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她......走了。”
當方路遠聽到這句話時,他的眼前一黑,聲音近乎顫抖得不能自已:“你、你說什麽?”
“啊,哥你別誤會。”他急忙解釋道,“她還活得好好的,只是爸爸放阿姨離開了。”
鞠橙橙生平有許多的故事,只不過這些故事都不動聽,有些甚至殃及了方鹿鳴。
他不禁将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那種瀕臨死亡的窒息感他仍然記憶猶新。他沉默了好一會兒,直至電話那頭的方路遠喊了他好幾聲“哥”,他才回過神來。
“你還好吧?”方路遠的語氣仍舊小心翼翼的。
“沒事,你先去忙吧。”他不等方路遠還要說些什麽,就毫不猶豫地挂斷了電話。
他将手機放回口袋裏,頓時覺得眼前的食物索然無味,正想跟靳嶼說自己吃不下時,坐在他對面的靳嶼忽然站了起來,他微微一怔,就見到他坐到了自己的旁邊,叉起一塊蛋白遞到他的嘴邊,不容分說道:“吃。”
他只得乖乖地張開了嘴巴,吧唧吧唧地嚼着咽了下去,正想說話,又聽見靳嶼涼涼地開口:“食不言。”
“......”于是他迫于壓力、忍氣吞聲地吃完了這頓早飯。
等到靳嶼把一碗粥、一碟醬黃瓜和一顆荷包蛋全部喂進他的嘴裏,他就有些撐了,一邊摸着滾圓的肚子一邊擺手說自己已經吃飽。
靳嶼不再看他,轉過身整理起桌上的餐盤與殘羹剩飯。
方鹿鳴憋着一口氣,見靳嶼一直不跟他說話,反倒是他率先沉不住氣地開口:“你就一點都不好奇嗎?”
靳嶼頭也不擡,順着他的話問:“好奇什麽?”
他轉了下眼珠,掰着手指數着:“比如,之前在給誰打電話啊,在聊什麽內容啊......”
“那你說說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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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鹿鳴見他回答得如此敷衍,有些生氣地咬起了筷子。
筷子很快就被靳嶼抽走,順便物盡其用地敲了下他的腦袋瓜,輕聲道:“如果你想說,我便會聽。如果你不想說,我也會等着你開口。”
方鹿鳴怔住,眼眶頓時紅了一圈。
“很感動?”
他拼命點頭。
“那你得補償我。”他湊到他的耳邊,戲谑地說,“幫我洗碗。”
方鹿鳴原本積在眼底的淚水一下子收了回來,生氣道:“你剛才跟我說這麽長一段話,就為了讓我去洗碗。”
靳嶼又恢複了原先那張冰塊臉,語氣淡淡的:“不然呢?”
方鹿鳴喪氣地垂下頭:“好吧。”
不過他在這裏白吃白喝地住了這麽久,還沒有為其出過一份力,他向來吃飽喝足便直接去洗澡,或者躺在床上翹着腳尖玩手機,現在想來還有幾分難為情。
盤子上油污粘手滑膩,他有點嫌棄,索性将它們一股腦地扔進洗碗池裏,不湊巧地壓碎了一個調羹。他心驚膽顫地瞥了眼坐在客廳的靳嶼,見他毫無反應,頓時松了口氣,将碎片一塊一塊挑出來扔進垃圾桶。
他是個家務苦手,平時便四體不勤、五谷不分,這會兒手上糊着大把的洗潔精來回搓弄着飯碗,兩者都滑不溜秋,他暗自加重力道不讓它從手中脫離,然而愈是用力愈會适得其反。
方鹿鳴心灰意冷地将碎片掃進畚鬥裏,背後一陣腳步聲離他越來越近,只聽得一聲無奈的嘆息傳來。空氣有瞬間的凝滞,他本以為靳嶼會劈頭蓋臉地對他說聲“滾”,可沒想到他強行握住自己的手腕,将掌心攤開,掰着手指認真地打量着着,似乎在檢查上面有無傷痕。
“還好沒受傷。”靳嶼放開手,而他的手背上仍殘留一絲餘溫,讓他感覺心中空落落的,随後前者又開口,“把地上東西收拾好,出去。”
方鹿鳴面上一紅,小聲駁斥着:“我從來都沒有學過這個......”
靳嶼毫不留情地打斷他:“這個不需要學。”
他張了張嘴,又把頭垂了下來:“好吧。”随後悻悻地走出廚房。
被洗碗的事情一耽擱之後,他差點将要緊事抛到了腦後,只不過在剛才的折騰之下,他的心情遠沒有像先前那樣異常沉重。
如果一個人的生平可以歸分成不同種色彩,那麽鞠橙橙的前半生是明麗鮮活的彩色,而後半生像是遇上了一場浩浩湯湯的洪澇,将整個世界傾頹扭轉、土崩瓦解,只吝啬地留下了黑白灰。
方志南跟方路遠的媽媽林子妤一直都是一對被旁人豔羨的模範夫妻,實際上只有他們自己心知肚明,那場二十多年前的婚姻形同虛設,不過是一場利益相同的政治聯姻。兩個人貌合神離,而方路遠的出生全然是為了堵住他們長輩啰嗦的嘴。
好在方志南跟林子妤還算有一顆良心,加上他們“事務”繁忙,方路遠自小被扔進軍區大院裏由他爺爺照看着。而方志南向來自命不凡,秉承着最危險的地方即是最安全的的原則,将鞠橙橙和方鹿鳴也安排進院中的一處住所。
鞠橙橙動過很多心思想要從這裏逃出去,可最後還是被方志南輕而易舉地捉回。兩個人争吵過無數次,甚至拳腳相加,一回方鹿鳴躲在衣櫃裏想跟鞠橙橙玩捉迷藏,方志南卻在此時突然大駕光臨,兩人很快便吵了起來,最後以方志南不耐煩地扇了她一巴掌告終。他的手勁很大,鞠橙橙被打得身子一歪,順着慣性向後跌去,豈料被桌子的尖角砸中了後腦勺。
方鹿鳴透過衣櫃的一道縫隙向外看去,滿地的鮮血吓得他心跳驟快,不禁捂住嘴巴,極力不讓自己發出半點聲音。
此時他蜷縮在沙發裏,眼睛直直地盯着某一處地方出神。
方志南跟鞠橙橙相愛相殺了這麽多年,這場轟轟烈烈的電影終于宣布落幕。鞠橙橙大概去追求她自己以為的幸福,可是她忘了最開始将她推向深淵的并不是方志南。
而是......
這時,突然有一個身影擋在了他的面前,原本緊咬的唇瓣被人用手指撥開,随後用指腹輕柔地摩挲起來。
他回過神來,就見到靳嶼垂頭凝視着他,目光深沉專注。而這個動作實在親昵,他感覺自己耳朵尖有點發燙,不禁向後挪了挪,與他保持些距離。
靳嶼幹脆坐到了他的旁邊,将一杯溫水放在他的手裏,讓他用雙手捧着,問:“不開心?”
方鹿鳴點頭又搖頭,輕聲說:“其實也還好,我......我小時候發生過很多事情,所以導致現在的性格就是這樣——可能一開始,我給你的第一印象是無理取鬧、驕縱叛逆、愛爆粗口......”說着說着,他自嘲地笑了笑,“啊,我實在太惡跡斑斑了。不過,你不知道的是......”
“我知道。”他語氣認真地開口,将他頭上的一绺翹發撫平,緩緩道,“而且你說錯了。”
方鹿鳴怔住。
“從一開始,你在我眼中就一直很好,”他轉過身,從茶幾的抽屜裏取出一本速寫本遞給他。
展開一看,裏面都是一個個圓滾滾的Q版小人,方鹿鳴驚呼:“原來你還會畫畫?!”
靳嶼不置可否,将本子翻到寫着201X年9月1日的一面畫紙上,只見上面畫着一只短腿小鹿——若不是因為它的頭上有兩個犄角,方鹿鳴險些覺得他畫的是一只貓,僅寥寥幾筆,他就将小鹿的神态描摹得淋漓盡致,眉毛倒豎起來,故意裝作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可是它的眼睛又圓又明亮,幾乎沒有太大的殺傷力,而腿短又是致命傷,讓人看起來明明是色厲內荏,卻還要逞強地張牙舞爪。
而之後的畫紙裏,不論畫什麽東西,這只小鹿都會出場。有時興致缺缺地歪倒在路邊,就連草地上的小花也跟着枯萎了。有時興高采烈地在街道一蹦一跳。甚至還有鹿屁股正對的角度,而它的腦袋轉過來,嘴角一耷,眼睛淚汪汪的,看上去委屈兮兮,而旁邊還惡趣味地配了“主人”二字。
他聽到一陣咳嗽聲,正想擡頭看去,而手上的畫冊被靳嶼毫不留情地抽走——後者臉上難得浮現出幾分不自然的紅暈,只不過他很快鎮定下來,面無表情地開口:“看夠了吧。”
方鹿鳴其實想說“還沒有”,但還是順着他的意思點了點頭;“很感動,只不過......”
“嗯?”
方鹿鳴靠近他,憂心忡忡地問:“你不會又要讓我去洗碗吧?”
靳嶼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笑了起來,柔聲道:“怎麽會?”
雖然他的笑容在方鹿鳴眼裏看上去有點瘆人,但他仍長長地舒了口氣,就聽見靳嶼又開口:“去拖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