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沒想到, 就算住在醫院的病房裏,蘇千清依舊能把傷口弄發炎。
她偷偷地洗了個澡。
雖然醫生說過三天內禁止碰水,但她怎樣都沒辦忍受渾身髒兮兮的感覺,抱着僥幸心理, 拿紗布粗粗包裹了下傷,就去沖淋浴了。
剛打開水龍頭,被膠帶貼住的紗布堅持了半秒就被淋濕, 繼而被水流沖得晃蕩, 玩忽職守。
蘇千清沒什麽所謂,直接把紗布撕下來。
洗完澡, 她邊吹頭發邊拿紙巾壓着傷口的水。
也不是很疼。
她以為沒事,下樓找言七和李文慧玩。
李文慧待在醫院裏等着做手術,閑到發慌,天天在後花園裏幫人澆花。她這輩的人好像都有種技能, 逢人搭話,很快能了解這圈有什麽人。
左邊病房的老頭子也是心梗,兒子是律師, 一表人才。右邊就不太行,兒子是賭棍,三天兩頭上醫院找老娘要棺材本。
醫院底下守門的老頭, 她兒媳婦是這裏的張醫生。
……
蘇千清陪她說話, 說着說着, 忽然感覺膝蓋有點刺痛。
像什麽東西流出來的感覺。
她低頭, 就看見雙腿大的傷口已經全部化膿了, 形狀十分可怖,吓了她一跳,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到痛。疼得幾乎快站不住了。
“诶呦,你這孩子!”李文慧的視線順着看過來,也吓一跳,丢下水壺過來挽着她,邊扶她上樓邊說,“傷沒好就下床亂動,怎麽這麽皮的。”
Advertisement
蘇千清呲牙咧嘴。好疼,好疼,好疼。
叫護士,又重新包紮上藥。
這個護士姐姐并不溫柔,而且很兇,差點指着她的鼻子說她沒腦子:“好好的傷爛成這樣我也是從來沒見過的,你不是泡溫泉去了吧?”
蘇千清絲毫不生氣,她挺喜歡這個給她拿蘋果的小護士。
閑散地靠在床頭,笑眯眯,剛想貧兩句嘴。
病房門被打開。
陶星雨看見護士正在幫蘇千清換藥包紮,還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勁。
直到聽見護士說:“你別以為傷口發炎是小事情,嚴重起來,全身感染敗血症……”
陶星雨愣了下,插話問:“她的傷口發炎了嗎?”
“發炎了,”蘇千清心中咯噔,忙岔開話,笑着說,“那會很嚴重嗎?”
“嚴不嚴重自己沒數麽,腰那邊的傷口那麽大,也虧你不怕疼,”護士瞥她一眼,收拾好沾滿膿的棉簽和紗布,“去樓下開點消炎藥吃。暫時是沒事,再洗澡,就說不定了。”
蘇千清:“……”
護士姐姐走了,帶上門。
陶星雨擰着眉過來,她都關照過蘇千清不許碰水:“你去洗澡了?”
“我不是,我沒有……”
陶星雨眉頭皺得更深。
蘇千清忙作揖,垂下眼皮,弱弱地說:“下次不敢了。”
陶星雨長長嘆氣。
走到她身邊,查看她腿上的傷口,本來擦傷的口子都微微收斂了。這下發了炎,流完膿的地方還是高高紅腫起來,看着比最初還要嚴重。
“在醫院裏你還能把傷……”她開口,又頓住嘆氣,沒再說下去。
轉而把手裏的袋子遞給她。
“快點在夏天前把傷養好,不然裙子都沒法穿。”
“送給我的?”
蘇千清接過袋子,歡天喜地地打開裏面的紙袋看,發現是條淡粉色的連衣裙。
拿出來,細細地看。
粉拼接着似白般淺淡的藍,領口邊縫着細細蕾絲邊,不奪目的細致點綴,底下有小小的側開叉。
設計新穎簡約,正巧是蘇千清喜歡的那種裙子。
因為是陶星雨送的,就理所應當變成是她最喜歡的裙子。
她拿在手裏,樂滋滋地打量好久,才意識到這衣服好像是很貴的。
習慣奢侈品的人,掃過眼紙袋,沒直接看見那幾個字母,也能大概判斷出來。蘇千清不着痕跡地翻開紙袋的正面,确認了。
紙袋外面的黃色袋子,是玩具牌子。玩具是給言七的。
裙子紙袋上的品牌,藏在裏面,值錢的字母很自然地被遮擋住。
陶星雨這樣随意地遞給她,根本沒說這條裙子的價格有多貴,也不覺得蘇千清能認出來。
給她買這條裙子,是因為第一眼,就覺得會很合适她。
不關品牌。
而且就算在陶星雨的眼裏,奢飾品是稀罕的東西,她也不會小裏小氣地去跟仔仔強調說,這是什麽什麽的很貴的衣服。
就是想看她穿,而已。
蘇千清垂下長長的眼睫,摸着裙子的布料,心裏有海嘯。
千頭萬緒齊齊湧上來,湧過四肢百骸。為什麽送她那麽貴的裙子,她自己都不穿那麽貴的衣服。
是不是可以,不算她的自以為是和自作多情。
她目光閃爍,從烏黑長睫下擡眼,觑着她,想從中找到線索。
“姐姐,我聽說在西方,送人粉色連衣裙是跟對方表白的意思诶。”胡謅的。
陶星雨卻信以為真,愣了下,拿蘋果的手頓住。
她轉過臉,看她一眼,沒有開口說話。按捺住心裏莫名的一驚,她去找小刀,一邊故作輕描淡寫地說:“真的嗎?我怎麽從來沒聽說過。”
“啊,真可惜。”
“可惜什麽。”
蘇千清不說話了。
陶星雨找到小刀,借機轉過身,想去看看她的表情,卻猛地對上她的打量。那雙偏圓的大眼睛,眼眸漆黑,溫和又急切,仿佛藏着什麽深深的複雜。
臉上有微笑的酒窩。
陶星雨心底一動,似乎察覺到什麽,卻又一閃而過。
她垂下眼,避開她的目光,輕輕地帶過話題說:“肚子餓不餓?還沒到晚飯的點,先吃個蘋果,晚飯吃壽司好不好,我看見外面有家店。”
—
翌日。
蘇千清從白天一直睡到傍晚,等陶星雨工作結束回醫院,她才起床。夜裏的精神很好,不想睡覺。正好陶星雨明天沒有工作,就陪她看恐怖片。
看到三更半夜。
“明天開始,你得調整作息,”陶星雨有點熬不住,勸她去睡覺,“養傷的人,日夜颠倒不好。”
“不想睡覺。”
蘇千清其實也很困,但睡覺實在太難受了,平躺着還會壓到右邊最大的腰傷,就只能墊着枕頭,斜斜地睡。小心翼翼,一覺醒來還腰酸背痛。
而且沒辦法洗澡。
她覺得渾身髒兮兮的,哪裏都不舒服,心情懊糟。
又不舍得對陶星雨發脾氣,只好壓着煩躁,一臉委屈地說:“我想洗澡。”
“不能洗澡,”她也知道她難受,也不能無視醫囑,只好退而求其次,“我幫你弄點熱水擦擦身子,忍忍好不好?”
我幫你。
這三個字,聽得蘇千清心頭一激,煩躁全消。
作為機會主義者,她立馬想要打蛇上棍,有點飄飄然地,點點頭。旋即想到身上那麽多傷口,還有些化膿,醜陋的模樣,呆了呆,又使勁地搖搖頭。
陶星雨以為她是不好意思。
她起身,從浴室裏接了大盆熱水,大毛巾放在裏面浸泡,擠掉水,變得熱烘烘的。
大毛巾蓋到她臉上,頓幾秒,眉心深深的疲倦瞬間有了慰藉,毛孔張開,有種安心的困意。
陶星雨完全把蘇千清當小孩般照料,幫她擦臉。
毛巾順着往下去,細白的脖頸,鎖骨。
再往下是手臂,得小心避開破碎的傷口,那片緋紅。
“衣服……”陶星雨微蹙眉,犯難。
蘇千清乖巧地坐着,有點恍惚地思考,聞言,把衣服掀起來。
露出一大片白皙平坦的小腹。
掀起來,又覺得很奇怪,她低頭去看陶星雨的眼睛。而她正垂着眼,用毛巾溫柔地包裹住她的身體,同時絲毫沒碰到她腰後的傷。
簡直不可思議。
窗簾拉着,只有床頭的小夜燈亮着柔柔的光線,陶星雨垂着臉,浴巾裹着她同時亦是半抱着她的姿勢,她跪坐在地毯上。
而她坐在床沿。
這個姿勢,從背後看分不出她和她的間隙,有點像……
再往下,豈不是要脫掉褲子。
蘇千清心裏滾燙,漆黑的眼映着柔白的光,很邪惡,同時有種難以表達的感覺。
又覺得亵渎。
兩人都沒有說話。
蘇千清突然站起身,她臉上罕見的燒着紅,讷讷着。
抓住陶星雨的手,低低地說:“早點睡覺吧。”
“怎麽了?”
“傷口太醜了,不想給姐姐看。”
陶星雨剛晃過哭笑不得和心疼,透過那盞夜燈,看清楚她臉上的表情。
忽然震動。
蘇千清軟軟的手握着她的手,臉頰泛紅,眼睛卻亮閃閃。
讓陶星雨立刻想到昨天,她說的,喜歡她。
心裏的一悸,沒由來,就像昨天聽到那句話時一樣。陌生而龐大的情緒探使住她,是不純粹的喜悅,
她臉頰紅起來。
分神似的,毛巾順着往下,很快發現進行不下去了。
半明半暗裏,蘇千清幽幽地說:“要我脫掉褲子嘛。”
“不用,”她像被燙到,“去睡覺吧。”
總不好把別人的天真無邪當真。
“哦,”乖乖地上床。
蘇千清也松口氣,心想,要脫也不能現在脫。
陶星雨回浴室,把那盆水倒掉,聽着水傾盆而下,又快快緩緩流下去的咕嘟聲音。心裏靜了些,思緒還很亂,她亂糟糟地想,得好好想。
自己是哪兒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