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蘇千清回爸媽家睡了一晚。

第二天, 就要被爸爸帶去參加飯局。

又是剛好趕上年中,不是所有親戚都能随意地抽出身來陪她吃飯。

蘇貴言就想幹脆帶着蘇千清,參加晚上總公司的聚餐。

光芒悄然躍出,在雲層後一點點升浮起, 天空逐漸明亮,萬物為之一新。啾啾呲呲的鳥和蟲叫一起發聲。

蘇千清心裏壓着事,天亮沒多久就起床了。

她嗓子有點幹, 嘴裏還叼着牙刷, 就迷迷糊糊地走下了樓。

轉去廚房,想從冰箱裏拿瓶礦泉水喝。

遠遠就看見廚房裏的窈窕背影, 不是阿姨,而是她的親媽。

蘇千清腳步一頓,望向餐桌,餐桌那頭端坐着的蘇貴言, 臉上挂着比開會還要嚴肅得多的神情。

她心裏頓時咯噔下。

兩個人對望一眼,均看出對方眼中的慘然。

蘇千清還想要掙紮一下。

她嘴裏叼着牙刷,眼珠轉動, 壓着腳步聲慢慢地倒着走,想幹脆回去睡個回籠覺。

何寧蘭背着在廚房裏忙碌,也沒有轉過頭, 就像已經看見了她似的, “起床了?那正好過來吃個早飯, 總睡到下午對胃不好的。”

蘇千清苦着臉, 認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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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含糊糊說:“刷牙呢, 我先把泡沫吐掉。”

對任何事情都判斷精準眼光獨到的何寧蘭女士,唯對自己的廚藝,有種令人費解的盲目自信。

她覺得自己的廚藝勝過請來的阿姨。

偶爾有空閑且心情好的時候,她就會親自下廚做飯,然後做出一大堆看似普通,味道卻奇奇怪怪異常難吃的食物。

何寧蘭只給家人做飯。

而且做飯就代表着她心情好,沒人敢明說她的手藝爛,生怕戳逆鱗。

蘇千清洗漱完畢,認命地坐下來。

面前的白瓷小碗裏,放着看似普通,只是有點過于肥大的幾只水餃。熱氣騰騰的。

她拿起筷子,簡直變成日本人一樣雙手合十,先喃喃自語。

可惜不是,“我開動啦!”

而是,“阿彌陀佛耶稣保佑裏面千萬別要有夾生的,或者能磕掉我牙的東西。”

何寧蘭坐在旁邊看着,面帶微笑,溫柔地抱怨了句:“你怎麽從小都這習慣?我們家又不是信基督教的。”

“我就是在心裏感謝媽媽,” 蘇千清呵呵地笑,“我吃阿姨做的菜飯就不會這樣的。”

“真是的。”

何寧蘭滿意地勾着笑。

雪白的皮膚,一張微圓顯嫩的娃娃臉,黑亮的長發散散地紮着,寬松的連衣裙。除了眉眼的氣韻,很少會有人能看出她已經是四十六歲的年紀。

蘇千清撒謊,幾乎沒有能從頭到尾瞞過自己媽媽的——唯有關于她的廚藝。

因為何寧蘭打心底裏,不相信自己的廚藝會不好。

就像審美奇怪自诩絕世美女的人,看見別的男生和她目光對視,立刻躲避,往往自傲于自己的魅力。

既然沒有人明說,就永遠也不知道真相是:“你長得太醜,把他吓着了。”

蘇千清擰着眉,低頭下筷子。夾餃子的時候,不知道是恐懼還是什麽,好幾次都沒能夾住。

“要不要幫你拿叉子來?”

“不用不用……”

蘇千清用力拿筷子戳穿餃子,看見裏面露出來郁郁青青的顏色,臉幾乎都跟着綠了。

她在媽媽的凝視下,硬着頭皮,小口小口地啃餃子皮。

那餃子的皮厚如湯圓皮,硬似幹饅頭,嚼碎的口感又像是沒熟透的面粉疙瘩。

她使勁往下咽,邊安慰自己,還好還好……

至少比去年包裹着花甲殼的肉湯圓好吃。

那偌大的肉湯圓,白白胖胖,一口咬下去,花甲殼差點崩掉她的門牙。

蘇千清咽下去,清晰感受到那餃子皮過喉嚨滑下食管,緩了緩,仰起臉綻開大大的微笑:“特別好吃,真的,媽媽你太厲害了。”

何寧蘭唇角上揚,轉臉問一言不發的蘇老總:“爸爸,好吃吧?”

“诶诶诶,好吃好吃,太好吃了!做飯多辛苦,以後還是讓阿姨來吧,我心疼的。你看,等等廚房還要收拾,別收了,等明天阿姨來再……”

何寧蘭玩得開心了,閑着也是閑着:“是我要做飯的,收拾也不麻煩阿姨。”

她邊說,邊轉身去廚房裏收拾殘局了。

蘇千清皺着臉,忙抽兩張餐巾紙,把不小心咬到的那點詭異的餡吐出來。

濃厚的苦澀青草味,讓她懷疑餡料是門口的草坪上現拔的。

何寧蘭在廚房裏清洗餐具。

蘇老總緊張地擡頭看着,旋即在蘇千清的目瞪口呆下,從褲袋裏抽出一條藏青色繡暗邊的手絹。

展開來,平鋪着蓋住碗口。

然後猛地把碗倒扣,幾個熱氣騰騰的餃子,頓時倒在手絹上。

他用極快的速度包裹住,打開包公文包,塞進去,藏好。

蘇千清:“……”

他剛松口氣,唇角動動,就對女兒使了個眼色。

很有點得意的意思:看吧姜還是老的辣,先調虎離山,再有備無患。

蘇千清接受到他的消息,心裏哼了下。

她看眼廚房,然後站起身。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自己碗裏的餃子全部倒進了爸爸的碗裏。

抽回碗的那一瞬,蘇千清立刻高聲喊道:“媽媽,今天的餃子實在太好吃了,我全都吃完啦!”

蘇老總的碗裏又滿了。

“……”

晚上總公司的聚餐,包下星級飯店的整個大廳。浩浩蕩蕩十五桌人,桌和桌之前挨得并不緊密,避免擁擠感,錯落有致。

也沒有隔得很遠,正好是能保持交流的距離。

主要是員工之間的聚餐,幾位高層坐得稍稍遠些,小階梯幫他們把衆人隔出點距離感。

蘇千清站在爸爸身邊,迎接各種叔伯長輩。

寒暄客套,該說什麽該怎麽笑,禮貌與親熱把握得無懈可擊。

其樂融融的氣氛裏,大家紛紛落座。

她的堂哥,蘇千楓臉上帶着姍姍來遲的抱歉笑意,和長輩們打了個招呼。然後看見蘇千清,擡手想捏捏她的臉:“終于回家。”

蘇千清往後躲,避開來,笑說:“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兒能一直給你捏臉。”

“真是女大十八變了。”

長輩笑着搭腔:“快坐,快坐下。”

蘇家的小輩們基本是挨着坐,各自聊天說話。

只有蘇千清最特殊,她坐在蘇貴言身旁,參與的是長輩們的談話。

話題也基本都是圍繞着她的。

學業怎樣啦回國如何啦計劃打算啦……

蘇千楓坐在她的正對面,正好是既可以自然地插入長輩們的談話,又可以留意身邊的堂弟堂妹們的位置。圓桌連接整桌的人,他像邊界線。

“妹妹剛回來,肯定是想玩玩放松放松的。”

“讀書就夠放松了。”

蘇千清揚着酒窩,背脊直挺。

一雙漆黑的眼眸帶着明晃晃的笑意,看不見閑散和漫不經心,只有赤誠與明亮,“博士學位很好拿,讀書有點沒勁,能回來幫爸爸辦事情,不拿酬勞也高興的。”

她短發的一彎卷翹早就睡平,柔順地垂着,就像留學生頭的妹妹仔。

蘇子楓沒接這話,目光順着往下滑,打量完她這身衣服,“打扮得挺漂亮的,其實你更加适合穿公主裙。”

永遠不必把話說髒講貶,輕輕淺淺,一句不對頭的奉承才是最有攻擊性的。

穿裙子的小姑娘,憑什麽管理數以萬計的員工,憑什麽讓姓蘇的和不姓蘇的股東們信服,憑什麽能一屁股坐到她爸的高位上。

蘇千清笑容弧度漸漸變大,挺認真地說:“我從小就不愛穿裙子,爸爸非要我穿。”

“那有誰不愛看小姑娘穿裙子?”

蘇貴言笑着給她倒飲料,意味深長:“更別說什麽蔡佩君董明珠,她們都不是小姑娘的年紀了,穿裙子還是更有氣質,你最喜歡的特蕾莎,不也是穿着裙子訪華的。”

蘇千清笑了笑,很默契地沒有接話。

端起杯子,抿了口飲料。

這話什麽意思。

衆人心裏吃不準蘇貴言的意思,因為前者都是從商,後者卻是從政的。

既然暫時琢磨不出來,大家也就笑笑,跟着附和,轉而誇蘇千清聰明又能幹。

……

蘇千清正和叔叔親切地交流着,忽然瞥見手機閃着電話。

掃眼是誰,挂斷的手頓了頓,蔣宴宴。

“叔叔,我去外面透透氣。”

蘇千清避開衆人,轉到大廳外接電話。

“怎麽了?”

“那個姐……我得給你通風報信下。”

蔣宴宴那頭很嘈雜,高跟鞋噠噠敲地在地上,疾步地往外走着,“陶星雨得罪盧家的人了。聽我經紀人說,事情還鬧得挺嚴重的,她可能快被封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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