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真相
陸月華站在殿中,目光一一掃過衆人,最後落在了沈崖的身上:“我就說術法怎會突然解開,原來……是你回來了。”
“主人!”紗雲飛身撲到陸月華懷裏,仿佛一個見到娘親的小姑娘,“你怎麽會……我們之前去過天行閣的地界,明明那時還……”
還什麽都沒有。
沈崖直勾勾地盯着陸月華。後者恍若未見,她摸着紗雲的腦袋,解釋道:“五十年前,他為了停止戰争,以自己的生命之氣為代價,将我們與外界隔離了。”
天行閣未曾消失,只不過是楚逸用了術法,所以外人看不見天行閣及閣中人的存在。而天行閣的人也因為那層屏障,整整五十年都無法離開那個地方,更不用說去找那些仙門百家的修士報仇了。
“陸前輩……”一個聲音輕輕響起,段瑜走到陸月華面前,踟蹰了許久,遲疑道:“他們……”
陸月華深深看了他一眼:“徐風很想你。”
段瑜的身體顫了一下。段天成拍了拍他的肩膀:“不但是天穹劍解封,連施加在天行閣上的封印都……”
說着,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沈崖:“看來,他是把一切都堵在了你的身上。”
如果沈崖沒有回來,沒有來雲浪天莊,那這些封印或許都無從解開。段天成将被永遠關在雲浪天莊,天行閣和裏面的所有人都将永遠與世隔絕。
“無論你回不回來,你都是自由的。”陸月華凝視着沈崖,她的眼神裏有一絲不甘,更多的卻是無奈,“可是他卻堵上了他自己和我們所有人。”
沈崖微垂着頭,手裏的天穹劍被他握得嗡嗡作響。直到他被紗雲強行帶走的那一刻,楚逸都沒有明确接受他的心意。這麽多年來,他一直都患得患失,不停質疑自己對于楚逸的意義,可是……
那樣一個運籌帷幄的人,又怎會将所有事情的關鍵都押在他身上?然而事實卻放在眼前。
楚逸關住了天行閣所有的人,卻唯獨送走了他。他曾經無數次感到怨恨,不滿楚逸直到最後一刻都不願讓自己與他一同背負。可如今看來……
“他這一生,除了師父,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沈崖。”段天成的話宛如一把千斤錘,重重地砸在沈崖的心頭,發出振聾發聩的聲音。
他看向陸月華,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重相鏡,究竟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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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陸月華飛進來時說的話,沈崖仍舊記憶猶新。
陸月華沒有回答,反而是看了段天成一眼:“敢問段宗主,如何知道當日陸亦绫所用并非真正的重相鏡?”
雖說呈現出的景象遭人懷疑,但是一般人絕不會懷疑重相鏡的真假,畢竟那樣的神物,又在雲浪天莊莊主的手裏,說要造假,又豈是易事?
“因為當年小青就是被假鏡欺騙,才會墜入魔道,最後有了迷瘴森林之戰和仙門百家的種種劫難。”
陸月華不自覺蹙緊秀眉,她當年曾經想過調查此事,但那時戰争方才告捷,老莊主又離世,後來她又被陸亦绫陷害掉入落情崖。各種事接踵而至,這才耽誤了,等到了天行閣,所有的線索早已中斷,何況……她也沒想過楚逸就是當年引發那場戰争的人……
“我之前說過,小青争強好勝,修習禁術,多年來一直靠着師父壓制他體內的力量。”段天成道,“直到有一日,不知為何他被一個魔物盯上,那魔物将他引到迷瘴森林,用假的重相鏡扭曲了他雙親逝世的真相。小青誤以為是師父殺了他的爹娘,所以……他入魔之後,第一個殺死的人就是師父。”
“一個被仇恨控制的人,一旦得到了複仇的力量,很容易傷到別人,更會傷到自己……”
沈崖的腦海中回響着當初楚逸對他說的話。
原來,那個人曾經真得有過這樣的經歷,而且與他不同的是,楚逸殺死的人并非真正的仇人,而是……他打從心底裏愛戴的師父。
“後來……他知道真相了嗎?”沈崖的指甲扣進掌心裏,鮮血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他覺得自己仿佛能聽到當初楚逸內心支離破碎的聲音。
“自然是知道了。”段天成阖目,臉上閃過不忍,“所以他後來才會徹底被心魔控制,最後被仙門百家圍攻。”
“師兄,殺了我吧……”
少年的聲音像魔咒一樣在段天成腦中回響着,段天成捂着頭,踉跄地後退了一步。
“爹!”段瑜從後面扶住他。
段天成凝視着自己掌間的紋路,聲音中的痛苦不加掩飾:“就是這只手……”
“誘騙他的魔物,是誰?”沈崖的眼裏仿佛有烈火在燃燒。
“是從魔界來的嗎?!”紗雲從陸月華懷裏探頭。
“這就要問姐姐了。”陸月華松開紗雲,朝主位的方向走去。
陸亦绫的模樣在她眼中被分成了無數格,她用手輕輕擡起陸亦绫那張滿是褶皺的臉,聲音輕柔,仿佛情人的低語:“姐姐的那面重相鏡,是誰給你的?”
陸亦绫睜大眼睛,想要從陸月華手裏掙脫,才動了一半,整個人就僵在了原地:“你……”
陸月華揚了揚唇角,那笑容裏沒有任何嘲諷,甚至寫滿柔意,她附耳湊到陸亦绫耳邊低語了幾句,後者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主人!”紗雲驚訝地看着陸亦绫那張因為被沈崖吸幹靈力而變得幹癟的臉一點點恢複到原來的樣子,連頭發也開始變黑。
沈崖:“你這是幹什麽?”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卻平白給人一種危險的感覺。
“看來這五十年你也經歷了不少啊。”陸月華笑了笑,“不過這是我們雲浪天莊的家務事,就不勞小崖兒你操心了。”
熟悉的稱呼讓沈崖愣了一下,記憶之中,陸月華從未這樣和他說過話。
縱使陸月華将自己的靈力渡給了陸亦绫,後者還是沒有任何要松口的跡象。陸月華嘆了口氣,趁陸亦绫還虛弱的功夫,趁機打暈了她,“看來我們還是要去問重相鏡。”
衆人愣了愣,迅速反應過來,他們險些忘了陸月華的身份,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一人能動用真正的重相鏡,那也只有當年的神算女陸月華了。
自從雲浪老莊主故去,重相鏡就一直被封印在雲浪天莊的地壇中。地壇的封印只有雲浪天莊歷代莊主知道,不過從陸亦绫要用假鏡子這點來看……
意識到什麽的修士們面面相觑,他們拖着傷痕累累的身體,一個接着一個跟着陸月華走了出去。
巨大的圓壇中央忽然暴漲出直沖雲霄的藍光,地面發出不規則的抖動,十字裂縫中,一面圓形的鏡子随着沖天的藍光緩緩升起,沒有任何修飾,剔透光潔的鏡面卻仿佛能映照出世間萬物。
陸月華翩然而起,白色的衣袂在空中翻飛,她接住重相鏡,整個人半滞在空中。
沈崖眯縫了下眼睛,他在陸月華的腳底看到了兩團透亮的白光。然而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吸引到了重相鏡中。
鏡中有一個少年在林間奔跑,他的手裏握着天穹劍,即使相貌截然不同,但沈崖還是很快就認出了那少年的身份,是楚逸。
記一個人記到了骨子裏,那所有的外在形式就會變得無關緊要。
道路盡頭站着一個白衣修士,奔跑的楚逸停在了他的面前。
“師父……”段天成幾不可聞地低喃了一聲。
重相鏡只能複原出景象,所以衆人都沒有聽見他們在說什麽。只能看見楚逸越垂越下的頭,還有那缭繞在他身體四周的黑氣。
白衣修士睜大眼睛,不知說了什麽,楚逸周身的黑氣瞬間暴漲,具現成了鳳炎的姿态。天穹劍被黑色的火焰缭繞,楚逸朝那白衣修士殺了過去。段天成傾身上前,本能地想要阻止,鏡面那頭,白衣修士卻已經死在了楚逸的劍下。
“師父……小青……”
段瑜扶了一把有些失常的段天成。鏡中景象變轉,衆人不約而同地睜大了眼睛。方才還翠意盎然的迷瘴森林已經淪為一片火海,楚逸披頭散發,一邊嘶吼一邊砍殺森林裏的樹木和動物。場面之血腥,連身為魔族人的紗雲都忍不住捂住了嘴。
沈崖不自覺地握緊了手裏的天穹劍,他也曾經在修行中走火入魔過,那時他理智全無,只能通過單純的殺戮來獲得滿足感。可是楚逸和他是不一樣的。
鏡中的少年紅着眼睛,周身早已淪為血海。他的身體纖瘦而單薄,仿佛要被淹沒在那鋪天蓋地的黑焰中。與其說是他在揮舞天穹劍,倒不如說是鳳炎在操縱着他的身體。
“不要……不要再殺了……不要……”
沈崖閉着眼睛,他感覺自己似乎能聽到楚逸發出的那一聲聲絕望的哀鳴,心仿佛被人用刀具切碎之後狠狠碾在腳底。他的師父,那麽心軟的一個人……
“這是!”紗雲的呼聲喚回了沈崖的思緒,鏡中的殺戮已經停止,楚逸站在一座小屍山上,血紅的夕陽光映照着這一片人間煉獄。
一個影子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了楚逸的身邊。與其說是人,倒不如說是一個只有眼睛和嘴巴的黑色影子。那個影子的嘴角列出一個詭異至極的弧度,他拿出一面類似重相鏡的東西放到楚逸面前,裏面閃過一些畫面,隐約是先前那白衣修士殺掉一對人妖夫婦的場景。
楚逸似乎受了什麽莫大的刺激,又開始了漫無止境的殺戮。
“這應該就是那個魔物。”段瑜的聲音很沉,“他用假的重相鏡迷惑了……閣主,所以閣主才會失去理智,殺了……師祖。”
“不止是這樣。”段天成握緊雙拳,“他還利用了小青對師父的感情。即使小青受了迷惑,為報仇殺死了師父,可是在他心裏……師父永遠都是那個最愛他疼他的人。 ”
殺死了那個人,就等于殺死了楚逸自己。無論事實的真相如何,僅這一點,就足以把楚逸逼進絕望的深淵。
那魔物看着高漲的鳳炎,嘴角裂開的弧度幾乎要到達眼角。
就在這時,重相鏡中的景象忽然變得模糊,無數景象一瞬間飛馳而過,衆人只能隐約看見長青宗老宗主來了,他還帶着尚且年少的段天成等人,眨眼間就将楚逸緊緊圍住……然後仙門百家也來了……
場景不斷變幻,紗雲感到疑惑,卻見半浮在空中的陸月華早已形銷骨立,滿頭白發配上那比陸亦绫之前還要幹癟的皮膚,全然看不出昔日神算女的風範。
“主人!!!”紗雲發出竭斯底裏的尖叫。
重相鏡中的景象在模糊和飛馳中斷斷續續地彙成片段,卻是陸月華又加強了靈力。
鏡中呈現的景象是雲浪天莊的正殿,殿內站着兩個人,一個是蒙着白紗的陸亦绫,還有一個……是顏卿。
沈崖瞳孔驟縮,眼中在那一瞬間流露出冰冷的殺意。那氣息實在太過露骨,讓站在他四周的人有一種幾乎要被淩遲活剮的感覺。
鏡中的兩人不知說了什麽,顏卿忽然露出了一個笑容。沈崖的心在一瞬間沉到谷底,他看到顏卿的掌心冒出一團黑氣,一面剔透光潔的圓鏡出現在了他的手中。
明明生着一張風華絕代的臉,可那一刻,他臉上的神情卻和那只蠱惑人心的魔物重合在了一起。沈崖神色晦暗,他凝視着顏卿臉上的笑容,聲音沉如鐵石:“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