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方鹿鳴心不在焉地将手機還給女生,在路邊走的時候甚至有好幾次撞在牆上,直到額頭被撞得生疼方才如夢初醒。

靳嶼最後說的話像一句魔咒盤繞在他的耳邊,他下意識地捂住自己的胸口——透過衣料傳遞而來的心跳聲比平常快了不少,像是幾只不知倦怠的小鳥在上面活蹦亂跳地蹦噠。

他将空氣吸進肺裏,又重重吐出,一來二回地重複許多次才定下心神,但臉仍然有些泛紅。他覺得應該是天氣太熱的緣故,因此随意地走進一家奶茶店,準備買杯飲料解解渴。

結果極為巧合地遇上沈晴方。

他在奶茶店打工,擡頭發現是方鹿鳴的時候也愣了一愣,不禁笑道:“你怎麽會來這裏?”

雖說他們的學校都在H市,但是離得并不近,相當于一個居北,另外一個在南邊,更何況這個城市人群熙攘,相遇的概率可謂是微乎其微。

方鹿鳴偏頭想了會兒,說:“算是……在打工吧?”

這家店的生意有點冷清,就只有他們兩隔着一個收銀臺在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沈晴方聽見他的回答時,莞爾道:“靳嶼呢,他怎麽舍得讓你出來打工?”

他正在心底納罕這關靳嶼什麽事,這時沈晴方身後的門突然打開,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他的眼前。他愣住,而那人也注意到他,露出兩頰的酒窩與尖尖的虎牙,乖巧地朝他說:“你好呀。”

方鹿鳴不禁看了眼沈晴方,後者難得收回笑容,于是他又看向韓凊,兩年未見,他的個頭又竄高不少。此時他有一肚子的疑惑,但有些不好意思開口,于是吞吞吐吐地回道:“你、你好。”

韓凊笑得很開心:“好巧呀,能在這裏碰見你。”

方鹿鳴順着他的話問:“那你呢,不是快高三了嗎?”言外之意是他怎麽還有空跑來打工?

韓凊還想答話,沈晴方卻先人一步地開口:“你去廚房做些芋圓過來。”

韓凊有些疑惑地看着料理臺上仍還剩一半的芋圓,不由開口:“老師,這個還有很多啊......”

沈晴方不耐煩地皺眉回道:“叫你去就去,別啰嗦。”

韓凊的眼神看起來有些受傷,只能委委屈屈地“哦”了一聲,抱着芋圓罐子便朝廚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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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鹿鳴接過沈晴方剛做好的紅茶,輕呷一口,問:“他是跟你過來的?”

沈晴方正用毛巾擦拭器皿,低頭不語。方鹿鳴覺得他這副模樣應當是默認了,于是又小心翼翼地試探道:“他看起來很黏你呀,只不過你對他态度是不是有些不好呢?”雖然他知道這句話有些僭越,但是旁觀者清,他隐隐覺得沈晴方對韓凊的态度于他人而言大為迥異。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對蒼蠅獻殷勤,也沒有人會平白對鮮豔欲滴的花束心生厭惡。他像是回到高中做選擇題,排除了ABC,只剩下D一個答案——沈晴方是故意的。

就在這時,他聽見一聲輕笑。

他收回紛飛的思緒看向沈晴方,後者抿嘴笑時,嘴角兩邊便會出現括弧似的凹陷,這倒是和韓凊的酒窩如出一轍。他應當是回憶起什麽美好的事情,突然笑起來,但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方鹿鳴仍在場,不禁“咳咳”了幾聲,有些別扭地答道:“我才不稀罕。”

方鹿鳴還是第一次見到他笑容之外的這副表情,覺得新鮮極了。

就在這時,廚房突然傳來不鏽鋼器具落地的哐當聲,沈晴方的臉色登時變得慘白,三步并作兩步地朝裏面走去。

“你怎麽回事?我都說你讓你走了,連這麽簡單的活也幹不了,真是笨手笨腳的!”沈晴方平日裏溫和的聲音在此時多了分咄咄逼人。

方鹿鳴好奇地走了進去,一眼便看見韓凊的手指正不斷往外冒血,而沈晴方急匆匆地拿來醫療箱,用鑷子夾起一團酒精棉花擦拭起他的傷口。

韓凊可憐兮兮地眨巴眼睛,說:“老師,好疼呀,你動作輕點......”

沈晴方一臉嫌棄地皺眉,嘟囔着:“都快成年了還撒嬌,以後給我收斂點。”然而這個“撒嬌”十分奏效,他手上的動作當真輕柔不少。

方鹿鳴将一切看在眼底,只覺得自己像個電燈泡站在這裏,着實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他正想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廚房離開,卻不經意間看見韓凊注視沈晴方的眼神全然沒有以往的單純,而是漆黑深邃,教人捉摸不透。

這時,韓凊突然轉過頭,猝不及防地與他的視線撞在一起。火花四濺。方鹿鳴被他吓了一跳,只得尴尬地朝他笑笑。而後者起先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片刻後,他驀地笑了起來,如同平日裏那樣露出酒窩與虎牙,一臉良善無辜。

可是,似乎有哪個地方與以往不一樣了。

※※※

很快又到暑假,靳嶼在導師千方百計說服之下留在學校,并且安排一間研究生公寓給他住。方鹿鳴一個人待在家裏也百無聊賴,因此也跟他一起住校,還特地把狗剩從N市托運過來。

這天,狗剩正纏在方鹿鳴的腳踝上,尾巴翹得很高,尾巴尖還在惬意地打圈圈。

他實在是閑得無事可做,于是一時興起地跟靳嶼提出去外面溜達一兩天的主意。靳嶼輕輕松松地答應下來,只不過他知道導師給靳嶼安排的任務繁重,因此他秉承着就近原則,決定沿Z城附近的城市繞上一圈便回到H市。

起先他們來到S鎮。這個小鎮歷史悠久,由國家着重保護至今,每隔幾年定時派專業人士前來修葺,故而仍然保留明清時期遺留下來的古建築。

由于這裏都是古色古香的白牆黛瓦、小橋流水,現代化的酒店、購物廣場等終歸顯得格格不入,是以附近都是錯落排成一簇的民宿。他們随意地挑選其中一間便住下來。

方鹿鳴嗜睡,而靳嶼又格外縱容他,因此當他醒來時已經是中午。

七月的陽光頗為毒辣,他心不甘情不願地從空調房裏出來。空氣悶熱而又潮濕,然而草地上的露水還沒有完全被蒸發,走在上面滑溜溜的。他生怕自己不小心摔到,下意識地拉住靳嶼的衣角。靳嶼轉頭看向他,見他這副小心翼翼的模樣,看上去心情很好地輕笑出聲。

他們進入一間府邸之後,撲面而來的涼意讓方鹿鳴打了個寒噤。他環顧四周,不知駐留多少年的榕樹高聳挺拔,恰巧遮蔽正午的陽光。周圍其它樹木也毫不遜色地連成一片樹蔭,青石板路灑落一地細碎的光斑。

靳嶼不知從哪裏變出一張紙巾,替他拭去臉上的汗水。

方鹿鳴只顧着看廳堂裏的布局與結構,周圍還有不少人,中間站着一個拿黃色小旗的年輕女生正拿擴音器、磕磕絆絆地解釋這座府邸的由來。

他眼珠子轉來轉去,突然瞥見梁柱的銜接處有個層疊在一起、呈倒三角形的物事,許是視線在那處地方停留較長時間的緣故,突然有個低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那是鬥拱。”

靳嶼幾乎貼在他的耳朵上說話,聲音輕柔得如同情人的呢喃。他覺得自己似乎臉紅了,想要與他保持些距離,然而後者不依不撓地按住他一側的肩膀,緩緩解釋道:“鬥拱主要起到支撐與傳遞的作用,你看它的結構看似複雜,實際上用的都是木頭。”

方鹿鳴不由問道:“單單用木頭而其它東西,那怎麽将這些拼合在一起?”

靳嶼依舊不緊不慢地說道:“榫卯結構。”他站在他後面,雙手卻在他面前比劃着鬥拱的結構,如怎麽設計好每一塊木頭去填補另一塊的空隙等等。他說話聲音不大,但在這不算寬敞的空間裏還是格外引人注目,導游見大夥兒的目光全然投向另一處地方,頗有自知之明地住了嘴。

待靳嶼說完後,方鹿鳴又指着屋頂上一處雕有小獸翹角問:“這個呢?我剛才看了一圈,發現這些形狀都各不相同,這又是什麽?”

靳嶼回答那是鸱吻,先是說了一個神話,又将它的類型、作用解釋一番,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它并沒有什麽用,只是單純長得好看。

其中有個人率先邊拍手邊走出來,看上去約莫四十歲出頭,氣質格外儒雅,戴着一副金絲邊的眼鏡,溫和道:“小夥子,你說得很不錯,是學建築的?”

靳嶼搖頭:“研究過一些。”

那人笑得綻開眼角的魚尾紋,感慨說:“我年輕時候要有你一半記性與努力,說不定……罷了罷了,你們下一站要去哪兒?”

方鹿鳴說出一個地點。

那人笑着說:“真巧,我們也去那裏。我不妨做個順水人情,送你們一起,你們看成不?”

方鹿鳴考慮到在這裏人生地不熟,又要轉車又要問。他素來很怕麻煩,于是便欣然同意。

然而時針再掰回來讓他選擇一次,他是斷然不會再次答應的。因為在他們出發的那天發生了一場意外。

他們坐在一輛小客車上,方鹿鳴看着窗外的景物不斷後退,也發覺天空由晴轉陰,烏雲沉甸甸地積壓在一起,悶雷陣陣,就像是在為一場洶湧猛烈的暴風雨作預熱那樣。

沒過多久,一場大雨果真傾盆而至。車前玻璃的視野被雨水遮擋,即便打開刮水器也無濟于事。

這時,他突然想起自己被綁架丢棄後,也是這樣的雨天。他沒有能力逃出去,因為他的手腕與腳踝被麻繩捆綁住而不得動彈。他已經一天一夜沒有進食,嘴唇已經皲裂得起皮,在瀕臨絕望之際,他突然發現天花板上有一絲裂縫,雨水正不斷地滲透進來,滴答滴答地落在地面上。

他動用僅存的意念挪動身體,好不容易到達目的地,他努力地張開嘴巴接到水珠,就像是一條不小心跳到路面上的魚,正努力撲動尾巴回到水中。

伴随一陣尖銳的剎車聲,回憶突然被碾壓得支離破碎,他被迫回到現實世界,怔怔地看着周圍的人——其中一個女人正在低頭照鏡子,手上拿着一支色澤豔麗的口紅。看上去十多歲的少年正低頭玩手機,似乎是看到一則比較好笑的文字,連嘴角微微翹起。而那個男人正在看書,大概是快翻頁了,右手的指腹不斷摩挲着下一面紙張。

那靳嶼在做什麽?

他正想轉過頭去看,驀地意識到似乎哪裏不對!他看着眼前一片靜谧的場景,心裏有個聲音不絕如縷地叫嚣着,錯了,錯了!停下!快停下!

究竟是哪裏出了差錯?

等他反應過來時,便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

他透過側門玻璃,眼睜睜看着自己離地面愈來愈近,千鈞一發之際,突然有股力量強行将他拉回來。下一刻,他撞在一堵肉牆上,與此同時一聲隐忍的悶哼傳入他的耳朵,伴随着粘稠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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