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宋葉正陷在沙發裏看普希金的詩集,一個哈切正要打出來,江逢然就出現在了門口,弄得這個哈切堵着沒打出來難受了半天。

他說:“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沒多待會兒?”

江逢然怎麽聽都覺得這句話怪怪的,怎麽有種想撮合他們兩個的感覺?他反問道:“不然要待多久?”

宋葉把書放下,伸了個懶腰。他穿着一件寬松的線衫,露出大半截兒腰間的皮膚。江逢然把外套脫掉用衣架挂好,問:“宋導很喜歡普希金?”

宋葉說:“還行吧。”

江逢然說:“我喜歡他裏面一首詩,”他的眼神一瞬不間歇地盯着宋葉的雙眼,嗓音有着幹淨清澈獨屬于他的聲線,他的面部表情煞是輕快,好像在看着一件令人神往的美好的不可方物的事物,他緩緩道:“我戴上了鎖鏈,戴上了你給的鎖鏈,我可心甘情願;正像叢林裏的夜莺,在林中是歌中之王,也願挨着美麗而驕傲的玫瑰,在那甜蜜的不自由中栖息,并在情深意濃的黑夜裏,為她溫柔地歌唱。”【注1】

宋葉無聲的合上嘴,房間裏寂靜到江逢然能夠聽到自己心髒飛速跳動的聲音。他終于明白了,也知道了,那一直纏繞着他的是什麽——原來感情都是來得如此猝不及防。

這時候他就像個情窦初開的小夥子一樣,心砰砰砰地直跳,期許着那個他歡喜的人能給他半分回應。

沉寂片刻後,宋葉開口道:“詩倒是背得不錯,有這時間多看看電影,多揣摩自己的演技。”

江逢然心裏的熊熊火焰被剎那間撲滅,這讓他有些挫敗。他可以十分的确認宋葉已經明了了,但是被他打擦邊球避開了。

宋葉神色複雜地看着江逢然,周身強勁的堡壘又重新建立起來了。當年陶清許都沒有把它攻破,更何況是這個毛頭小子。

他的所有感情都給予了電影,除了電影以外的東西,都被他的圍牆堵在了外面,沒有一絲機會能夠走進他的內心深處。

就像陶清許所說的,“你是個心特別狠的人,和你在一起不能有任何的情感波動,有了的話只有兩條路可選。一是,關系決裂,從此老死不相往來;二是,斷了念想,繼續以朋友自居。”

他不認為這是心狠,這只是一種自我防禦。他既沒有愛人的勇氣,也沒有接受愛的渴望。所以他成了個無欲則剛的人,故而沒了那條為此而生的腦神經。

因為宋葉昨天身體突然出現了狀況,原本下午的三場戲的拍攝進度被壓縮成了兩場,最後一場是吳可從崖上摔下去的戲。

吳可不斷的深呼吸,還是逃不開這一刻。但是她不斷打哆嗦的腿讓她差點要哭出來,別說吊着威亞懸空了,就連靠近涯邊她都做不到。

宋葉把副導演招來,沖他耳語了些話,副導演了然的點點頭,朝他比了個OK的手勢。

宋葉拿着喇叭大喊:“所有人員就位!”

吳可掙紮地站起身,控制住自己哆嗦的腿想配合着吊好威壓。

宋葉說:“恐高還吊什麽威壓,有替身,但是涯邊的戲必須自己演。”

吳可詫異的擡頭看他,問:“宋導怎麽知道的?”

宋葉只是随意地擺擺手,說:“快去準備吧,要是拍戲的時候你要是怕到說不出臺詞,那就看着辦吧。”

吳可以為是江逢然對宋葉說的,她走到江逢然身邊,明媚地朝他一笑,說:“謝謝啊。”

江逢然奇怪道:“謝什麽?”

吳可說:“還裝的這麽像呢,不是你向宋導說我恐高的嗎?”

江逢然楞了一下,說:“還真不是我。”

吳可也覺得奇怪,咕哝道:“那宋導是怎麽知道的?”

江逢然看向正在和別人談話的宋葉,嘴角不自覺地就上揚,說:“宋導可比你想象的要細心的多。”

戲開始拍了,吳可果然如同宋葉說得那樣,站在涯邊別說臺詞說不順溜了,就連腿都不停地打着哆嗦。宋葉抿着唇,看着欲哭無淚的吳可,說:“作為演員,想把這個角色飾演好,就必須克服自己心裏害怕的東西,難道你以後吊威亞的戲都想用替身嗎?”

吳可被他嚴肅的語氣弄得腦子更是懵了,眼眶紅彤彤的。

旁邊和她搭戲的演員有些看不下去,想要緩和一下氣氛,但是宋葉沒給他機會,繼續說:“再給你十分鐘時間自己去那邊調整,不管你用什麽方法,今天必須把這場戲過了,不然就一直演,演到你不怕為止。”

現場的人都不敢大聲說話,氣氛很僵硬,有人上前來安慰吳可,她也不知道有沒有把那些話聽進去,望着遠方的山發呆。

江逢然站在宋葉邊上,問:“這樣會不會太過苛刻了?”

宋葉臉色倒是很平靜,說:“只有邁出這一步,去面對才可以克服。一直縮在自己的龜殼裏,一輩子都要在陰影下。最多也不過她恨上我,反正恨我的人也不少。”

江逢然說:“那宋導什麽時候會從龜殼裏走出來呢?”

宋葉:“……”

江逢然舌頭閃了下,也不知道怎麽就突然蹦出這句了,他說:“開玩笑的。”

宋葉:“……等下你的戲沒一遍過我就罵死你。”

江逢然:“……”

赤果果的公報私仇啊。

十分鐘後,戲繼續拍。吳可臉色蒼白,直接癱軟在離懸崖還有兩米多的地方。宋葉面無表情地說:“再來。”

第二次吳可總算可以站直而不至于癱軟了,但是臺詞說了一個字就卡着了。

宋葉:“再來。”

第三次她總算堅持演了一半,雖然說話的聲音還是顫抖的。但是在半中途的時候突然開始坐在地上大哭,大喊着:“我不要拍了!”

她的精神已經在崩潰的邊緣了,再壓上最後一顆稻草整個人都要瓦解。宋葉不為所動,說:“這場人員去旁邊休息,下一場人員準備!”

文菁抱着胳膊站在旁邊看着,絲毫沒有要上前勸慰的想法。她對江逢然說:“你不去看看?”

江逢然反問:“你為什麽不去?”

文菁說:“因為這一步必須得她自己走,沒有人可以幫到她。宋葉的方法雖然粗/暴了些,但是不失為逼着她面對的強硬力量。”

江逢然說:“我也是這麽想。”

文菁大感意外,說:“我還以為你要英雄救美一番,順便吐槽一下宋導的無情無義呢。”

江逢然:“……你太誇張了。”

文菁感嘆:“是誰現在還在和別人小姑娘鬧緋聞的啊。”

江逢然說:“都是誤會,不是都澄清了嗎?”

文菁說:“你怎麽讓一萬年不發微博的宋葉答應你的?”

江逢然說:“因為宋導心裏是愛我的。”

文菁做了個嘔吐的表情,說:“可別惡心我了。”

宋葉看着兩個談笑風生的兩人,怒吼道:“文菁江逢然!你們不知道輪到你們上了嗎!聊得倒挺歡啊,要不要拿出一場戲給你們專門唠嗑使啊?!”

江逢然:“……”

文菁:“……”

吃了槍藥的男人惹不起惹不起。

因為光線的需要,吳可的那場戲在太陽下山之前必須得拍完。今天的拍攝任務就是差她這場戲份了,已經被宋葉卡了無數次,但是他沒有一次爆過粗,甚至連聲音都很平靜。但是吳可的精神壓力卻越來越大,她眼睛有些腫,嗓子已經嘶啞到很難發出正常的聲音來。

宋葉說:“再來一次!不要在意自己身處的環境,把自己投入到精神世界,忽視周圍的東西。開始!”

吳可把分散的精神力凝聚,用宋葉的話催眠自己,她閉上眼睛把自己投入進她的意識裏,好像她已是一縷魂魄,飄飄蕩蕩的。再次睜開眼時,她的心稍稍有了些平靜。

她背對着涯邊,望着來者。

“為何你不放過我?”

臉上有一道疤的男人冷哼道:“放過你好讓你去通風報信?”

她眼中包含着淚花,聲嘶力竭道:“我只不過是個丫鬟,為什麽!為什麽!”

男人面帶猶豫,但是還是冷血道:“因為你跟錯了主子!”

她凄慘地大笑三聲,說:“你這個奸佞小人不過是棵風一吹就倒的牆頭草,國家有你這樣的人真是莫大的恥辱!”

男人怒不可遏,提劍就要砍向她,她閉上眼睛,轉過身就要往崖下跳。

宋葉:“好!卡!過!替身準備!”

吳可保持着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她整個人都哭得顫抖着。她用雙手捂住臉,像小動物一樣嗚咽地小聲哭泣。

她終于成功了。她終于不怕了。

文菁拉着她遠離涯邊,給她擦幹淨眼淚,由衷地道:“恭喜你。”

吳可淚眼朦胧地望着她,抱着她大哭:“謝謝你文菁姐。”

文菁拍拍她的後腦勺,笑道:“你不應該謝我,應該好好的謝謝宋導。”

結束了一天的戲,宋葉有點累了,回到賓館就去沖了個澡,所以江逢然什麽時候走的他也不知道。其實江逢然是被吳可叫出去了,吳可的眼睛已經紅得像只兔子,她把一個小袋子給江逢然,說:“這,這個你能不能幫我給宋導?”

江逢然看了看手裏的袋子,笑道:“當然可以。”

宋葉濕着頭靠在床邊吃着小糕點,江逢然開門進來,宋葉說:“你不是去買飯了?”

江逢然說:“等下一起出去吃。這是吳可讓我交給你的。”

宋葉說:“為什麽她不自己給我?”

江逢然笑道:“可能是因為怕你吧。”

宋葉:“……我又不會吃了她,怕我幹什麽。”

江逢然到洗臉池那拿出吹風機,插在床頭的插座上給宋葉吹頭發,“濕着頭發容易感冒。”

宋葉避開他,說:“你放着吧,我自己來。”

江逢然舉着吹風機,幽幽地說:“宋導你怕我幹什麽,我又不會吃了你。”

宋葉:“……”

江逢然的手指是細長型的,煞是好看。他右手拿着吹風機,左手穿過宋葉的頭發,吹風機巨大的聲音就在宋葉耳邊炸開,江逢然的手指擦過自己頭皮的時候,讓他頭皮一陣發麻。

為了轉移這種注意力,他把吳可送給他的東西打開,是一個十分精致的布偶小娃娃鑰匙挂件,臉上咧嘴大笑的表情栩栩如生。他覺得很有意思,把它套在了自己的鑰匙環上。

江逢然看見了他的動作,手上不由自主地加上了力道,宋葉的那一撮毛發被他扯得生疼。他趕忙輕輕地揉了兩下,嘴上抱歉道:“對不起,不小心走了個神。”

宋葉說:“幹得差不多了,我餓了,要去吃飯了。”

江逢然把吹風機關了,說:“好。”

他的視線不經意的掃過那個笑得傻兮兮的布偶娃娃,真的是怎麽看都不順眼啊。啧。

作者有話要說:

注1:“我戴上了鎖鏈……為她溫柔地歌唱”來自《普希金抒情詩選》中的《啊,玫瑰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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