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陶星雨去房間裏叫妹妹吃飯, 蘇千清跟着進去。
窗簾拉着,光線昏暗得如同夜晚。
言七平躺着睡,兩手乖巧地放在小肚皮上,呼吸平穩, 睡得正香。
陶星雨看眼時間,忽然說:“你去叫她吧,我去盛飯。”
“我……”蘇千清察覺到她的些微不自在, 忽然反應過來, 白天把言七抱回家的時候,她動作也挺生疏的, “你難道沒叫過她起床嗎?”
陶星雨低低嗯了聲。
她擡手,遮下臉說:“以前,我在鎮上讀書,很少回家, 一回家就會和媽媽吵架,吵得很兇。基本也不會陪她玩游戲或者聊天,所以她和我不親, 或者說,還有點怕我。”
“那我們一起叫她,”蘇千清扯扯她的袖子, 把她帶到床邊上, 蹲下來說, “你是她親姐姐, 又那麽溫柔, 七七怎麽會怕你。”
她輕推了推言七的肩膀,“起床吃飯了,餓不餓?”
“……”
這小女孩揉揉眼睛,安安靜靜的不鬧騰,直接就起床了。
“她今年多大?”蘇千清感嘆了句,“我從沒見過像七七這樣乖的小孩。”
“九歲。”
“九歲?”
蘇千清怔愣住。
打量着言七的臉龐,巴掌大的臉頰,眉目清秀,神情裏藏着顯而易見的遲鈍,呆呆的。身材矮小,頭發細軟,分明是六歲多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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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低年級和高年級,差別應該挺大的。
在言七身上,完全看不出來。
蘇千清把滿腹心事按捺住,準備晚點再說。陶星雨垂着眼,其實也正想着差不多的事。
言七被她牽手裏,帶去客廳。
姐妹兩人相處時間很少,在言七眼裏,陶星雨大概和蘇千清地位差不多。面容模糊,又對她挺和善的姐姐,僅此而已。
蘇千清看着默默吃東西的言七,忽然說:“不知道為什麽,她挺喜歡醫院裏的護士長的。”
陶星雨筷子頓了頓,半天沒說話。
“大概因為,她六歲的時候,我媽跟繼父一起去打牌了,房門鎖着窗戶關着把她關在家。那天外面是不到四十度的高溫天,屋裏多熱我不知道。幸好有路人聽見了什麽聲音,從窗戶外看了看,發現裏面有個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小孩,趕緊破窗救的人。”
“救她的女孩會心髒複蘇,穿着長長的白色開衫。”陶星雨給言七夾了點菜,笑了下說,“她還記得,所以就覺得穿白衣服的女性都親切。”
蘇千清喉結微動,小心翼翼地說:“這算是虐待兒童吧。”
在美國這樣,絕對坐牢。
“我不懂法,只知道,我媽看見那女生不是本村的人,好欺負,就反過來訛了她兩百塊,讓賠玻璃窗的錢。”
“……”
沉默好久,蘇千清讷讷地說:“真是看不出來……”
陷入賭場的人眼裏,兒女不是兒女,都是一張張要吃飯的嘴巴,沉重又煩人的包袱。鈔票和籌碼才是親孩子,送出去要哭天搶地。
親爸死後,陶星雨整個童年都活在讨債人的陰影下。
長大了,依舊被親媽哄着騙着,拿出不少錢替她還債。
“仔仔你記住,看見沾上毒和賭的人,立刻躲得遠遠的,”陶星雨說,“前者完全沒救,不能把他當成人看,後者也差得不多,沒有完全戒斷前都不算人。”
蘇千清回神,為李文慧說話:“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阿姨真的改正了。好幾次,我看見妹妹睡在她懷裏,她很溫柔地拍她的肩。她跟我說,她好久沒賭過錢了。”
陶星雨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就在蘇千清想轉開話題的時候,她看着小妹妹,挺平靜地說:“我不會再給她養老錢,但她真能戒掉賭,我就每月給她一筆照顧七七的錢。”
—
練完舞,離開公司前,陶星雨才發現外面正在下雨。雨勢不小,砸在水泥地上,還能濺起來一下。
除了陶星雨,幾個女生全都有傘。
“正好順路。”徐曉旭撐開傘,笑吟吟地說,“來吧,我送你去車站好不好?”
“好啊,”她點點頭,随意地看了眼雨勢,旋即怔愣住。
疑心自己眼花,又仔細盯了幾秒。
唇角往上,陶星雨情不自禁地笑了,“沒事,有人給我送傘呢。”
“誰啊?”後面的隊友走上來,往門口一望,看見撐着傘立着的那道身影,認出來,“是不是你那個親戚家的小孩,你們感情真好。”
蘇千清在公司門口等她。
似乎站得久了,她無聊地着踱着步。手裏握着傘柄一轉,落在黑布傘上的雨珠頓時朝向四方噴濺,就這麽轉啊轉着。
“仔仔——”
蘇千清猛地轉頭,揚着笑,快步朝她那兒走。
“今天還挺早的,”徐曉旭忽然提議說,“雨那麽大也不好走,大家一起去旁邊的餐廳坐坐吧?那家餐廳是倪可開的,我一直想去沒機會來着。”
趙安太閑,拉着程琪玮的胳膊,使勁點頭:“行啊行啊,吃好晚飯回家,終于不用點外賣了。”
楊紫藝轉臉看陶星雨。
反正言七跟護工待在醫院,跟媽媽一起。
陶星雨帶着蘇千清,無所謂什麽時候回家:“行啊。”
她們跟趙安琪鬧過別扭後,張姐給她們換去了華藝練舞,也換了個舞蹈老師。華藝是徐曉旭的公司,正處市中心,交通發達,比之前方便多了。
過了馬路就是商業廣場。
雨越下越大,從淅淅瀝瀝,變成敲打着落下。風刮過,蘇千清險些撐不住傘,雙手緊攥着的時候,陶星雨伸手搭在傘柄上,想接過傘。
手挨着,冰涼而柔軟。
蘇千清沒把傘給她,反而把她的手包裹住,“訓練室裏開冷氣了?怎麽練完舞,手那麽冰。”
陶星雨說:“很快就好了。”
蘇千清沒說話,也沒松手,就這樣手裏握着她的手,順便攥着傘柄。
陶星雨覺得她太愛撒嬌了。
但她不可能抽出手來。
……
吃完飯,服務員拿過來一副塔羅牌,說能給她們測運勢。
幾個女孩眼睛都亮了。
“我要測桃花。”
範玮琪說:“你土不土,我要測財運!”
“那我要測我桃花的財運。”
“……”
服務生洗完牌,讓她們輪流各抽一張牌。
所謂信則有不信則無。
陶星雨從來不信這種東西,随手抽了一張。
有前車之鑒,蘇千清對本土的占蔔抱有一些敬畏,但對塔羅牌和星座比較無感,也就随手抽了張。
服務生挨個解讀牌,輪到陶星雨的時候,一口斷定她有一見鐘情的對象。
然後輪到蘇千清,說她喜歡的人就在身邊,需要慢慢了解,靠近她身上的秘密。
蘇千清低頭,看眼五顏六色的塔羅牌,心裏嘀咕。
西洋占蔔就是靠不住。
這不是剛好說反麽……
服務生走了以後,全員亮晶晶地看着陶星雨:“星雨啊,你暗戀哪個?”
“偷偷告訴我們,偷偷說,我們保證絕不外傳!”
陶星雨說:“我沒有一見鐘情誰。”
“你不夠意思诶,”趙安說,“像我,我暗戀範志毅的事,都告訴你們的。”
程琪玮:“你那是追星,謝謝。”
大家都測得挺滿意,覺得很準,就不肯輕易放過陶星雨。一定要逼她說出來,至少也要給點暗示。纏着問了大半天。
“不可能,”陶星雨搖搖頭,肯定地說,“我不相信一見鐘情。”
這話說出來,衆人沉默了下。
徐曉旭想了想,附和說:“其實我也不太相信一見鐘情。”
“對啊,一見鐘情,感覺就是見色起意。”
趙安張張嘴,看着隊友們:“不會吧,你們不覺得一見鐘情很浪漫嗎?有種命運的感覺。”
“不會。”
“完全不會。”
陶星雨:“真的不相信這種。”
“……”
看看四周,趙安不甘心地看着蘇千清問:“那仔仔你呢?”
“她還小,”陶星雨說,“不懂這些。”
被陶星雨護犢子似護着的蘇千清,聞言微微一笑,偏過頭,燈光落進眼裏,映着臉龐五官立體幾分,面容與平時不太相同。
“我啊,很信一見鐘情的。”
她含着笑,很肯定地說:“第一眼我就知道,這個人,我必須認識她,必須追到她。她以後的生活裏肯定要有我。”
趙安得意地叉腰大笑:“哪裏還小?人以後想談戀愛你可別攔啊,壞親戚。”
“……”
陶星雨沒說話。
蘇千清看着她笑,眼睛很亮,彎彎的眼裏落下點點星光,笑容和平時不大一樣。
略帶風情。
她被自己的念頭一震。
拿起飲料,果汁的冰涼酸甜,讓她不再亂想。
“外面真漂亮,”天完全黑了,趙安望着玻璃窗外,笑着說,“那時候我在北京快混不下去了,就轉兩次地鐵,跑來這種市中心來,被繁華迷下眼,立刻渾身有動力。”
雨斜斜地打在玻璃上,聲音清脆。一道驚雷滾過。
灰蒙蒙裏,映出建築高大筆直。
蘇千清轉臉看看,清晰地記起來,這片商業廣場是她家開發的項目。
中間那兩家的百貨公司,也都是她家的資産。
念從心起,她手指在玻璃窗上戳了戳,指着外面那片燈火輝煌,轉臉對着陶星雨一笑:“姐姐你看,這是仔仔為你打下的江山。”
“……”
陶星雨頓了頓,無奈地笑了:“這都多久之前的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