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方鹿鳴醒來時只覺得胳膊疼、腿疼、全身上下哪裏都疼。他不由翻了個身,這下可好,屁股那塊地方傳來的痛感疼得他呲牙咧嘴。就在這時,靳嶼端着一碗粥走到他的身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他昨晚的記憶因為酒精作祟而斷片,但也能勉強回想起一些事情,不由地面皮一紅,恨不得用被子将他整個人捂起來。然而未等他付諸實踐,他的上半身便被靳嶼小心地扶起來、靠在床頭板上,随後他在他的後腰處塞下一塊軟墊。
靳嶼将吹涼的瘦肉粥遞到他的嘴邊,命令着:“張嘴。”
方鹿鳴昨天光顧着喝酒,肚子早已是空空如也,因此迫不及待地張開嘴巴便将粥咽下去。
白粥小小的一碗,沒吃到幾口便已經空盤。方鹿鳴覺得自己還沒吃飽,繞着嘴唇周圍舔了一圈,一臉希冀地問靳嶼:“還有嗎?”
靳嶼摸摸他的腦袋,意味深長地說:“吃多了對身體不好。”
方鹿鳴好不容易消下去的臉又開始紅起來,擡眼看向落在他頭頂的那只手——其實他自小起就不喜歡被長輩摸頭,因為以前一個保姆總會吓唬他,被摸頭就被長不高,而現在他居然被一個小自己三歲的男生摸了......其實,好像也沒有什麽特別膈應的感覺?
※※※
方鹿鳴的手機雖然還能開機關機,但是基本上只有這一個功能。他不好意思問靳嶼要錢,卻好意思巴着他的手機不放,而靳嶼也沒說什麽,因此他更加肆無忌憚,整日整夜把手機捧在手上跟別人聊天。
沈晴方邀請他來H市玩,他最近填完志願,一來除了出去玩也沒有什麽事情可以做,二來可以順便問問沈晴方能否讓他留下來打雜。這麽一來二去的深思熟慮之後,他決定整理行李去H市住上幾天。
靳嶼回來的時候就見他正在衣服一件一件往裏塞,狗剩窩成一團毛絨球躺在行李箱裏,他俯下身拍下它的屁股,而它表情漠然地撇過頭一動不動。方鹿鳴氣急,托起它的兩只前爪将它提了起來。他掂掂手上沉甸甸的分量,不由道:“你是不是又偷吃了?”
狗剩無辜地眨着眼睛,軟綿綿地“喵”了一聲,叫得方鹿鳴心都化了。于是他将它抱在懷裏,順着它的絨毛說道:“好吧,看在你這麽可愛的份上,就勉為其難地同意你偷吃。”
“你在做什麽?”
他沒有發現靳嶼何時出現在房間,險些從原地蹦起來,而懷裏的狗剩也因此炸毛,從他手中脫離出來。
“我、我打算去H市......”他回答得支支吾吾,心裏沒有一絲底氣。他不由地納罕着,自己在心虛什麽?
靳嶼不再說話,沉默地看着他。
Advertisement
他見到他這副模樣就知道大事不妙,于是解釋得更加詳細:“我用你的手機在跟沈晴方聊天,他說讓我來H市找他玩,我想了想最近也沒什麽事情可以做,于是就......”他偷偷看了眼靳嶼,後者的表情沒有因此松動,于是他整理思緒,換而言之,“當然,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跟我一起去。”
他這句話只是符合情理之中的客套一下,沒想到靳嶼竟頗為認真地點頭說:“好。”
“......”他張了張嘴,最後選擇閉口不語,然而他心底翻江倒海地懊悔,什麽話都可以說呀,為什麽偏要說這句話?
※※※
H市離N市很近,坐動車兩個小時便可到達。方鹿鳴下車以後,立馬看到沈晴方在一片樹蔭下半靠半站着。他的身姿挺拔瘦削,外加白皙的膚色,在普通人中過分顯眼,幾乎一眼便能注意到他。
沈晴方很快察覺到他們的腳步聲,尋着聲音朝他們看過來,不禁莞爾地走過去,說:“來得真快啊。”
方鹿鳴點點頭:“上一班動車恰巧還剩兩個位子,我跟靳嶼就先人一步地擠進去了。”
沈晴方嘴角的弧度彎得更大,将目光從方鹿鳴臉上移開,看向靳嶼。後者并沒有說話的意思,單單朝他點頭致意,他亦朝他點了點頭。
沈晴方所兼職的畫室離G美很近,不過一兩公裏的路程。畫室設計得很有排面,走進去便是一個線條簡約、只有黑白灰三種顏色的大廳,天花板上懸挂的幾何體吊燈即便在白天也放射蒼白的光線,地面大概是每天都有阿姨過來打掃的關系,透過光滑的大理石,方鹿鳴幾乎感覺自己像在照鏡子那樣,地上的輪廓竟是如此清晰。
牆壁至走廊處貼着許多素描、水粉與速寫畫。他是一個門外漢,僅會淺顯地覺得這張畫畫得有如何如何逼真、那幅畫色彩有多少多少好看,并不懂藝術的形體與線條美,因此一個勁地感慨這些大師畫工的爐火純青。
沈晴方見到他瞠目結舌的表情,不禁笑起來:“這些都只是學生畫的。”
“學生?”他更加吃驚,“都這麽厲害呀?”
他搖頭不語。
靳嶼停在某一處水粉畫上,沈晴方見狀走過來,頓時笑着說:“怎麽,你喜歡這副畫?”
方鹿鳴聽着他倆的對話,不由好奇地朝那幅畫看過去——是一副風景畫,大概是當時作畫的時候風特別急促,整片樹林皆朝同一個方向偏移,最頂端散落的筆觸像是漫不經心挑上去的、卻又有跡可循。如果非要用詞語形容,他絞盡腦汁、冥思苦想,終于想出三個字——
很好看。
這時,靳嶼言簡意赅地評價:“畫風不錯。”
沈晴方頓時笑了起來,仿佛這句話是在誇自己那樣。然而方鹿鳴垂下眼睛看向這張畫的右下角,簽名如同他的畫風那樣恣意不羁。他盯了好半天也辨認不出這人的姓名。
韓清?韓情?
看上去是一個女生的名字。
他困惑地撓撓臉,而前面兩人已經離開好一陣子,他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亦步亦趨地跟着他們走上樓梯。這時靳嶼轉過身看了他一眼,随後又馬上将視線從他身上移開,好像僅僅在确定他有沒有跟上來那樣。
恰巧撞上下課時間,一堆人魚貫而出,手上還沾着五顏六色的顏料,看到沈晴方時,好幾個人都湊上去跟他聊天,不忌諱地直呼全名。而方鹿鳴跟靳嶼異常矚目地站在旁邊,那幾人的眼睛皆是一亮,輕聲問沈晴方:“他們也是新來的助教嗎?”
他笑着搖頭:“我朋友,過來玩幾天。”
他們頓時有些失望,跟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幾句後,便陸陸續續地下樓離開。
方鹿鳴戳戳他的手臂,笑着說:“想不到你在這裏還蠻受歡迎的。”
沈晴方嘴角依舊挂着淡淡的笑,說:“他們只是不怕我罷了......”
他還想說什麽,方鹿鳴便見到一個男生不知不覺走到他的身後。沈晴方感覺到方鹿鳴的視線從他臉上移開,下意識地向後看過去。與此同時那個男生伸展手臂,猝不及防地給他一個擁抱,将整張臉埋在他的肩膀上,聲音隔着布料聽起來悶悶的、又捎上點天真軟糯的意味:“老師,你終于回來啦,我等你改畫等了好長時間,你該怎麽賠償我呀?”
男生雖然長着一張稚氣未脫的娃娃臉,但他的個子很高,比179的沈晴方還高出半個頭,兩人擁抱的畫面看起來格格不入、又異常和諧,仿佛是一個在外兇神惡煞的獅子收起利牙尖爪,正在對它的主人撒嬌扮無辜。
方鹿鳴被眼前的景象沖擊到,不由愣怔地看向靳嶼,拼命地眨眼睛。而靳嶼慢悠悠、慢悠悠地給他一個“不關我事”的眼神,轉回頭不再看他。
“......”
男生仿佛才注意到他們兩人,松開沈晴方,好奇地問:“老師,他們是誰?”
“我朋友。”沈晴方又複述一遍,這次卻報上了他倆的名字。
男生的臉上頃刻綻開笑容,露出兩個尖尖的虎牙與酒窩,模樣要多可愛有多可愛,乖巧地說:“你們好呀,我叫韓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