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七
送別
子時已過,外面的熱鬧也漸漸消散,回到住處的兩人點亮了油燈,來到書桌前。
那裏還是走之前的模樣,上面攤開的卷本依舊是那一頁。
孫邑埅上前點了點那個被他圈出的人名,對燕築說道,
“就是他。”
燕築記起之前孫邑埅對他說的話,讓他在天策府尋找一個人,一個同樣随軍去了天策府卻還未歸的蒼雲人。
傅佛裏
“好,到了那裏我會打探他的消息。”
“你一去也是幾年,記得要常與我書信來往,不論人是否找到,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我明白。”
“若找到他,對他說,他父親的骨灰盒在我這裏。”
“…………”
“戰亂時代,血親分離,能找到是緣,尋不到,也要讓離開的人有個歸處,我師傅希望他能待在他的親兒身邊。”
“其實,我可以把骨灰盒帶在身邊。”
孫邑埅搖了搖頭,認真地看向燕築,
“我要你們回來!我就在蒼雲等着,哪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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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築以沉默表示他之理解。
把想說的話說完,孫邑埅覺得輕松不少,但看着眼前的人,又憶起另一件讓他覺得擔憂的事情,于是伸手上前握住了燕築的手。
沒有任何理由的碰觸,再次讓燕築下意識地警覺起來,往裏收自己的胳膊,卻被孫邑埅緊緊拉住。
“我知道你并沒有完全放下,即使看起來你完全沒有問題。”
燕築不由漲紅着臉,抿着唇不知要躲不躲。
“你本就是俊朗英勇少年郎,不要讨厭自己這話不是嘴上說說,而是要真正記在心間成為你自然而然的認同,我知道這需要過程,你必須不逃不避,等你回來,我同你們一起出征,我們沖進狼牙軍團殺他們個片甲不留,斬斷一切讓你軟弱的因果。”
抗拒的動作因為這段深入他心的話語而停止下來,如回應一般,也緊緊扣住了五指。
感覺到手上的力量,孫邑埅欣然接受這樣的疼痛。
“你不知道,我挺喜歡看你在軍中那帥氣的模樣,真是賞心悅目,即使你板着個臉,哈哈。”
燕築咬着下唇,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孫邑埅有些調侃的話語,但是,他知道自己聽到這話心裏是歡喜的。
比起他自己,他更喜歡看孫邑埅那清爽幹練的模樣,但更深體會的卻是每每因他不拘謹甚至有些風趣的談吐而會心一笑。
他,很美好。
詞窮的燕築也只想得出這樣的形容。
看着燕築放松下來的表情,孫邑埅覺得自己做到此就可以了,就是有些舍不得手上的溫度。
“睡吧睡吧,等天亮我們便去排隊吃餃子。”
拉着燕築來到床邊把他按坐在床沿,終究還是松開了手。
溫度,還有力量,依舊還在。
送別送別,終有一別,
孫邑埅總感覺自己好像不止送了燕築一次,但是這次,是真的離別,一別不知幾許。
雖然說着在蒼雲等着他們回來,但是戰争的事情誰又說得清楚,孫邑埅心下決定,三年五年沒能等到他們回來,到時,他必然會選擇親身前往!
夜并沒有平靜多久,天還未亮,外面便開始漸漸有了動靜,本就沒有睡熟的兩人幹脆也起了身。
翻出自己想好要讓燕築帶的東西,孫邑埅整理出來一個小包袱,和燕築的大包袱放在了一起。
燕築抓了抓頭,站在一旁看着,原有想說的話,但是最終還是作罷,抱起窩在他腳邊寸步不離的鼎鼎,摸了摸它那毛茸茸的頭,孫邑埅瞧見,開口說道,
“鼎鼎真是有靈性,或許它是知道你要離開了,舍不得你。”
“嗯。”
它能在孫邑埅這裏待這麽久,燕築已經覺得挺意外了。
“讓它跟你去嗎?”
“是的。”
“看起來它沒長大多少。”
“尚淩風說過,這種白獅只能長到這麽大,它現在不喝奶而是吃肉,就是說明它已經長大了。”
“原來如此啊。”
或許是聽懂了燕築要帶它一起離開的事情,鼎鼎一下跳到燕築頭頂,歡快地扒拉着本燕築就有些雜亂的頭發。
燕築無奈地拎着鼎鼎後頸把它扯了下來,孫邑埅搖着頭邊笑邊拿過梳子,說道,
“我來給你把辮子重新紮一下吧。”
“呃……”
燕築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拒絕,在猶疑之間,孫邑埅已經熟門熟路地倒騰起來。
低階士兵的發辮編起來還是很簡單的,燕築一人也能勝任,但看一瞬間孫邑埅已經歡喜地編好了一半,便也随他去了。
“說不定等你回來時,就可以換上白翎了。”
行進在雪地上那長長的隊伍,白翎在風中飄舞,混在漫天飛雪中,難以識別。
但身上墨色的铠甲卻是那麽地醒目,尤其是在染上濃重的玄色時。
“或許吧。”
雁門關外整齊地排了三隊人馬,其中一隊以陸歐的戰馬為先鋒,後面跟着的有一半是這次新進的新兵。
孫邑埅把燕築親自送到陸歐面前,因着這次出征,關于造成兩人之間尴尬的事情也被抛諸腦後,流言已然停止,戰火紛飛世道下,還有比兒女情長更為重要而緊迫的事情。
看到出征陣容,孫邑埅心下了然,蒼雲最重要的兵力還是被留了下來,而離開的新兵,回來的時候将成為蒼雲新線而強大的力量。
“一路保重!”
馬背上的身姿挺立,眼睛裏是暗沉的火,不必言語,孫邑埅也從中讀出了不一般的慎重。
燕築向陸歐行禮之後,自覺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挺直的背脊像一面堅固的牆。
“蒼雲所屬,皆為同袍兄弟姊妹,當誓死相護。”
“凡因私欲叛國、背信、不義、害民者,皆為蒼雲鋒刃所向。”
“與蒼雲信條相背之事,只問是非,無有餘地。”
“蒼雲之動,不為天開,不為雷動,不為霜停!”
一字一句,如雷貫耳,伴随着行進向前的踏步聲,震撼了大山,也震撼了人心,久久在空中盤旋不散,讓送別的衆人也同樣久久不能移步,遙望着已不見身影卻氣勢猶存的遠方。
天光有些刺眼,孫邑埅終究轉身,戴上了他慣常戴的鬥笠走出了雁門關,挂在腰間的鈴铛随着他的步伐動作應和着清脆的聲響,像是在尋藥的途中與他陪伴。
這樣的陪伴,一晃便是整整四年。
而被白雪覆蓋的蒼雲堡在不知什麽時候,變得愈加地,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