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不對,這不合乎常理。”
郭滿反應好一會兒才明白什麽是留牌,頓時也有些慌。她可是聽方氏說過,娴姐兒這次選秀說好了只是走個過場,沒想到會突然變卦,“宮裏選秀不是至少得幾個月?娴姐兒才進宮幾日啊,說什麽留牌?三日而已,怕是宮裏住處都才安排好,決不可能這麽快留人的!”
蘇嬷嬷心裏怦怦跳,一想這話說得在理,拍着胸口沒繃住罵那傳話的小厮。
小厮被指責得十分無措,他沒亂傳話啊。傳話的宮人還在大門處等着呢。于是抓耳撓腮地跟郭滿辯解,急出了一腦門的汗:“奴婢說得全是真的,聽說是儲秀宮的,少奶奶準他進來就知道了。”
一聽這話,郭滿便叫他去将人帶進來。
片刻後,一個身着藏青色內侍服的年輕太監弓着身子走了進來。腰間紮了玄色的汗巾子,顯得人細長消瘦。走得近了,一張鵝蛋臉,顯得人清秀。眉眼細長,鷹鈎鼻,面容十分消瘦,瞧着一副很精明相。
他見到郭滿,兩邊彈了彈衣袖。
見郭滿坐着沒動,他忽而揚聲道:“傳皇後娘娘的口谕,周家長房嫡女钰娴賢良淑德,蕙質蘭心,特免選秀波折,先行入住儲秀宮。”
他說罷,斜了眼睛觊着郭滿:“周家少奶奶,還不謝恩?”
郭滿都傻了,這就要謝恩了?自說自話也不帶這樣的!
說來還是她見識少,就沒接過什麽娘娘口谕,實在拿不準她身為正四品大理寺少卿的夫人該不該跪着,愣了好一會兒才被蘇嬷嬷給拉跪下。
賢良淑德,特免選秀波折?郭滿慢半拍地心道,娴姐兒這是倒了什麽血黴才被皇後娘娘給定了?總覺得這事兒處處透露着詭異。
細長眼的宮人宣完皇後口谕,又說了許多娴姐兒在宮裏的事兒。
拉拉雜雜說上一堆,腳下沒有走的意思。郭滿懂,這是在等賞錢。于是看了眼蘇嬷嬷,蘇嬷嬷退出去再回來,将一個荷包塞給他。這太監不着痕跡地捏了幾下,頓時眉開眼笑:“少奶奶太客氣了,少奶奶太客氣了。”
郭滿自然笑臉:“哪裏,公公跑這一趟辛苦了,拿去吃茶。”
內侍笑眯眯地連誇了郭滿幾句,樂颠颠地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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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走,郭滿的臉就垮下來。捂着胸口,嘴唇有些發白。蘇嬷嬷心裏也慌得不得了,尋常最仔細的人,此時沒注意到郭滿臉色不好看。她心道夫人前兒才為了這事兒去了白馬寺,這若是知道了,哪兒受得住啊!
“派個小厮去大理寺走一趟!”
郭滿當機立斷。這事兒必須要跟周公子說,晚了就沒得挽回了,她于是猛地起身來,眼前一黑就要倒,吓得雙葉臉都白了,沖上來趕緊扶住她。郭滿擺擺手無奈,“沒事。早上忙昏頭了,歇一會兒就好。去大理寺走一趟,要快!”
蘇嬷嬷也反應過來,連忙下去安排。
……
卻說周家這邊急得要命,周公子才下了朝就被人堵在了東大街。
只見那人一身鮮紅的騎裝高坐于棗紅大馬上,束着高馬尾,額前綁了一根繡睚眦的玄底抹額。眉眼修長,輪廓深邃,端得好一幅英姿飒爽,潇灑俊美。
他咧開一嘴大白牙,笑得燦爛得堪比山中映山紅。老遠就沖周博雅的馬車揮着手高喊:“大哥!周家大哥!”
周博雅只瞥了一眼便放下了窗簾子,應聲都懶得張嘴。
石岚知道主子一會兒還有要事要忙,怕主子不耐,連忙下車去趕人。誰知他這方車門才将将一開,那青年笑得更殷勤了。打馬緩緩向前,恨不得飛過來好好周博雅套好關系。直至馬兒靠近周家馬車,他一扯馬缰,停在了車窗這個位置。
見周家馬車門窗緊閉,這位紅衣公子還是沒察覺到拒絕之意地往前湊了湊。大約覺得把臉伸進車窗裏頭似乎太失禮,他于是退而求其次地在外面敲了敲車窗。
周博雅心下無奈,就沒見過這麽沒眼色的人。
從東軒門就一直跟在他馬車後面,锲而不舍地跟了幾條街了還是甩不掉。于是掀起了車窗簾子,偏過臉去,聽聽這煩人的小子到底要做什麽。
窗外的耶律鴻冷不丁對上一張俊美如不染凡塵的臉,以為撞見了堕入人間神祗,驚豔得眼睛都忘了眨。卡了好一會兒,他才仿佛找回了話語般又揚起笑臉:“周家大哥,鴻在北國久聞你的大名,今日進京,特來結交。”
周博雅冷眼看着這個莫名其妙的人,神色淡淡,沒說話。
就聽這紅衣小子半點不自在也無,興沖沖地自說自話:“聽說周家大哥文韬武略,足智多謀,與武藝一道上也十分有見地。鴻自幼習武,刀槍棍都有涉獵。武藝雖算不上頂尖,卻也小有些成就。周家大哥若不嫌棄,你我切磋一場?”
“誰與你說本官武藝不錯?”
周公子素來周全有禮,但任誰有要事之時被追了幾條街,也有禮不起來。“本官不過一介文官,會些拳腳防身罷了。若要切磋,你大可找大召習武之人。”
“鴻初來乍到,所知之人就你一個。”
耍無賴?周公子不吃他這套。
“既然如此,那本官便替你指一條路。耶律皇子,”他目光在耶律鴻那标志性的睚眦抹額上瞥過,直接叫破了這人的姓名。耶律十三皇子瞬間的窘迫,周公子視而不見,“你可知大召戰神姓甚名誰?”
“沐将軍?”
周博雅搖了搖頭,笑得微妙。
見耶律鴻似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于是淺淺勾起了嘴角笑。死道友不死貧道地痛快把沐長風給賣了:“沐将軍的功夫是戰場上厮殺的本能,不是與人鬥技的花哨功夫。這論武藝高超,自然是他的兒子,沐長風沐家大公子。”
耶律鴻眼睛蹭地一下就亮起來,顯然來了興趣。然而偏頭再瞄一眼車中周公子,他為難地皺起了眉,似乎頗有些依依不舍。
周公子被他觊的這眼給膈應得面上一僵,靠着極高的教養才沒面露嫌惡之色。
看得出來,這人是真心癡迷武藝。一聽有一較高下之人,手便不自覺摩挲起腰間的配件。然而耶律鴻想着此行目的,他不會輕易走開,“當真?這個沐大公子武藝那般高超,為何鴻在北國卻不曾聽聞他名聲?”
“耶律皇子應該聽過一句,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善醫者無煌煌之名。”
耶律鴻:“沐長風啊,那鴻便去會會他。”
周博雅淡淡點了頭,給他指路:“鎮北将軍府在西大街的楊子胡同。”
耶律十三皇子知道自己今日的行徑怕是惹得周家這位大公子心中不悅,悻悻地摸了摸鼻梁,當下也不再過度的糾纏了。扯了扯馬缰,沖周博雅一抱拳。周博雅回了一禮,他便利落地轉頭驅馬掉頭。
高高束起的馬尾在半空劃過一個英氣勃勃的弧度,棗紅大馬前蹄高高揚起。這馬顯然是匹血統極佳的好馬,嘶鳴聲悠長且沉穩。
馬兒半空一躍,一人一馬往西邊樣子胡同而去。
石岚不明白,皺着眉道:“主子,這耶律十三皇子到底是何意?巴巴追了咱們馬車追了幾條街,目的怕是沒這麽簡單吧?”
周博雅笑了笑,示意馬車繼續前行:“不管他有何目的,有求于人的不是我們。”
主子心裏有數,石岚便不再多問。
車夫一揚馬鞭,籲了一聲,馬兒慢慢跑了起來。
這耶律皇子也不知是真單純還是故意裝瘋賣傻,面上的殷切都不知道遮掩半分。周博雅心下掠了一遍,只當是個意外。遂将這意外抛去腦後,去城外處理要事。
周府這邊,小厮得了郭滿的話,火急火燎地趕去大理寺。
到了門口便被人攔住,等一聽是周家人,有急事,出來個能說話的。小厮見着人便說府上出了事兒,請周博雅回府一趟。大理寺的人頓時十分為難,直說少卿大人今日還未曾來過府衙點卯。
周府下人心裏急,于是連連追問了周博雅的行程。
大理寺少卿身負重任,處理案件之時素來要保密行程,以确保府衙人員的安全。所以即便此時見周家這小厮急得滿腦門的汗,大理寺的人也只能三緘其口。
小厮跟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好說歹說,說得嘴都幹了,就是說不通。
耐着性子等,等了半天,直到一個知內情的副手含糊地給了個‘少卿大人早已出城辦事’的答案,他只能死心再折回周家。
郭滿蘇嬷嬷幾個一聽這結果,心就沉了許多。
蘇嬷嬷面如死灰,心裏已經在盤算着盡快遞信到白馬寺那邊。郭滿卻不想這麽輕易就算了,到底是娴姐兒一生的幸福,該争取得必須争取到最後。既然周博雅有事不在,那便尋在的人,能幫得上手的人。
正好打發去各房問問的下人也回來了。正在花廳,等着回話。郭滿揉了揉眉心,起身往花廳那頭去。
一進門,周家二房夫人與二房兩個姑娘在。見着郭滿進來,兩姑娘立即起身便喚了聲嫂嫂。不得不說這周家人得天獨厚,兩個姑娘雖比不得周钰娴,容色卻也十分出衆。此時亭亭玉立地站在花廳裏,叫這有些暗的花廳都敞亮了不少。
問明白到底出了何事,周二夫人沉吟片刻,給郭滿指了個方向。
“雅哥兒忙起來,便是大理寺卿都找不着人。此時尋不到他,實屬正常。”至于周家大爺與周太傅的行程她不曉得,于是便道,“你二叔此時應在城南桂滿樓會客,滿滿若不嫌麻煩,親自走一趟為好。”
這有什麽麻煩的,郭滿問了清楚便命蘇嬷嬷去備馬車。
蘇嬷嬷哪兒敢耽擱,自然馬不停蹄地去安排。等郭滿的馬車行至半路,剛要穿過路岔口往南,便碰見了乘車回府的周太傅。
有三朝元老的周太傅在,自然不必去尋周家二爺,郭滿激動連忙下了車去。
周紹禮不慌不忙聽完她一番話,許久沒有出聲。眼睑微微搭攏着,威嚴的氣勢內斂于內,顯得人高深莫測。
郭滿鎮定地等他發話,周紹禮則偏頭瞧了眼雅哥兒的繼室,素來刻板威嚴的眉眼柔和下來。和顏悅色道:“雅哥兒媳婦莫慌,這事兒我知道了,你回去歇着吧。”
郭滿心中松了口氣,點點頭,由蘇嬷嬷扶着上了馬車。
夜裏周太傅給老妻寫信,臨了末尾,他添了句:雅哥兒媳婦是個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