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花邊新聞
加德納舅媽是個聰明機智、行事妥帖的婦人,見到要去陶麗絲學院的是年紀稍長的伊麗莎白,雖然有些吃驚,卻不妨礙她親切熱情的招待外甥女。
賓主盡歡的晚餐過後,伊麗莎白按捺不住,向加德納舅舅打聽“明國”的事情。
加德納先生見她對此感興趣,十分高興“年輕的小姐們的确該放眼去看世界,鎮日拘泥于帽子花邊和披肩樣式,總是要少點樂趣見識。”
只可惜加德納先生對此也所知不多,只告訴伊麗莎白:“來自明國的商船一靠岸,就能驚動城中所有豪商,貨物還沒卸下碼頭,就已被瓜分殆盡。明國的疆域極其遼闊,那裏的人格外精明能幹,絲綢、瓷器、茶葉、珠寶首飾……幾乎所有的東西都叫人驚嘆。”
伊麗莎白當然知道此時的英格蘭有多青睐故國的商品,事實上,東方奢侈品正風靡整個歐洲。可這并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在歷史上,正是由于這種貿易逆差叫英國政府大為不滿,在商品貿易、政治外交等途徑均不成功後,英國将在十幾年後采取最卑劣肮髒的手段——輸入鴉片。
英國本意是要把擁有廣袤疆域的種花國變成商品的傾銷地,卻沒料到出口的羊毛呢絨并不受歡迎,反倒是種花的茶葉、絲綢、瓷器等商品在歐洲市場大放光芒,輸出變成流入。更何況種花國以白銀作為交易貨幣,與英國金本位的貨幣政策不符,這使得英國又需要大量購入白銀。利潤受損,觸動了不列颠實權階層的利益,是鴉片戰争的引子。
她只能旁敲側擊的打聽:“明國的商品這樣受歡迎,為什麽不多運些來?是他們那裏的不願意與別的國家貿易嗎?”她還記的些當年背過的考點,若是按歷史來說,清廷現在實施的應是閉關鎖國政策,皇帝和朝廷大多都抱着種‘大清朝什麽都不缺,不需要和英國貿易’的觀點。
雖然不知這“大清”為什麽還是“明國”。
加德納先生為外甥女的天真而愉悅的笑了起來,“你怎麽會這麽想?”他品嘗一口加入牛奶後依然花果香濃郁的明國茶,耐心解釋說:“明國是東方最強大的國家,連偉大的不列颠都要避她鋒芒。明國的船隊從幾百年前就開始揚帆海上,那時候我們正與法蘭西在百年戰争中對抗掙紮呢。到後來,在崇高的童貞女王、榮光女王伊麗莎白一世的英明下,我們的艦隊打敗了西班牙的無敵艦隊,倫敦的商人們組建了東印度公司——可自大的艦隊指揮辜負了女王的期許,恣意妄為的去招惹明國的船隊,不僅覆沒了女王的心血,還引來明國的報複。幸好明國本身幅員遼闊,沒興趣在海外開疆拓土。”
“明國的福船是海面上最龐大最堅固最恐怖的巨獸,他們在我們之前就抵達了世界的各個角落,就連美利堅原本那些土著,在帝國觸角沒有踏足美洲的時候,明國人就已經再與那些土著進行交易了。明國普通的市民都富得流油,就是因為他們長于貿易,他們的皇帝鼓勵貿易,這使得整個明國都散發着金子的光芒。”加德納先生感嘆說:“這樣強大的國家,他們的商品幾乎受所有人的喜愛,能夠将其中一部分收入囊中已經是因為不列颠國力強盛了。”
說着,就聳聳肩,向加德納太太道:“天知道我多想要一把明國的轉輪手·槍。”
加德納太太放下茶杯,“你已經有了兩把遂發手·槍和一杆獵·槍。”
加德納先生哀嘆:“我寧可将我所有的珍藏通通拿去,只要能換一把轉輪槍。”
夫婦兩個的笑談将內心驚駭又喜悅的伊麗莎白喚醒,伊麗莎白連忙順着話問:“明國的轉輪手·槍?比紅制服們的武器還厲害嗎?”
加德納舅舅哈哈大笑,連忙說:“當然,當然!不僅手·槍,明國還有許多別的地方都沒有的武器,只可惜他們政府的管治太嚴格啦,除了衛隊,本國的普通人都不允許擁有。咱們的那些貴族老爺都得不着,整個倫敦大概只有聖詹姆士宮裏藏有幾把。”
加德納太太搖頭道:“果然年輕的姑娘們都喜歡紅制服們,可要我說,除了個別人,大部分紅制服們都不适合作為結婚的對象。”
這天晚上,關于明國的閑談到此結束。從加德納舅舅那裏,伊麗莎白無法得到再多些的細情,可僅僅這些片面的滞後的消息,就足以叫伊麗莎白心潮澎湃——她只要知道這個世界的種花國是強大而先進的,這就已經足夠。
至于為何歷史河流改了道,伊麗莎白想,這不着急,如果日後有機會能看到種花國的史書,相信總能發現些端倪。
或許是故國光明璀璨的未來平添了伊麗莎白的勇氣,輾轉反側大半夜的她次日仍精神飽滿,并向加德納舅舅提出,想要盡快去往陶麗絲學院。
小姐們有進取之心,這是加德納夫婦都願意看到的。縱然加德納太太有心想花幾天帶外甥女在倫敦逛逛,添置些時髦的衣裙飾品,也欣然把原本的打算擱置,遂了伊麗莎白的願。
“聽着,莉齊!年輕的姑娘們手頭總該寬松些。”加德納舅媽不容拒絕的将一個塔夫綢手袋塞進伊麗莎白手裏。接着就攆她下馬車,令車夫替小姐把行李箱搬下來。
陶麗絲學院不允許外人進入。加德納先生早前已派遣男仆與學院溝通約定,此時學院已派遣一位中年太太等在門口。伊麗莎白與舅舅、舅媽告別,獨自踏進了美輪美奂的陶麗絲莊園。
陶麗絲學院是一座典型文藝複興風格的鄉間莊園。擁有草木植物圍繞、形狀規則的大花園,塔樓、山牆、欄杆和煙囪都帶有典型的古典風格。寬敞庭院的正中是主樓,主樓外牆壁上有大量巨大的玻璃窗,主樓兩側又各有一個大院子,“東邊是馬廄,西側是廚房和其他服務房。”那位女士,來接伊麗莎白的普蘭太太介紹說。
還未進主樓,伊麗莎白已被這件鄉間別院的豪奢所震驚:直到最近她才知道,現如今的英國政府會向境內所有住戶征收窗戶稅,免征額僅為九個,就連地窖的入口也計為窗戶的情況下,超出的越多稅率越貴。不光如此,玻璃雖然不再是奢侈品,可大塊的玻璃依然很貴,而且此時安裝玻璃窗的工序十分複雜,需要大量的人工。僅主樓的這些玻璃窗,就不知要耗費多少錢財。
“小姐,請這邊來。”普蘭夫人也在暗暗打量伊麗莎白,見她看到學院內部只流露出些許驚訝的神色,心裏暗暗為這位小姐打上了個沉靜穩重的标簽。
普蘭夫人引着伊麗莎白進入西側副樓的一間小廳裏,等伊麗莎白摘下披肩,請她坐下後,才問:“雖然略顯啰嗦,但我們還需要當面确認:小姐您自己的意願,确定要進入陶麗絲學院嗎?”
“別緊張,只需要坦誠回答就好。”普蘭夫人面容和藹,招來女仆:“莉亞,為這位小姐暖一些熱尼格斯來。”
伊麗莎白挺直腰板,向普蘭夫人點點頭:“是的,夫人。我想要學習知識,增長見識。”
普蘭夫人優雅的拍拍手,微笑說:“很好。那麽容我為你介紹一些學院的情況。”
“陶麗絲學院是由安妮女伯爵資助建造,這座莊園是她的母親陶麗絲伯爵夫人的遺産。學院的督學職務也由安妮女伯爵負責,不過女爵事務繁忙,并不經常在學院現身。”
“每個進入學院的人,不管是求學還是工作,都将有一周的适應時間,如果覺得不合适,可在一周之後選擇離開。”普蘭夫人不緊不慢的說,“當然,學院也有權作出選擇,接納或者拒絕。”
“這一周內不會有具體的課程,你将有充足的時間了解學院的一些規定和學習內容,并且做一些融入學院的必要準備。比如購置衣裙,以及一些必需品。”
普蘭夫人簡單說了幾句,就叫來女仆莉亞,“你帶這位小姐到房間去。”又向伊麗莎白道:“這幾天請你暫時居住在這棟樓,現在有幾位比你早些來的小姐正在二樓的起居室呢。你們之間可以聊一聊。”
“夫人!”伊麗莎白叫住她,“能否告知,學院的這種新鮮的‘一周觀察制’,是誰提出的嗎?”
普蘭夫人微有些詫異,認真端量她一眼,才回答說:“是女伯爵的建議。也許你不了解,女爵的外祖父是位來自明國的貴族,聽說這種制度在明國公學很常見,時間也更長些。”
伊麗莎白随着女仆莉亞上樓,莉亞大約二十來歲,貌不驚人但氣質娴雅,穿着藍色的厚連身裙,胸.前圍着雪白的棉布圍裙:“您的行李已送去房間了。”
伊麗莎白這才發現先前放在沙發後的行李箱不知什麽時候已被取走了。她皺皺眉毛,向莉亞探問:“普蘭夫人是學院的教員嗎?她教導什麽?”
莉亞恭敬的說:“普蘭夫人不是教員,她什麽都管,原本是陶麗絲莊園的女管家。”
“學院開辦幾年啦?現在有多少學生?”
“三年了,有近六十名學生。小姐,到了。”
這段路實在太短了,還沒問出多少,就被莉亞引到二樓的一扇門前。伊麗莎白伸頭望了望,走廊裏有許多一模一樣的門,但門的間距不大,說明這些房間挺小,看樣子本來應該是有臉面的仆人們的居所,現在被改造成新生的臨時住處。打開房門,果然如此,房間布置十分簡潔,容納了一張小小的單人床,床對面是一個黃銅包腳的五鬥櫃,她的行李箱這會兒就放在上面。令伊麗莎白滿意的是,在靠近小窗戶的地方,還擺放着一張輕巧的彭布魯克桌和扶手椅。
“小姐,或許你願意親自在卡片上寫上你的名字?”莉亞從五鬥櫃第一層取出一張剪裁成巴掌大小的硬紙,問伊麗莎白。
伊麗莎白接過莉亞自圍裙兜裏掏出的鉛筆,坐進扶手椅裏,端端正正的在紙上寫上:伊麗莎白·班納特。
随後,莉亞用布條穿過卡紙上的孔,把它系在外面的門把手上。原來這是作房間銘牌用的。
接着,莉亞又把伊麗莎白引到處于二樓中間的小廳裏,大約此處就是普蘭夫人說的起居室。
到了起居室,莉亞便告退離開。門虛掩着,伊麗莎白輕輕叩了叩,才打開走進去。
裏頭果然散坐着幾位姑娘。出乎伊麗莎白意料,大家的年紀相差無幾。圍坐在中間的三人,小點的那個大概跟瑪麗差不多,其餘兩位看上去和伊麗莎白相仿。還有兩位姑娘坐在角落裏私語的,據伊麗莎白猜測,可能比簡還要大。
“哦,大約最後一位小姐到了?”單獨坐在扶手椅的那位栗色頭發的小姑娘說。
姑娘們站起身,中間的三位彬彬有禮的介紹自己,栗色頭發的小姑娘叫黛西,臉頰上有點小雀斑的叫莉莉,神情高傲的叫蘿拉。
伊麗莎白心想,很好,可愛的小雛菊、溫和的百合花、還有高貴的月桂樹,齊全了。角落裏的兩個姑娘好像有些放不開,局促的報了姓名“哈莉特”“約瑟芬”,就趕忙抱團,繼續竊竊私語。伊麗莎白暗自挑眉,如果她沒記錯,這兩個名字,一個是家庭主婦的意思,一個是意為多産的女子?
看得出來,小廳裏僅有的六個人,界限分明的分作了兩撥。哈莉特和約瑟芬幾乎不與其他人說話,好像她倆相互之間有黏合劑膠着。
“你為什麽來的這樣晚?”黛西問。
伊麗莎白不明所以,“我并沒有接到進入學院的具體日期?”
莉莉溫和的解釋:“陶麗絲學院不同于普通寄宿學校,它的學期和公學差不多,十月中到聖誕前,一月初到四月,複活節後到七月中。當然,這是第一年才有的情況,老生們九月初就要回到學院。若是再晚些,我想你在課程開始前來不及度過學前的一周。”
伊麗莎白在心中算了算時間,怪不得普蘭夫人說有充足的時間呢。即便度過觀察周,還有兩三天才到新學期的開始。
伊麗莎白并不怪加德納舅舅沒打聽清楚,事實上,加德納舅舅從他的紳士朋友那裏聽說這所學校的好話之後能馬上想到外甥女們,就十足的叫人感激欽佩了。伊麗莎白能看得出來,面前的這三位小姐出身都不錯,至少經濟狀況良好。
黛西還有兩天就度過觀察周了,而莉莉和蘿拉還需要四天。
女孩子的友情經過閑聊後能夠增長的很快,尤其伊麗莎白本身就是個觀察仔細,會說話的人。
到了晚上,在一樓餐廳用過晚餐回到這間小客廳的時候,伊麗莎白已經與黛西三人很熟悉了,就連最驕傲的蘿拉也能說幾句。至于哈莉特和約瑟芬,用過正餐這兩人就躲到卧室去了,不肯多與她們交際。
“為什麽她們不和我們一起?”
蘿拉撫平衣裙褶皺,皺眉道:“她們是來獲得工作職位的,為什麽要和我們一起?”
伊麗莎白這才知道,原來哈莉特、約瑟芬是來學院工作的,可“什麽樣的職位?”
蘿拉面露不屑,只說:“大抵是女幫廚、客廳女仆之類的吧,反正不會是教員。”
“你們為什麽來陶麗絲學院?”黛西興致勃勃地發起話題。
黛西首先說她自己:“我爸爸擁有一條船,你們知道,富有但沒地位。比起那些名聲在外的一流私立學校,陶麗絲學院雖然不顯,但因為女伯爵的原因,這算是擠進上流階層的一條通路。”她聳肩自嘲道“至少能叫我名正言順地進入倫敦的社交界。倫敦每年的社交季都是結交達官顯貴和名流紳士的好途徑。”
說完,就看向她身側的蘿拉,蘿拉沉默一會,開口說:“正好相反,我父親擁有男爵的爵位,可連貴族的臉面都支撐艱難。我有五個兄弟姐妹,父親的爵位還有大部分的財産都會由長兄繼承,剩下的四個只有自謀出路——我家與女伯爵是遠親,女爵願意免費接納我入學,所以我來了。”
“陶麗絲的确是個捷徑,但實際上在貴族中名聲并不怎麽好。不過有捷徑,只要能嫁個有財産地位的丈夫,誰會管這位女主人曾經在哪個女校受過教育呢?”
蘿拉說的話,不僅伊麗莎白,就連黛西和莉莉都十分好奇,馬上要求她細說緣由,黛西小聲嚷道:“前幾天你可沒提過這些話!”
蘿拉不淑女的翻個白眼,哼道:“前幾天你也沒提起過這樣的話題呀,總是裝模作樣的聊音樂劇。我本來不願意多說,可以後處的久了,你們總會知道。”
“那到底為什麽名聲不好呢?”莉莉問。
“還能為什麽。你們都知道我們的威爾士親王有一位不被承認的‘妻子’吧?”
這位王位第一繼承人,國王的長子,其放縱奢侈、風.流越軌的生活是整個英格蘭的趣聞。傳說他年輕時迷戀上一位大他六歲、死過兩任丈夫的寡婦,更離譜的是,他還私自與這位瑪麗亞·費茲赫伯特簽字結婚了——當然,這只是外界的揣測,并無實際證據,可只是這樣,就已經是一大醜聞了。
沒經過國王同意,這場婚姻當然永不會被承認。不過所有人都知道,威爾士親王與這位瑪利亞同居多年。就在四年前,債臺高築的威爾士親王為了還債只得依從父命迎娶遠房堂妹,可婚後次年合乎法律的繼承人夏洛特公主一落地,親王和王妃就正式分居。親王又回到本已疏離的費茲赫伯特夫人身邊。
“費茲赫伯特夫人是庶民,早年與威爾士親王相遇已用盡她一生的幸運。在親王決定結婚後,這位夫人被人遠遠隔離出親王的生活圈子。她如何重新回到親王的眼前,又挽回了親王的心。要知道親王殿下并非長情堅守之人,泰晤士報上就披露過他的花邊新聞,與女演員、與交際花……還有那位貴族們諱莫如深的澤西伯爵夫人。這樣情況下,費茲赫伯特夫人都能翻身,你們說呢?”
莉莉脫口而出:“難不成是受了安妮女伯爵的襄助?”
大家一驚,就見蘿拉真的點點頭。
“差不多。但與陶麗絲學院的關系更深。當時費茲赫伯特夫人被排擠出倫敦,就住在陶麗絲莊園附近。學院成立的第一年,費茲赫伯特夫人還曾經指點過學生的穿着。跟随我們熱衷支持潮流時髦生活的親王殿下,據說費茲赫伯特夫人也很有品味。籍此,費茲赫伯特夫人和女爵私交漸好。女爵偶爾會舉辦沙龍和舞會,在這樣的社交場合為學院裏優秀的淑女引薦,不少小姐都得了實惠——費茲赫伯特夫人也是在這樣一場舞會上,攀上了位貴夫人,在那位夫人和女爵的幫助下,與親王重逢于皇家阿斯科特賽馬會。”
“這件事可不是秘密,貴族們一直津津樂道。女爵舉辦的沙龍和舞會常被冠上‘陶麗絲’的名頭,大家都說陶麗絲學院給費茲赫伯特夫人創造了機會。這樣的花邊新聞下,能指望學院有多好的名聲呢?”
這樣的秘聞多在貴族間流傳,在座的另外三位并沒有機會知道,這會兒都在啧啧稱奇。
“不僅如此,還有傳言說女爵居心叵測,要通過費茲赫伯特夫人影響王儲殿下。”蘿拉壓低聲音,神秘兮兮比劃說:“就像操縱了親王殿下婚姻的澤西伯爵夫人那樣,只不過女爵意在政·治。”
顯然,小姐們還是對王室的花邊新聞更感興趣,聽完了還意猶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