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這江莊主名喚江玉城, 是這州府附近一個山莊的莊主,為人樂善好施,是有名的大善人, 只是這大善人命不太好, 娶了個男夫人,名喚柯春生。
兩人本來琴瑟和鳴,倒是一樁良辰美眷。
只可惜好景不長,三四年前, 這江莊主陪着男夫人回鄉祭祖,路遇山匪, 這江莊主為了保護夫人, 替這柯春生擋了一下,被從山上推下來的石頭砸了一下, 重傷昏迷數月。
好在當時這江莊主帶的護衛夠多,僥幸逃脫,可這江莊主卻也躺了好幾個月,最後終于醒過來了。
本來是皆大歡喜的事,只是可惜這男夫人當時被吓到了, 竟是生生吓瘋了。
剛開始的時候,還沒人發現,随知越來越瘋,最後甚至總是趁着不注意從山莊裏跑出來,瘋瘋癫癫的,被抓回去好幾次了。
因為鬧了十多次了, 這府城幾乎人盡皆知,都感嘆這江莊主有仁義是個癡心人,只可惜,這夫人是個沒福氣的,竟是就這麽瘋了。
可惜了大好的一樁姻緣,如今卻成了一對怨偶。
這夫人見到這江莊主就發瘋,不是撕咬,就是捶打,每次都趁着人不注意跑出山莊,瘋瘋癫癫的流浪一段時間,就會被癡心的江莊主給千辛萬苦地找到帶回去。
可不知為何,每次這夫人都能跑出來,這樣幾年下來,竟是鬧得人盡皆知。
“這位公子你來說說,這世間哪有這般的癡人,要是我?怕是直接找人把這瘋夫人給關起來,再另娶了。不過也可惜了,這江莊主當年迎娶這柯少爺時,說終身不納妾,是以也不知是不是太過重情義了,到如今身邊都沒個貼心人。”
“你自然比不上人江莊主,長得好還癡情,你這要是有了銀錢,怕是立刻就休了你那婆娘吧……”
“哈哈哈……”
衆人越說越往別處歪,陸莫寧卻是大致聽懂了。
他腦海裏閃過那瘋男子當時瞧着江莊主恐懼的眸仁,那裏面的絕望不像是作僞,且那時他掃了眼,覺得那披頭散發的瘋夫人眼底露出一晃而過的清明。
這讓陸莫寧眉頭皺了皺,總覺得哪裏不對。
Advertisement
不過還未等陸莫寧想清楚,黑蛇倒是先回來了,涼涼的蛇身纏上陸莫寧的手腕,低沉的男聲帶着不悅:你這家仆着實可惡,追着朕……真是一路追,若不是看在他對你忠心,我早就一口咬下去了。
陸莫寧付了茶錢,走出茶寮:“回頭我會囑咐桑培。”
黑蛇:這還差不多。
桑培再回來時,蔫頭耷腦,也不說話,看到陸莫寧,直挺挺一跪,讓陸莫寧無奈:“起來吧,先前忘了告訴你了,那蛇……是我養的,不會傷害我的。”
桑培本來以為自己失職,聞言擡頭,漆黑的瞳仁帶着純粹。
陸莫寧知曉他以為自己是安慰他,捏了捏手腕的木珠。
黑蛇幽幽緊了緊手腕,卻也瞬間變回了黑蛇,纏在了陸莫寧的手腕上:啧,要不是看這蠢大個對你還算忠心,我是不會搭理他的。
陸莫寧嗯了聲,把手腕上纏着的黑蛇遞到近前:“起吧,當真沒诳你,你動作太快,我還沒來得及喚住你。”
桑培一張憨厚的黑臉難得通紅,臉紅脖子粗,半晌,輕嗯了聲,指尖搓了搓長衫的縫腳,這才起身,老老實實跟在陸莫寧身後,去了先前定下的客棧。
陸莫寧對先前那瘋夫人念念不忘,黑蛇卷着蛇尾優哉游哉等着陸莫寧給他倒先前承諾的酒水,結果就看這一向淡定自若的少年郎,難得怔了深,差點把他的酒給倒灑了。
黑蛇游到他的脖頸間,蛇尾一纏,尖腦袋正對着少年光潔如玉的下颌,心神一動,伸出蛇信兒舔了一下。
涼涼的感覺讓陸莫寧回神,他垂眼,伸手就把脖子上的黑蛇扯下來,扔進了酒水了:“喝酒。”
黑蛇:好生無趣,經不起逗。
陸莫寧似笑非笑地揚了薄唇,雖然對方答應過不拿花雕酒威脅他,黑蛇莫名蛇身抖了抖,罷了,他大氣量,不跟他一般見識。
等黑蛇意猶未盡喝完,盤在空碗裏仰頭,看這漂亮的少年郎還在發呆,尖腦袋耷在碗緣:喂,別是我被那蠢大個追的時候,你被哪個小郎君給勾了魂吧?
陸莫寧疑惑地看他一眼:“某個小郎君?為何不是小娘子?”
黑蛇蛇身一僵,突然惱羞成怒:就是小郎君怎麽了?
陸莫寧眯眼,突然湊近了:“你生前莫不是個斷袖吧?你應該是個雄蛇吧,還是說,你是只斷袖蛇?或者其實是個雌性?不如讓我給你驗驗?”
黑蛇尖腦袋咯嘣僵在那裏,好半天都沒回神:……
他為什麽有種被一個少年耍了流氓的錯覺?這肯定是錯覺肯定是的!
陸莫寧也直勾勾盯着他,看到黑蛇突然直接變回了木珠,濕漉漉的擱在空碗裏,淡定地把蔫了吧唧的木珠重新擦拭幹淨,戴在了手腕上,走出去了。
桑培一言不發的緊随其後。
陸莫寧去了就近的茶樓,他上一世并未來過這通州府,也不知曉這石雲山,只大致記得幾年後這通州府附近的山匪終于被繳了,當時似乎這府城還發生過一件極為轟動的大事,只是當時他剛從晉家後宅得以逃生,加上不良于行以及報仇,根本分不出心思來管這離江栖鎮還有兩日路程的府城。
倒是後來終于報了仇,因着對江栖鎮的執念,對江栖鎮倒是極為了解。
可既然心存疑慮,趁着這幾日在府城的功夫,倒不如打探清楚的好。
茶樓迎來送客、三教九流之輩混雜,最是容易打聽。
陸莫寧找了個角落,要了一壺清茶,一碟花生米,靜坐在那裏。
他看似在慢悠悠品茶,實則在仔細分辨四周混雜的聲音。
不過他到底長得極好,頻頻有茶客看過來,可因着他身後站着的一看就不好惹的桑培,倒是無人敢上前。
陸莫寧在茶樓坐了一個時辰,并未聽到他想聽的。
不過卻也對這府城的情況了解了一二。
這府城知府名喚田琨,是先帝在時的兩榜進士,如今已在這通州府當了十多年的知府。
只是這田知府沒什麽大本事,又膽小,一直不敢得罪這周鄰的匪患,導致這些匪患氣焰這幾年愈發嚣張,加上這一帶已是三年未曾下雨,收成不好,很是困窘。
這府城他如今瞧着還不錯,是因着這田知府與那石雲山的莊主江玉城交好,這江玉城又是個心善的,不僅每個月施齋布粥,年年還會送給府衙不少銀錢,這讓田知府這些年功績不好不壞,得過且過。
陸莫寧若有所思,如此看來,這江玉城不管內裏如何,至少數十年如一次,這江氏山莊施齋布粥,倒當真是心善。
難道……真的是他多疑了?
陸莫寧走出茶樓,還未走到客棧,就看到不遠處原本還行色輕緩的行人在聽到一聲鑼鼓響時,突然像是發了瘋一樣開始朝着那個方向沖去。
陸莫寧眯眼,伸手攔住了一個步履匆匆的漢子:“這位大哥,你們這是做什麽?”
那漢子着急:“江氏山莊招仆役丫鬟你都不知?哎呀不肯你說了,別去遲了選不上了!”
那漢子風一陣跑沒影了。
不僅是他,陸莫寧連攔了三人都只是匆匆留下一句,就趕走了。
陸莫寧望着人群聚集的方向,想到自己的疑惑,突然做了一個決定。
黑蛇不知何時趴在了他的肩頭:你想做什麽?
陸莫寧外頭:“這幾日空閑,我帶你去游山玩水可好?”
黑蛇:可為什麽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陸莫寧淡定地往回走:“錯覺。”
半個時辰後,陸莫寧說服了桑培留在客棧等他,找了一身舊衫換上,稍微抹了臉,讓他看起來狼狽一些,墨發松松垮垮的披在身後,眼神清亮,愈發顯得年歲不大。
黑蛇無語地趴在陸莫寧肩頭只吐蛇信兒:你就不怕那江玉城真是個壞人?
陸莫寧:“那不是正好,身為鋤強扶弱的好官,為民請命為民除害本就是職責所在。”
黑蛇:就你這身子骨?別人不除你就算了,為何不帶着那蠢大個,雖然蠢了點,但勝在能打。
陸莫寧:“你見過去當雜役還帶仆役的?”
黑蛇:……
陸莫寧:“再說了,不還有你麽?”
黑蛇突然先前的郁悶一掃而空,盤坐在陸莫寧肩頭:也是,有朕……有我在,保你一世無憂。
陸莫寧沒說話,這黑蛇自戀起來,連他自己怕是都怕。
黑蛇頓了一會兒,又問:若是那莊主并無異樣,你這一趟豈不是白去了?
陸莫寧:“怎會是白去?一個月二兩銀子,五日就是幾百文。”
黑蛇:……見過貪財的,沒見過你這麽貪財的。
陸莫寧還以為進這江氏山莊很難,可等他剛拿出通關文書,說是回京途中遇到了匪患,想入山莊一個月換些回程的銀錢,那管事只是上下掃了他一眼,視線落在他形容狼狽卻也難掩的殊麗姿容,直接就寫了名記錄在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