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急迫

楚逸拿着方盒走到沈崖身邊,用手指輕輕彈了下他的額頭。

沈崖抓住楚逸的手腕,眼裏帶着慣有的執拗。

楚逸不為所動,他用另一只手解開方盒的搭扣,從裏面拿出一根金針,幹脆利落地紮在了沈崖的右胳膊上。

沈崖蹙眉,那一瞬間的痛感讓他渾身都顫抖了起來。

楚逸抽出被沈崖握住的那只手,輕輕覆上他的眉眼,柔意在指間一點點化開。

楚逸下針的動作極快,安撫沈崖的那只手卻一直輕緩地移動着:“金針入體,痛楚難免,我只能竭盡所能将你的注意力移到……”

沈崖嘴角繃成一條直線,打斷道:“師父不必浪費功力,不過是一條胳膊的疼痛,我受得起。”

楚逸紮完最後一根針,嘆道:“你這些日子受得苦已經夠多了,你既拜我為師,我自然要護你周全。”

楚逸收回手,卻在無意間對上了沈崖的眼睛。

那黑眸同他第一次見到的一樣,內裏仿佛有烈火在燃燒:“徒兒此生不會一直受師父庇佑。”

楚逸笑了笑,他看着沈崖認真的小臉,忍不住用手捏了捏他腮幫子上的肉:“知道你好強,只不過這英雄救美乃我生平所好,将來你若是生成個風華絕代的模樣,即便不想受我庇佑,也由不得你。”

沈崖一言不發,只是直直地盯着楚逸。

楚逸滿身是血,卻不知發的是哪門子瘋,繼續跟着自家徒兒沒臉沒皮道:“在我這兒可沒你逞強的份,尤其你還生得這麽好看,一旦傷了病了就得乖乖躺着,不準只身犯險,當日是你纏着要拜我為師,所以你只能聽我的話……”

沈崖不假思索道:“我自然聽你的話。”

楚逸笑了笑,他的視線游移到某處,目光驟然一頓,他再次伸手蓋住了沈崖的眼睛,整個動作宛如行雲流水,臉色卻在沈崖看不見的地方變得極為難看。

鳳炎不同于尋常烈火,術中自帶毒性,時間一久,被鳳炎燒傷的地方經脈皆會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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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他用金針欲圖緩解鳳炎的毒性,按理說只消一會兒,那塊被燒紫的地方就該好轉,可眼下……燒傷處竟開始漸漸發黑。

“師父?”沈崖疑惑道。

楚逸撫摸着他的眼睛,聲音輕柔,一點也未透出臉上顯現的憂愁:“睡吧,這傷過幾日就該好了。”

沈崖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麽,楚逸打斷道:“你若不睡,為師可沒法安心去處理身上這些傷。”

所有想說的話在一瞬間被吞進了肚子裏,沈崖閉着眼睛,感覺到屬于楚逸的氣息一點點包裹住他,漸漸地,他的意識開始朦胧……

“一定要治好。”沈崖緩緩開口,聲音很輕,卻帶着不可忽視的力度。

楚逸挪開手,沈崖不知何時已經睡着了。他閉着眼睛,所有的決絕與執拗在一瞬間煙消雲散,那張俊朗的臉上有的只是傷橫累累過後的憔悴,帶着仿佛這個年紀不應承受的憔悴與痛苦。

楚逸将沈崖的右手包入掌心,食指和中指并齊搭在他的脈上,他試圖以真氣化解鳳炎的毒性,可是……

“定是你生得太好看,連這毒都舍不得與你分開。”楚逸的臉上帶着一絲苦笑,他将方盒裏的金針盡數插到沈崖的右胳膊上,如此才沒有使傷處更加惡化。

楚逸沉浮世間多年,自認沈崖的遭遇并非一等一的慘烈,可興許是因為這小半妖生得太過好看,又或許是因為他是他唯一的弟子,故而三番兩次撞見沈崖受傷,楚逸漂泊在外的心竟也跟着抽疼了起來。

他就着床畔坐了大半天,直到傷口隐隐作痛,才想起自己答應沈崖的事。

楚逸輕輕阖上屋門,兀自來到了庭院深處,這是先前他替沈崖摘退熱藥的地方。

他褪下自己的上衣,白皙的酮體上帶着無數鮮血淋漓的刮痕,仿佛縱橫在上等羊脂玉上的刀痕,着實生出一種天物被暴殄的痛感。

楚逸摘了幾株藥草,正要碾碎了往傷口上抹,動作卻忽然停了下來。

“才脫了衣裳你便來了,美人恩最是難消,我是否該有點表示?”

冷羿站在不遠處,他神色凝重,素來有展翅翺翔之勢的眉毛緊緊揪在一起,他沒有理會楚逸那一嘴的油味,沉聲道:“鳳炎之毒天下罕有,你被燒成這個樣子,當真沒事?”

“肖宇都告訴你了?”楚逸一邊往身上抹草藥,一邊笑道:“他人呢?”

冷羿:“打發他回屋了。”

“他今日飛了許久,翅膀該斷了,你也不要太心疼,回頭……”楚逸話說了一半,見冷羿沉着臉,沒有半點要搭腔的意思,無奈道:“趙子峰的鳳炎不過初出茅廬的水準,想來練成不久,根本不足畏懼,你覺得他能傷到我幾分?”

冷羿沒有說話,目光直直地落在楚逸身上,仿佛要把原先就破皮傷肉的地方再盯出幾個洞來。

楚逸笑道:“趙子峰功力不如你,我連你都打得過,何況……”

冷羿瞪了楚逸一眼,眼見那藥草猶如靈丹妙藥一般治愈着楚逸的傷口,臉色才漸漸恢複了正常:“我們回去的時候,趙子峰已經不見了。”

楚逸有些意外:“他被我毀了元丹,傷成那樣,自己是走不了的。”

冷羿:“會不會是沈恪……”

楚逸搖搖頭:“他在人、魔兩界早已聲名狼藉,被人四處追殺,此番他定是想借鳳炎和小崖兒一事在沈恪面前拔得頭籌,在妖界占得一席之地,然而他現在功力全失,沈恪撿他回去又能做什麽呢?”

冷羿颔首:“想來當初沈恪會重金請他,也就是看上他的隐遁之術和你所謂的那初出茅廬的鳳炎吧。”

楚逸笑了笑:“被他綁走的那些孩子可都帶回來了?”

冷羿神色驟變,他微微垂下頭,神情隐沒在夜色中:“一共六個,徐風不算,有四個都被糟蹋了……還有一個……”

楚逸瞳孔微縮,仿佛已經猜到了後面的話。

冷羿:“不堪受辱,自盡而亡。”

空氣仿佛在一瞬間凍結了,過了很久,楚逸擡手輕輕拍了拍冷羿的肩膀。

冷羿握緊雙拳:“是我大意……”

“天行閣的閣主是我。”楚逸垂着頭,雙眼被黑暗隐沒得無影無蹤:“閣中子弟受辱而死,我卻未曾替他手刃仇人……”

冷羿凝視着楚逸。

楚逸回望着他:“為何如此看我?見異思遷了?”

他的聲音平淡如水,仿佛在陳述一個無趣的故事。這種玩笑他開了無數遍,卻還是頭一回說得這般蒼白無力,就好像是觸犯律法之人一早就在心底打好腹稿的托詞,随時都能被丢出來當作混淆視線的□□。

冷羿挑眉:“我只是想試着看清你背負的過去。”

“都看了這麽些年了,不如想些實在的。”楚逸攏上自己的衣服:“弄些好吃的寬慰寬慰小風風吧,畢竟是個孩子。”

冷羿仿佛已經習慣了楚逸這般顧左右而言他的行為,他道:“那小子心大,倒是沈崖,聽說被鳳炎燒壞了手,不過你既能醫治自己,他……”

一聽到沈崖的名字,楚逸的眉頭頓時蹙了起來。

冷羿愣了愣,他很少見到楚逸有這樣喜怒形于色的時候,心瞬間提了起來:“他怎麽了?”

楚逸看了眼沈崖睡覺的那間屋子,沉聲道:“我本想用金針替他引去鳳炎的毒性,卻不見絲毫起色。”

冷羿:“你不是說趙子峰的鳳炎不足畏懼嗎?”

楚逸眼角下垂,神色有些晦暗:“我一定會尋出此間緣由。”

接下來的兩日,沈崖的身體一直與金針為伴,絲毫不見好轉。楚逸翻遍了藏書閣裏所有的醫書,也沒有找出任何可以回轉的辦法。

冷羿倚在門邊看着楚逸的背影,以他的道行不眠不休兩日照理來說毫無問題,但興許是因為先前被趙子峰那半吊子的鳳炎燒了幾下,身體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不适,此刻,冷羿竟從他的動作裏看到了一絲疲憊。

“從沒見過你這麽拼命的模樣。”

楚逸将最後一本醫書放回書架,笑道:“我救你的時候也是如此拼命。”

冷羿挑挑眉,嗤笑了一聲。

楚逸問道:“小崖兒可還好?”

冷羿:“還是老樣子,肖宇守在那兒,若有什麽狀況,很快就會……”

話至一半,冷羿的目光驟然一凝,他直起身體,一只手迅速化成了獸爪。

“等等。”楚逸走到冷羿身後,與他一同眺望天際。

冷羿眯了眯眼睛,在看清天邊出現的人之後,慢慢收起了鋒利的爪子:“這小子年紀看上去不大,道行卻跟個老妖精似的。”

楚逸望着從劍上蹦到自己面前的陸鍺,無奈道:“小羿兒啊,你若是說話一直這麽不中聽,你家小鴿子可是要飛走的。”

冷羿哼了一聲,将頭轉向另一邊。

楚逸露出個揶揄的笑容,随後垂首看了陸鍺一眼。

陸鍺很自來熟地将一個信封遞到楚逸手裏,惜字如金地說了兩個字:“沈崖。”

楚逸愣了愣,連着眉梢都染上了笑意:“替我謝謝你姐姐。”

陸鍺點點頭,一個跟鬥跳上那把比他人還長的劍,去也如風地消失在了兩人的視線中。

冷羿瞥了眼楚逸手裏的信紙,問道:“你讓陸月華替你尋的藥方?”

楚逸一邊掃視着信上的內容,一邊搖頭道:“應該是她得到消息後替我尋的,我以為除了我之外天下無人能解鳳炎之毒,所以就沒去叨擾她。”

冷羿挑挑眉,這回輪到他用揶揄的表情去瞅楚逸了。

楚逸忽然擡頭看了他一眼,臉上沒有任何玩笑的意味,這讓冷羿的心裏的那根弦也不禁緊繃了起來。

“怎麽?”

“我要尋三樣東西。”楚雲道:“靈獅粉、甜菊丹、承天露。”

冷羿愣了愣,很快道:“靈獅粉不在話下,至于承天露,此物乃迷瘴森林的聖物,只怕要費一番功夫……”

冷羿兀自琢磨着,楚逸的視線則片刻不離地在他身上逡巡,直把他看得渾身發毛,忍不住道:“你想用眼睛吃了我?”

楚逸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小羿兒,這甜菊丹于你而言應該也不在話下吧。”

冷羿蹙了蹙眉,別過頭去:“無能為力。”

楚逸笑得像只偷腥的狐貍,他看着冷羿的側臉,故意壓低聲音道:“甜菊丹乃白菊公主所結的果實,我記得這公主雖然氣性火爆,但對小羿兒你卻是一往情深……”

冷羿剛掀眼皮想瞪楚逸一眼,耳邊忽然響起翅膀撲騰的聲音。冷羿心裏一顫,一眨眼就見鴿子宇停在了他和楚逸之間。

肖宇化成人形,一雙神采奕奕的眼睛在兩人間來回溜達,最後停在了冷羿身上:“誰對你一往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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