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此次時疫症狀來勢洶洶,感染之後痢下赤白膿血,腹痛,裏急後重。本病多由感受時令之邪而發病,或誤食馊腐不潔之物,疫毒之邪,內侵腸胃。與病機為濕熱、疫毒、寒濕結于腸腑,氣血壅滞,脂膜血絡受損,化為膿血。太醫聖手們如今已知其病症所在,也試過各種方子調制,總是差了一些火候。

上頭着急,太醫們也着急,就差那麽一點火候,此次疫情便能全面得到控制。更何況太子還在等着,腦袋上懸着一把利劍,他們恨不能一個時辰掰成兩個時辰用。

奈何越是着急,就越沒有頭緒,弄得整個疫區人心浮躁。

東宮屬官最等不及,這個彌漫着死氣的鬼地方,他們是一息都不想再待下去。

當初便極力反對太子深入疫區。如今太子卧病在床,沒人壓着,這些小心思自然全冒出來。可能下令撤離的人只有周博雅,他們自己就是心中急瘋了也不能走。畢竟若誰膽敢抛下百姓私自離開,那便是臨陣脫逃,注定了不堪大用。

他們之所以跟着太子,就是為了得太子殿下的賞識,從此青雲直上。如何能在這個時候臨陣脫逃?自然是抗也必須抗到最後。誰都不願擔抛棄百姓這個帽子,于是便見天兒地去周博雅跟前進言。

想着三朝元老周太傅的嫡長孫,周博雅的身份自然也是極為貴重,想來比他們更惜命。

有心之人借了這個便利,便四處撒發流言。例如時疫難克,太子在東陵城耗費了太多時日,京城下旨召回太子;又例如太子見坐鎮許久疫症并無起色,如今已有放棄東陵城之意,等等。

一些流言傳出去,人心惶惶。

自從感染病症以來,東陵城太守連夜撤逃,大批商戶關門。東陵城糧食斷絕,城門被堵,百姓們的生路都斷了。他們如今活下去的指望,就是太子。太子若是走了,太子都不管他們的死活,那可怎麽活下去?

于是這幾日,總有拖着病體的病患攔官府馬車,或者三五成群地堵到周博雅的辦事府衙去鬧。都是些窮途末路的人,抓着最後一個救命稻草,鬧起來自然偏激且毫無道理。

趕也趕不走,将死之人,罰也不痛不癢。

周博雅在一次從疫區回來的途中,差點被突然沖出來病重姑娘給抓破臉。背後之人心道這次叫他見識到此地賤命不值得救,應當會立即下令撤出東陵城。正滿心期待地等着,誰知卻等到了周公子的鐵血手段。

冷酷無情的大理寺少卿周博雅,這個名字根本不是叫叫就來的。周博雅回了府,立即下令徹查流言。順藤摸瓜,三日後直接揪出背後源頭。

是東宮一個屬官,名叫楊元朗,三年前被人介紹入東宮。因着口舌十分厲害,為人長袖善舞,幫着太子處置下屬之間的關系往來。雖說資歷尚淺,但尚算得太子賞識。

楊元朗即便被揪出來也是半點不怕的,所謂宰相門前七品官,這些人跟在太子身邊幾年。雖無官身,但朝中官員看在太子的面上,對這些人十分禮遇。時間久了,難免會自視甚高。他得太子重用,周博雅想處置他就必須得掂量掂量。所以被人拖到周公子的面前,問了幾個意料之外的問題。楊元朗都一一不避諱,坦誠地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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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問完就放他走,或者更上道兒些,與他們一起勸服太子。楊元朗昂着下巴你等周博雅決定,誰知周博雅當場将他押了下去。

牢房裏待了一夜,次日便拉出去示衆,半點情面不講。

周公子此舉可謂冷酷無情,震懾力十足。

流言壓下去之後,周公子親自坐鎮疫區。此舉叫東陵城一衆心中還惶惶不安的百姓徹底安了心。只是這一番動作,狠狠落了東宮屬官的臉面。

矛盾挑開了,東宮屬官再看周公子,自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周公子卻是忙得連搭理他們的功夫都沒有。太子不能理事,他分身乏術,吩咐石岚連夜将貪污案的所有卷宗都挪到東陵城。

白日裏就鎮守疫區,得了空便與下屬分析案子。何運等人前來求見幾次,都被石岚曹峰等人給攔下了。

這一來二往的,不止福喜覺得周公子傲,何運那一派的東宮幕僚都認定了周公子眼睛長在頭頂上,架子比太子還大。心高氣傲的這群人自覺被折辱,心中免不了記恨上了。

周博雅管不了這些人心中所想,忙起來,夜裏只睡兩個時辰。

這般一晃,又是小半月。

案子終于有了進展。

荊州這群人動作隐蔽,卻還是叫大理寺查出了點兒東西。

三個月前,宜城太守孫國邦養在府外的女子為他添了一個子嗣。老來得子,喜不自禁的宜城太守不僅擺了三日流水宴,此女子換大宅子的當日,連着三個大馬車的財物擡進外室的宅子。

他們大張旗鼓,外人只當這外室受寵,反倒沒有起疑心。

大理寺的人連夜沖進宅子,搜出了三個黑箱。上面一層是女子的布匹首飾,掀開夾層,下面碼滿了十兩一錠的金磚。官府的刻印還未融掉,抓了個正着。

于是周公子連夜帶人,去抄了宜城太守的府邸。

一身黑色勁袍的周公子眉眼肅殺,仿若殺神轉世。若郭滿此時看到,怕是以為白日裏清雅溫柔的周公子變态了。那模樣那氣質,必定反派無疑。

大理寺行事素來不講情面,府邸抄了個底朝天。

府中一衆老小全部關押,連當日在太守府借助的嬌客也未曾落下。一夕之間處置幹淨,旁人連周博雅的人都沒見到。這種行事作風根本不是正經的欽差,倒更像個暗中之人。

宜城太守落網消息傳來,花城這邊風聲鶴唳。

顧不上郭滿對外聲稱病重,不宜見客,花城府尹太太等幾位夫人硬是攜了重禮登門看望郭滿。雙喜雙葉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團團轉,不知如何是好。

周博雅離開花城已經快一個月了,除了時常有信傳來說他很好不必擔心,郭滿其實也不清楚他去做什麽。

此時盤腿坐在院子裏葡萄架下,管家在一旁也急得一腦門的冒汗。琢磨着不管如何,她先把人給糊弄走。

哼哼哼,周美人又欠了她一筆,郭滿很大方地給他記了小本本上一筆。

“雙喜,”裝病沒人比她更在行,郭滿手一揮,“走,上妝。”

雙喜雙葉跟着郭滿,就算不清楚緣由,也能猜到府尹太太幾個人來者不善。于是立即去布置內室,雙葉則換了身衣裳,去前院接待幾位太太。

宅子置辦的匆忙,沒有掌事嬷嬷,全是雙喜雙葉來管。

拖了半刻鐘,太太們俱有些不耐煩。有幾個心急的,立即扇着帕子便陰陽怪氣地問起了郭滿的病狀。

雙葉眼裏暗芒一閃,擡了頭,便轉變成一臉的欲言又止。

仿佛見人實在不耐煩,方無可奈何地領人進內院:“太太們,我家少奶奶的這病症發得急,實在有些吓人。明明前幾日還好好兒的,突然那天就發了高熱。夜裏便上吐下瀉,公子急得不行,連夜請了大夫。”

說着,她瞥了一眼府尹太太,斟酌地道,“誰知大夫來了,只把了脈上便不敢再上門。說什麽另請高明,咱們到如今也不清楚主子身子出了什麽事兒。”

她這一邊說,虛虛實實的,跟着府尹太太過來的幾個夫人中就有人變了臉。畢竟這半年,荊州時疫鬧得實在太兇,死得人不說成萬,那至少也上千。這般一聯想,立即有人想打退堂鼓。

畢竟,什麽都沒自己的小命重要。

府尹太太心裏也有些鼓動,但還記挂着自家相公的囑托,必須見人。

她于是利眼一掃,其他幾位立即歇了退的心思。

石岚購置的這間宅子不大,兩進兩出。一行人人進院子之時,郭滿已經滿臉恹恹地躺倒在床。屋裏一屋子的藥味兒,窗戶打開,也散不出去。此時她半靠在引枕上,黃黃的臉上隐隐泛着晦氣,濃重的黑眼圈半睜半合的,憔悴不堪。

郭滿這段日子一直在喝藥,此時到了喝藥的時辰,手裏正巧捧着一盅。

府尹太太幾人進屋帕子便掩在鼻子上,心裏本就有些怕。這再一看到郭滿的人,當即就吓退了好幾步。約莫是覺得這般太失禮了,那退後幾步的太太還尴尬地解釋說自己走得急沒站穩,不過腳下卻不敢往前一步。

如今荊州時疫的風聲鬧得厲害着,郭滿這模樣,确實跟時疫病患也差不了多少。

府尹太太雖說心裏記挂着大事,但也不敢太靠近郭滿。老遠地瞥郭滿的臉色,見她當真将藥汁一口一口喝進肚子裏,她心裏也沒了底兒。

含含糊糊地寬慰了郭滿幾句,她便不太敢在這個屋子繼續待下去。然而郭滿虛弱不堪地一口将藥汁喝完,突然捂着胸口咳嗽。

雙喜立即拿了托盤上的帕子遞給她,只見郭滿壓着口劇烈地咳嗽幾聲,再拿開手,帕子上鮮紅一片。這時候一個膽小些的太太就叫了一聲,她一叫,其他人都身子就是一抖。

誰還敢盯着郭滿看?命不想要了麽!于是忙不疊地就往外退。府尹太太還拿捏着身份,邊退邊說下回等郭滿好些再來瞧她,根本連周公子的人她都沒想起來問。

雙葉還記得規矩,小跑着跟上去送她們。

屋裏安靜了,郭滿爬起來将帕子啪地往地上一丢,鄙視非常:“一群膽小鬼!”然後十分得意地往榻上一躺,叫雙喜出去看看。

雙喜笑得見牙不見眼,麻溜地跟去看熱鬧。

窗戶不知何時打開了,一身勁裝的周博雅正輕盈地從窗棱上跳下來。他腳下輕盈,走起來若不仔細并不能聽見動靜。疾步靠近了床榻,冷不丁看到榻上之人一張将死的臉,他心頭猛然就是一顫。

等看清了郭滿眼睫動了,肉爪子還繞到身後在臀上摳了兩下,他無聲地捏住郭滿的一只耳朵,默默地擰了個圈。

躺得正舒服的郭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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