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結好賬以後,兩人沉默地走在街上。

種在花壇上的蒲公英被砭骨的寒風吹散,落到了方鹿鳴的睫毛上。而他并沒有察覺到,只是覺得有些癢地揉揉眼睛,開口:“不是要去吃火鍋嗎?走啊。”

靳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擡起手将那一點白色的碎屑從他眼上拈走。他下意識地眨了下眼,随後聽到他說:“不交代了?”話中竟攢着幾分難得的笑意。

他的臉皮在外人面前從來沒有這麽薄過,立馬臉紅了,卻仍然選擇裝傻充愣:“什麽?”

靳嶼挑了下眉,不再答話,自顧自向前走了過去。方鹿鳴發了一會兒呆,登時反應過來這人已經走遠,只給他留了個背影,立馬亦步亦趨地跟上他。

方鹿鳴屬于N市人裏的異類,特別能吃辣,吃火鍋時蘸的醬料他總要先加好幾勺辣椒醬才吃得過瘾。記得有回去吃麻辣香鍋,他要了個重辣,辣味直接把一整個餐廳熏得讓人涕淚直流。

他吃得正香,手機突然亮了起來,伴随着“叮”的短信聲。他塞下一整顆牛肉丸,一邊的臉頰鼓得圓圓的,然後解鎖,看了眼短信內容。

結果一看不要緊,看了之後,他險些将嘴裏的丸子囫囵吞了下去。

他被嗆出了眼淚,拼命地咳嗽起來。靳嶼發現他的異狀後,一手順着他的背,一手遞給他一杯溫熱的水。他迫不及待地接手便喝,猛吞好幾口後才緩過來。

剛剛的短信是他弟弟發給他的,說他好久沒有回家了,并讓他過年到家裏來,難得聚聚。

他弟弟叫方路遠,跟他同父異母,他媽是情婦,而方路遠的母親則是所謂的正室,地位身份的差距可見一斑。方鹿鳴自小缺愛,所以心思比尋常人都要來得敏感細膩,方路遠是方家唯一會對他好的人,可是這個“好”卻摻雜了諸多其他顏色,混合久了便成了麻木不仁的灰。

許是因為教育與出身的不同,方路遠骨子裏就帶着高高在上而瞧不起人的意味,至于他對方鹿鳴的好,是善意或者是施舍,他都不得而知。

他知道他再不回短信,方路遠就會打電話來了。他用紙巾擦了下油膩膩的手指,在屏幕上撥弄着鍵盤:看情況吧。

剛發送出去沒多久,便有了回複:看什麽情況,爸爸和我都很想你(┳Д┳)。末尾處還加了個顏文字,看得方鹿鳴哭笑不得。

“怎麽了?”靳嶼見他神色不對,問他。

方鹿鳴食不知味,邊吃着娃娃菜邊含糊地說:“我弟叫我回家過年。”他本就沒什麽朋友,一堆心事壓在心底早已讓他喘不過氣,現在索性一股腦兒講了出來,“你不知道,我媽就是一情婦,我只能說是我爸的私生子。我在家裏格格不入,只要我一回去,這個家啊,就會變成一個修羅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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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想繼續說,靳嶼拿起一顆去蒂的草莓塞進他的嘴裏。他被食物堵住嘴巴而不能說話,只能瞪圓了眼睛看着他,似乎在訴說着不滿。他原來漆黑的眼眸在燈光下顯得愈發柔和,開口:“那寒假跟我一起麽?”

他終于将草莓吞入腹中,卻被他的邀請弄得一愣,“啊”了一聲。

“跟我一起過年。”他從容不迫地說着,拿起紙巾幫他擦了下嘴角的油漬。

※※※

結果等到真正快過年的時候,卻來了兩個不速之客。

仿佛世界都是白色的。地面上的水窪都結了層冰,松柏上挂着霜凍,便連窗戶也裹上了霧凇。

狗剩換了身紅色帶百絨的衣服,還給它戴了頂帽子,像是在角色扮演着聖誕老人,跑起來浩浩湯湯紅紅火火,結果一不留神被橫在地板上的玩具絆了一跤。

方鹿鳴觀賞到了整個過程,噗嗤地笑出聲來。

狗剩幽幽地把頭扭向他,眼中似乎寫滿了委屈,随後站起身,一瘸一拐地朝他走來。

方鹿鳴:“......”

摔了一跤,就能把腿給撞折?

方鹿鳴突然想到靳宅那只叫鐵蛋的短腳貓,也是這麽個碰瓷法,只要輕輕碰下它的短腿,它就會立馬撲通一聲往地上倒去,翻着肚皮不肯起來。

他想了想,突然将放在沙發上的逗貓棒朝狗剩甩了過去,而狗剩看到它朝自己飛過來,連眼睛也是亮晶晶的,飛快地縱身一跳,将上面的羽毛牢牢地銜在嘴中。

過了會兒,它像是才意識有什麽地方不對勁,機械地松開嘴巴。

一人一貓面面相觑。

這時,有人按響了門鈴。

他順手将狗剩抱起來正要去開門,而靳嶼已經先他一步地走了過去,他只得坐回了沙發上繼續逗貓。

一邊順着狗剩的毛,一邊玩着手機,他突然聽到了一個極其熟悉的聲音,帶着陌生的敵意開口:“你是誰?”

他正絞盡腦汁地想這個聲音的主人是誰,結果那人下一句話便是:“我哥呢?”

他登時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旁邊的狗剩被他吓了一跳,也跟着他站了起來。

很多往事在這一刻,如同開了閘的洪水盡數湧現在他的面前。

他走過去時,就見到那人用力甩開攔在他面前的手,徑直走了進去,然而在見到方鹿鳴時反而頓住腳步,眼神一下變得躲躲閃閃的,支吾着開口:“哥......”

也就一字,他卻說得極其小聲,像是蚊子叫似的。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也就比他小三歲,個子已經超過他半個頭,五官雖然未脫稚氣,但是生得标志極了,尤其是那雙眼睛,長得格外像那位夫人,垂目自帶幾分疏離清冷,注視則含情脈脈,仿佛能将所有異樣的情緒都隔離在外。

方鹿鳴就被這雙眼睛騙過。

來的人其實還有靳嶼的妹妹,只不過個子有些矮,被靳嶼擋在了身後。他将萬般思緒壓在心底,只是看了方路遠一眼,很快将視線轉移到靳嶼身上,言簡意赅地介紹道:“這是方路遠,我弟弟。”

靳嶼點了下頭。

方路遠頗為委屈地開口:“哥,為什麽不回我短信?”

他被他問得一愣,只得低下了頭,輕聲說:“我是不會回去的。”他答非所問,可是最終答案卻是相似的。

“哦,”他的尾音稍揚,若有所思地看向靳嶼,指着他質問,“然後你就跟這人住在一起了?”

方鹿鳴皺眉:“小遠,別這麽不懂事,他也是你哥哥。”

方路遠起先聽到他叫自己“小遠”,神色稍微和緩了些,而後聽到下半句,臉再次陰沉下去。

就在氣氛即将凝滞成冰的時候,靳嶼走到了方路遠跟前,淡淡道:“既然是鳴鳴的弟弟,不妨留下來吃個年夜飯。”

方鹿鳴覺得自己要是在喝水肯定會被嗆到。另外,他又有些茫然,鳴鳴?他什麽時候這麽叫過他了?完全沒有印象呀。

方路遠的臉色愈發難看,額角的青筋也暴出幾根,咬牙切齒道:“連我爸也沒叫過我哥‘鳴鳴’,誰允許你這麽叫了?!”

“我準的。”他開口,心中不禁想,這小孩幾年不見也是越來越猖狂,來這兒竟連主客都分不清了。

方路遠被他噎住,聲音也夾雜了些可憐的意味:“哥,你居然幫外人說話。”

他受不了這小孩楚楚可憐的眼神,下意識将目光瞥向一邊,卻不小心與靳嶼的眼睛對在了一起,不自覺張開嘴巴就答:“你是我弟弟,而靳嶼是我朋友,你跟他都不是外人。”

他看到靳嶼聽到他說“朋友”的時候,眼神倏地暗沉下來,但也只有一瞬,很快他的眼中又看不到任何情緒。

方鹿鳴有些心虛,正要繼續開口,而靳嶼在此時突然道:“既然都不是外人,那就不見外了,”他難得溫和地說完這句話,然在下一刻語氣驟然變冷,“要麽留一晚,要麽滾。”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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