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線索
“陸……莊主。”
陸亦绫睜大眼睛,眼底寫滿驚恐。她像一只就要被人踩着尾巴的老鼠,在大殿內四處亂跑。
“鏡子!鏡子!”
“啊——”一個雲浪弟子在看到陸亦绫此刻的容貌後吓得驚叫起來。陸亦绫推開那名弟子,将臉湊到那人身後的銅鏡前。一張滿是褶皺的臉纖毫畢露地呈現在了她的眼前。青絲泛白,陸亦绫用手輕輕碰了一下,就這樣掉下了一大把。
“你……”充滿怨毒的聲音響起,陸亦绫看着沈崖,雙目赤紅,整個人近乎瘋狂,“想替他報仇?你以為我會讓你稱心如意嗎?!”
“不是報仇。”沈崖緩緩開口,眼神中沒有任何光彩,“是祭祀。”
仿佛能刺透人雙眼的紫光從沈崖的掌心冒了出來,陸亦绫面色灰敗地動了動手指,若隐若現的靈力在她掌中聚集,卻又像找不到凝聚核一樣迅速散去。
修士們個個面露絕望,當今天下,單論靈力,雲浪天莊莊主可排前三,可眼下,居然也被那魔頭……
紗雲笑意盈盈:“陸莊主,你應該很明白,現在不是螳臂當車的時候。若你不用上生命之氣,不但是你,這裏的所有人都要陪葬。”
“用上生命之氣,與自暴何異?!”陸亦绫竭斯底裏地吼着,一口鮮血從她的嘴裏噴了出來。
紗雲目不轉睛地凝視着那張醜陋猙獰的臉,譏笑道:“我若是老莊主,當年也不會選你做莊主。”
陸亦绫瞳孔驟縮,像是收到了什麽巨大的刺激,發出一陣陣宛如厲鬼的尖叫聲。沈崖面無表情,正要發招,那團紫色的光暈就仿佛掉進棉花海裏一樣,被抵消得無影無蹤。
“殺了她沒有任何意義。”陌生又熟悉的聲音響起,一個人擋在了沈崖和陸亦绫之間,他的手裏握着一把泛着淡淡銀光的劍,青衫翻騰,和沈崖第一次見到他時一模一樣。
紗雲面露驚訝:“段……天成?”
一語激起千層浪,當修士們看清來人的真面目之後,個個瞠目結舌:“真得是段天成!”
“他不是被天行君的鳳炎燒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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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是因為這件事,楚逸的真實身份才暴露了。
沈崖對于那些七嘴八舌的話頭絲毫不感興趣,他面無表情地看着段天成,淡淡道:“下一個,就是你。”
話音方落,沈崖一個瞬身便來到了陸亦绫的面前。陸亦绫此刻的注意力還在段天成身上:“不可能!你明明……”
“你明明把我囚禁在了雲浪天莊的結界裏。”段天成接過她沒有說完的話,在沈崖即将再次出招時,擋在了他的面前,“可惜的是,天穹劍複活了。”
這話像是沖着陸亦绫說的,可段天成的目光自始至終沒有離開過沈崖。兩道同樣冷若冰霜的視線在空氣中交彙,紗雲本能地抱臂搓了搓胳膊。
段天成擡起手裏的天穹劍,一群不明所以的人頓時狂喜:“段宗主!如今只有你能治住這個魔頭啊!”
他們不是沒有聽見陸亦绫和段天成方才的話,但比起那些,眼下他們這群人能從沈崖手下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就連陸亦绫此刻都心生期待。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段天成沒有發動攻擊,他把劍柄轉了個方向,将其遞到了沈崖的面前。
陸亦绫睜大眼睛:“段天成!你瘋了不成?!”
段天成看着沈崖:“這是他的劍。”
沈崖波瀾不驚的眼神裏出現了一絲驚愕,随即變得更加晦暗:“果然是你。”
當年天行閣前,他就覺得楚逸對段天成的态度很不一般,他甚至願意為了這個人使用燃盡生命的鳳炎。他對于楚逸為何要燒段天成,段天成為何還活着這些事情沒有任何興趣。他的腦中只有一個念頭:是這個人……是這個人奪走了他的師父。
段天成沒有注意到沈崖的變化,或者說是因為沈崖從出現到現在一直都是一張寡夫臉。他執着地把劍柄遞給沈崖,在沈崖即将爆發的時候,緩緩道:“他将他的一縷魂魄封進了這把劍裏。”
一句話便徹底敲碎了沈崖臉上的面具。段天成凝視着後者時而晦暗時而清明的眼睛,說道:“天穹劍本是上古神器,無堅不摧,我被關在雲浪天莊五十年,曾經無數次想用此劍破開結界。”
衆人忍不住看向垂垂老矣的陸亦绫,當年大戰過後,段瑜曾數次派人到原天行閣舊址附近尋找段天成的屍體,卻一無所獲。陸亦绫曾揚言會助長青宗一臂之力,可誰都沒有想到……
“然後呢?”沈崖追問道。
段天成凝視着他的眼睛:“可這把劍自從當年那一戰之後,便自我封印了起來。我一直以為是他的原主人……直到今日,你出現在這雲浪天莊,天穹忽然破鞘而出,重新恢複了昔日的鋒芒。”
沈崖感覺一股熱意沖入自己的心髒,天穹劍塵封了五十年,此刻卻因為他的到來而破封,而這把劍裏,殘留着楚逸的一縷魂魄。
手裏含着不祥之氣的紫光漸漸退去,露出一只白皙如羊脂白玉的手,若不是親身所歷,沒有人會相信這雙手上沾滿了鮮血。
沈崖接過天穹劍,萦繞在劍身上的淡淡銀光瞬間高漲起來。劍柄熱得燙手,沈崖甚至感覺到它像活物一樣在自己的掌心跳動。無數陌生的畫面在那一瞬間沖進沈崖的腦海……
青山綠水,湖泊星羅密布,涼亭前有幾個人影在打轉。漸漸地,那些人的面容變得清晰,沈崖認出其中一人是段天成,只不過是更加年少一點的時候。那這裏就該是長青宗了?
沈崖微微一愣,很快意識到了一件事情。他的心忽然焦灼起來,無形的目光在那些畫面中瘋狂逡巡。直到他發現一個背影……
那個人背對着他在同段天成說話,他們身旁站着一個看上去年齡稍大的修士。即便是憑沈崖如今的修為,也不确定自己能完全戰勝那人。那修士正在向段天成和另一個人傳授心法“天成,你可明白?”
畫面裏的段天成點了點頭,他旁邊那人忽然撲上去揉了揉他的腦袋:“師兄為何總是冷着張臉,明明生得這般好看。”
沈崖瞳孔驟縮,入了魔一樣地盯着那人的側影。
“師父……”沈崖發出一聲低喃。他很确定那個人就是楚逸,無論是擡手,還是摸頭,還是說話的語氣……
那些年他日日夜夜、風雨無阻地跟在楚逸身後,将有關他的一切牢牢地記刻在了靈魂裏,他不可能弄錯。可是那個摸着段天成腦袋的人确實與楚逸的相貌有很大的不同。
沈崖回過神,那些畫面像來時那樣匆匆退去。他看着段天成,後者緩緩道:“看完了?”
“那個是他?”沈崖感覺自己的嗓子有些幹澀。
段天成:“難怪,他就算交付了整個天行閣,也唯獨舍不得你。”
沈崖的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殺意,段天成道:“除了師父之外,我頭一次看到他對一個人這麽上心。”
他的嘴角不易察覺地動了動,這是第一次,這張臉上出現了冰冷以外的神情,連着眼角都柔和了下來:“我師父生前一共收了三個徒弟,我、江睿,還有他。”
沈崖愣了愣。
“他排行第二,在我們之中悟性最好。我和江睿都出生世家,唯有他自小孤苦無依,所以無論出于哪個方面,師父總是喜愛他更多一點。”段天成道,“他也很黏師父,或許,比你對他的程度還要更深。”
“你不了解。”所以才會覺得,他對楚逸的感情不及楚逸對那個人的。
段天成笑了笑,又像是想到了什麽不好的事情,臉色微微沉了下來:“可是,把所有的感情都寄托在一個人身上,未必是件好事。”
沈崖指節微動,他覺得他正在接近那個當初他一直求而不得的真相。
“或許天行閣的人都不知道,其實當年他是一個很争強好勝的人。為了給師父在仙門百家中長臉,他拼了命的修行,後來不慎墜入魔道,鳳炎也是在那個時候習得的。”段天成沉聲,“師父知道後,一直用自己的靈力壓制他體內的鳳炎。直到有一日,有魔物把他引去了迷瘴森林,告訴了他一些真相。”
段天成的眼中有異光閃過,那日的場景仿佛就在眼前,他問沈崖:“你知道他為何沉浮世間百年,就單單收你做了徒弟嗎?”
沈崖愣了愣,這個問題他在更小的時候曾經想過,他以為是自己的執着動搖了楚逸。可是……果真還有什麽別的理由嗎?
“因為,他在你的身上,看見了曾經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