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管蓉嬷嬷。”兩人見管蓉嬷嬷過來了,不敢再動手。
清婉心裏有些虛,她因着老子娘都在福祿院裏伺候,最是知道這管蓉嬷嬷的分量。平素為着能賣個好,就愛在她跟前裝得溫婉大方。見是她,下意識就想露出個笑來。奈何這一張臉太腫裝不出來,她便只能僵硬地笑着。
清歡是實在笑不出來了。一等大丫鬟臉毀了意味着什麽,她只要一想就笑不出來。
冷眼打量眼前倆人,一掃清歡臉上的傷,管蓉嬷嬷便是重重一哼。
俗話說打人不打臉,做事留一線,這是為人起碼該有的厚道善良。瞧這血痕剌的,這清婉小小年紀心眼子當真狠毒的。十多年的伴兒,毫不含糊地就直往人家臉上招呼。還一抓就沖毀容去,一點後路都不給人留,就沒見過這麽做事的人。
就這還情同姐妹呢?笑話,她看是仇人差不離吧!
心裏的惱火一簇一簇地往上冒,管蓉嬷嬷那臉孔仿佛黑雲壓城,十分迫人。先前吵得不可開交的兩人此時立在她面前,是知道怕了。平日裏最是光鮮的兩個人此時髒得跟街上的乞丐沒兩樣,她倆所謂的體面都快被自己撕下來踩了個稀巴爛,傲也傲不起來。對着管蓉嬷嬷,方才還一口一個的,現如今安靜地一個謾罵的字說不出口。
說實話,這兩人要處置的話,是真不好辦。
她雖說如今被公主指派為西風園的掌事嬷嬷,也有管理西風園裏下奴的權利。但到底才來沒多久,清歡清婉這倆自幼伺候在周博雅身邊,身份情分不一般,不屬于她能輕易能處置的。若非要處罰,也等請示了主子之後,得了應允。
“清歡姑娘先去上個藥吧。”
沉默許久,那晦暗的眼神,直盯得兩人後背冷汗冒出來,管蓉嬷嬷才沉聲開了口,“你這臉若救得及時,用了好藥,許是還有得救。”
清歡本就憋着一口氣在,一提及臉,當場眼淚撲簌簌地留下來。
清婉心中十分快意,對她口出不遜!活該!
雖不清楚這兩人會突然鬧起來是為何,但瞧這下的死手的架勢,事兒怕是不會善了了。
眼睛來回在兩人身上轉悠,她又多瞥了幾眼模樣格外慘的清歡。目光在她那臉上傷口沾了下,心裏到底有些唏噓。說不上憐惜還是同情,就沖這指甲摳得深,她得心下意識就偏了。這人啊,尤其是看主子臉色活的下人,不管多大龃龉,毀人前途就是斷人生路,這叫清婉的心委實不善。
心裏落了這個麽印象,問還是得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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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話一落,清婉頓時身子就是一僵。慌張地轉頭去看清歡,果然傷了臉清歡就不想再給她留顏面,張嘴就要道明緣由。清婉怎麽可能由她說?攔又不敢攔,于是便抽抽噎噎地啜泣起來。
她生的柔弱,人也纖細。這般抽抽噎噎的,若非清歡就在這兒,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受了多大委屈。
雖說梨花帶雨,口齒卻十分清晰。她搶先了一步就長篇大論,根本不給清歡開口的機會。
管蓉嬷嬷一看就明白了,由頭鐵定是清婉。
清歡自幼就喜歡清婉口齒伶俐,如今只覺得惡心得要命。以為搶話就能叫她說不出口?冷冷一笑,聲音拔得老高地就把事情全抖出來:“回嬷嬷的話,清婉私下裏琢磨着爬公子的榻!我看不過眼便想勸勸她,誰知她嫌話難聽,沖上來就甩我嘴巴,這才打起來。”
這話一說完,管蓉嬷嬷的嘴角就拉了下來。
本就是個十分嚴肅的相貌,此時這麽一拉着臉,十分迫人。她聞言轉過頭,冷冷一掃還站着沒走的婆子。正偷摸瞧得津津有味的婆子冷不丁迎上她眼神,心裏頓時被吓了一跳。婆子的臉頓時就僵硬了,笑意全僵在了嘴角。
管蓉嬷嬷心裏正惱火着:“真這麽空,不若去靜室瞧瞧?”
靜室是周家為處理不規矩女婢,教導下人規矩,調教下人的地方。說來該是個學習的地方,實則是個處罰之地。一般從這兒出師的下人再被送回來,基本是犯了錯或不規矩,進來就是要挨打受罰的。
婆子一聽靜室,再不敢在此逗留瞧熱鬧,掉轉頭就要避開。
這瞧熱鬧瞧的,本還有功,翻到落了鬧沒臉。心裏暗道管蓉這婆子眼神利得像刀,落人身上戳得生疼!她面上立馬垂下了腦袋,弓着腰往後退:“老婆子這就走,這就走……”
邊走嘴邊邊嘀咕着要打斷自個兒的腿:做什麽非要湊這熱鬧?熱鬧是誰都能瞧的?
人一走,管蓉嬷嬷整張臉都沉下來。
這清婉聽說少奶奶身子不便就起歪心思,可見本性就不是個老實的。往年宮裏類這種宮女子不知道多少,管蓉嬷嬷見得多,此時都見慣不怪了。被富貴迷了眼看不清自己身份,就盼望着哪日被陛下相中伺候一夜從此一飛沖天,簡直可笑。
不過也不奇怪,也沒什麽好出乎意料的。這世上聰明人不多,貼身伺候了公子十年管得住自個兒的聰明人就更少,大多都是仗着十多年情誼自命不凡的俗人。尤其相貌生得嬌美便心中自命不凡的,最容易歪。
管蓉嬷嬷對這些人也了解,已經心術不正的人勸是沒用的,說得多,她只當你阻礙她的前程。再瞧一眼清歡,管蓉嬷嬷這下是真同情:“既如此,清歡把這事兒與少奶奶彙報了吧。多說無益,如何處置,等少奶奶醒來再說。”
“清歡姑娘這傷,先擦了藥再說。”
丢下這句話,她冷冷一瞥清婉,拂袖便轉身離開了。
清歡清婉體面了十多年,今日當衆丢了這麽大一個人,兩人心裏俱是不好受。尤其清歡,一時心軟給自己招來這麽大的禍事,哭都哭不出來。清婉這賤人就是如何就能鐵了心都要毀了她?!
清歡又是心寒又是惱怒,心寒自己就是個傻的,惱怒也是自己方才為何要顧忌什麽狗屁姐妹情不下狠手,叫清婉這毒婦給抓花了臉!越想越懊悔,嘔得心都在疼。
“且等着吧!你走着瞧!”
清婉說這話是對着清歡的,冷不丁見清歡垂頭站在那,一句話不說,眼睛黑沉沉的,她心裏頓時咯噔一下。
收拾了頭發,她抽出腰間的帕子往臉上一遮住,作勢便要往林子外走。
還有臉跟她放狠話?清歡心頭火一下子沖上來。左右自己這臉是要留疤的,一等大丫鬟這身份怕是保不住了,将來還不知道在哪兒。她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這狠毒的賤人也毀了!
于是抓起一塊尖石頭,拔腿向清婉沖了過去。
清婉正提防着,頓時吓得臉色刷白。
臉就是她的命,一旦要傷及臉蛋兒,清婉是半點矜持都顧不上,拔腿便跑了起來。
她可是很清楚清歡的手勁兒大,動作也十分靈活。方才能從清歡讨着便宜,純粹清歡還顧忌着自小的情分讓了。越是清楚,心裏就越虛,怕清歡以牙還牙,下了狠手。
果不其然清歡沖上來,她驚慌失措:“來人啊,快來人啊!清歡瘋了,她要打死我啊!”一邊跑一面叫,惹得人都過來攔。
清歡氣得要命,眼淚順着紅腫的臉頰往下淌,又心酸又可憐。她以往覺得清婉多好,如今就有多膈應。心裏是實在想不明白,不過囑咐清婉莫要做那昏頭的事兒壞了前程,她好心好意,怎地就落了個這樣的結果?
清婉躲在衆人身後,覺得自己這般慌張沖出來,失了體面。于是描補似得,抽噎地訴說委屈。
那模樣當真柔弱不堪,惹人憐。更襯得抓着石頭發怒追着人慌不擇路的清歡不成體統,西風園後院裏亂撒潑。
論惡心人,沒人比清婉更精通更本事。
眼看着清歡氣得渾身發抖,還是知曉點內情的報信婆子看不過眼,幫腔說了兩句。那邊哭訴的清婉頓時噎住,指着婆子罵她胡說八道,指鹿為馬。那副氣惱的模樣,眼睛冷淡淡地盯着人婆子瞧,那架勢仿佛是要把人家相貌記心裏去。
婆子驀地結巴了一下,話說不出來。
一場争鋒鬧了半個時辰才散,清歡馬不停蹄地去找大夫,另一邊清婉指了個小丫鬟去福祿院去了。她老子娘是福祿院看庫房的管事,最是得長榮姑姑看中。若是她再西風園受了委屈,就立即來救她。
郭滿睡了一個時辰就醒了,趴在軟塌上,頭腦有些發漲。
清歡清婉被管蓉嬷嬷送進來,郭滿偏了頭,心中十分詫異。正以為出了何事,就瞧見清歡半張臉上塗了東西,瞧着快怕人的。
郭滿臉上懶散一收,皺着眉坐起了身:“臉怎麽了?”
清歡心裏沒底,雖說這些日子她在郭滿身邊伺候的還算妥帖。但到底伺候得沒多久,說情分也沒什麽情分。加上初時的前幾日新少奶奶才入門,她傻乎乎地聽信了清婉的挑撥,沖鋒陷陣地給少奶奶添堵……想想自己,仿佛也沒比清婉規矩多少。
清歡心中實在拿不準,郭滿會不會為她做主。
可她日後的前程都毀了,也沒什麽可怕的。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清歡這回飛快地搶了先,一張口就把清婉的心思和自己臉上的傷口打哪兒來的,以及這段時日清婉的所作所為全給倒了個幹淨。
且不提另一邊清婉幾次三番想打岔都被雙葉給喝止,郭滿聽了清歡的話頭也沒擡。
頓了頓,就一句話:“嬷嬷,先把清婉帶去柴房。”仿佛早就預料到了,不過腦子,郭滿很自然地安排,“清歡你親自看着,傍晚夫君回來,問過他之後,清婉就送回靜室去重學規矩。”
這話一出,偏向就很明顯了。
清婉頓時不敢置信,公子還不在呢,就處置她?不怕公子回來怪罪麽!
纖細的身子頓時搖搖欲墜,一副當場便要倒下的模樣。
“清歡啊!”郭滿很淡定,“針在妝臺,你去取根粗的過來,替她紮個人中。”郭滿慢吞吞地換了個姿勢,笑眯眯道,“大夫說了,人若休克昏迷,拿針紮了人中,紮出血就醒了。”
話音剛落,搖搖欲墜半天的清婉晃悠了再晃悠,又跪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