齊樂人好奇地問道。

他知道殺戮魔王的殺戮密會,通過加入組織,獲得賞識,就有機會被賜下強大的殺戮之種,甚至被轉化為惡魔,這對普通人來說很有吸引力,所以才有無數玩家和原住民前赴後繼。但是理想國是怎麽回事,齊樂人目前還一知半解。

“傳說只要召喚出看守理想國大門的怪物,讓它飽餐一頓,它就會慷慨地打開那扇門,讓信徒進入理想國,在那裏沒有死亡,沒有煩惱,沒有恐懼,人可以從此獲得幸福的永生。”西莉亞說。

齊樂人無語地轉過臉,對一旁沉默的寧舟吐槽:“他們一定是腦子壞了吧?”

“……嗯。”寧舟說。

“他們怎麽會相信通過這種邪惡得喪心病狂的儀式就能獲得他們想要的?別的不說,權力魔王是那種好心人嗎?她這麽做難道是為了行善積德?”對這種宛如智障一般的狂信徒,齊樂人不禁産生了一種智商上的優越感。

西莉亞捧着黑咖啡,看着杯子裏的漣漪,輕嘆道:“如果你只是一個普通人,沒什麽天賦,也沒那麽勇敢,過了今日不知道明天是否能夠平安無事,你看着你的親朋好友一個個慘死,卻無能為力,你要在哪裏寄托你的靈魂,讓它一個可以喘息的地方?人總要相信什麽,才能忘記眼前的痛苦折磨。”

齊樂人張了張嘴,卻又把話咽了回去。

他想問為什麽不努力,可又覺得這個問題“何不食肉糜”,努力就一定會有結果嗎?就連齊樂人自己也不确定。可如果不努力的話……

齊樂人微微錯過臉,看着承擔了太多負累的寧舟,心想道:如果不努力的話,就只有随着命運永遠沉淪。

總有一天他要解開寧舟身上的枷鎖,讓他幸福,讓他快樂,讓他自由。

他相信着,會有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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