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有人揮鋤頭
路以卿和沈望舒抵達襄王府時,時間并不算晚,但襄王府外卻已是門庭若市。
因着頭一回出門的緣故,路以卿一路坐在車窗邊就沒放下過車簾,沈望舒見了也沒管她。于是馬車一路行來,路以卿也見識了這長安城的繁華,直到馬車駛入襄王府所在的街巷,原本的安寧被打破,她這才被陡然擁擠的人流和車流驚住了。
路以卿差點兒以為自己見到了國慶堵車的高速公路,咋舌之餘,她不禁回頭沖着沈望舒感慨:“這襄王府看上去在京中地位不凡啊,王妃的生辰宴竟是來了這許多人。”
沈望舒聞言也往馬車外瞥了一眼,便道:“只是女眷罷了。”
今日并非休沐,朝中有着正經官職的官員此刻都還在衙署忙碌,自然不能前來祝賀。不過讓家中女眷前來相賀,其實就已是表明了各家的态度。別看沈望舒面上雲淡風輕,其實心中一點也不平靜——襄王府勢大并非一日兩日了,可這般的花團錦簇難道就真是好事?
想到這裏,沈望舒眼中又閃過一絲自嘲。她在這裏瞎擔心襄王府的花團錦簇,豈不知正是因着這般花團錦簇,才将她與路家逼迫得無路可走……
可惜這些路以卿此時并不知道,她聽到沈望舒說今日來的都是女眷,一時還有些發愁:“這,這樣啊,那我一會兒能跟在你身邊嗎?”
她怕來的都是女客,男客太少,到時候被襄王撞見了想躲都躲不開。
沈望舒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想法,莫名有些失笑,接着勸解道:“阿卿也不必多慮。我說女眷,是指來賀的是各家的當家主母,但除此之外各家也定有未入朝的子侄來賀。襄王向來禮賢下士,見着那許多青年才俊,想來是沒多少時間特意尋你的。”
路以卿聽了沈望舒對襄王的形容,并沒有因此覺得放心,反而眉心一跳,隐約嗅出了兩分危險來。不過當下連人都沒見着,她也不好說些什麽,便只乖乖點頭按捺下了心思。
襄王府外擁堵的厲害,但王府仆從處理得宜,前來慶賀的人很快便被接待引入府中,因此馬車行進雖緩卻是不停。不一會兒功夫,路家的馬車也到了王府門前,緩緩停下。
路以卿先下了車,接着習慣性的轉身将沈望舒扶了下來。
直等到沈望舒安安穩穩站在了她身邊,路以卿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心情一時複雜。倒不是她舍不得力氣扶這一把,只是這身體的本能太可怕——除非遇見老人,她從前可沒有扶人下車的習慣,如今對着沈望舒倒是做的順手,不僅把人安安穩穩扶了下來,還想順便幫她理一理衣裳。
這樣想着,路以卿竟也真的這般做了,她俯下身替沈望舒将微皺的裙擺理了理。把媳婦收拾得妥妥帖帖,她做得理所當然,身邊的人看着似乎也覺得理所當然。
趕車的車夫沒覺得奇怪,門口接待的王府小厮似乎也是習以為常。
等二人整理好了形象,王府的小厮這才上前,沖着二人行禮道:“路郎君,路少夫人,二位可算來了,我家王爺與王妃已在府中久侯。”
說到底,沈望舒與襄王妃也是姐妹,在宴會開始前先見一面也不稀奇。
路以卿在外自然還是有所顧忌的,聞言先是看了沈望舒一眼,而後便将禮單送上,乖巧的沒多說什麽。反是沈望舒開口應承一句,兩人也就随着小厮進了襄王府。
不過在踏進襄王府之前,略顯喧鬧的環境下,周遭偶爾還是有只言片語傳入了路以卿的耳中。不是什麽好話,閑言碎語俱是可惜沈望舒下嫁的,都道沈家女兒嫁了她這商戶,着實是想不開,連累得襄王府都有了這麽門上不得臺面的親戚。
路以卿聽得很是郁悶。她前兩日簡單了解了一下路家的家底,發現那是小兩口躺金山上揮霍一輩子也揮霍不完的雄厚,實在不覺得這揮金如土的日子是委屈。奈何古代商人的地位就是這般低,金錢與權勢無法相比,她又能說什麽呢?
心情莫名就有些低落,也不知是她真受旁人話語影響,還是原主殘留的情緒。
恰此時,沈望舒似乎有所察覺,不動聲色的牽住了她的手。淺淺的溫度從兩人相牽的手上傳來,哪怕這幾日牽手将成習慣,路以卿心中還是不免一甜,又一暖。
而心情好轉的路以卿彎了彎唇,也意識到了另一件事——她終于,終于知道了自己媳婦姓沈!天知道她這幾天什麽事都問了身邊人,為什麽就不肯問問自己媳婦到底姓甚名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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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以卿和沈望舒一直被小厮帶到了襄王府的後殿,殿中一男一女,顯是等候已久。
男子二十七八的模樣,戴金冠着玄袍,生得刀削斧鑿一般的俊朗面容。女子則稍小幾歲,發間金釵步搖,身上錦繡華服,再配上一張明豔奪目的臉,端是富貴牡丹花一般的人物。若再仔細一看,便能發現她與沈望舒眉眼間還生得三五分相似。
毫無疑問,這兩人正是襄王與襄王妃,端看外表俱是風流人物。
路以卿第一眼看去都有些驚豔,目光不由得在二人臉上多停留了一瞬。好在她還知道自己身在何處,面對的又是何人,因此這驚豔的一眼之後便也收回了目光。
見着正主,還是身份尊貴的正主,小兩口先是向着二人行禮問好,又特意向王妃道賀生辰。
襄王妃神色淡淡的,與沈望舒雖是姐妹,卻看不出有多親近。甚至因為如今雙方地位差距,隐隐還有些鄙薄,聞言也只漫不經心的應了一句,沒多看兩人一眼。
倒是襄王端坐上首,周身氣質尊貴難言。他受了二人的禮,目光只在路以卿身上掃過,卻在沈望舒身上停留了片刻:“大郎與阿舒不必多禮。今日乃是王妃生辰,在外雖然設宴,但私下王妃與阿舒乃是姐妹,咱們便以家人論,實在不必拘謹。”
路以卿聽完差點有一瞬間控制不住表情,且不說襄王受禮之後說這話有多虛僞,就那稱呼也是讓人一言難盡——“大郎”什麽的,從前聽聽也就罷了,現在被人拿來稱呼自己,路以卿滿心都是拒絕。還有她媳婦被叫“阿舒”,她都來不及去想這稱呼有多親近,就差點兒忍不住笑。
一瞬間,路以卿思維發散得有些厲害,她又想起了媳婦的姓氏。她姓沈,如果有人用姓氏做昵稱的話,就是“阿沈”……不是“阿叔”就是“阿嬸”,她媳婦這名字取得可真占人便宜。
路以卿莫名其妙走了神,沈望舒自然不能晾着襄王不理會,只好自己主動搭話。
襄王也沒怪罪,他掃了路以卿一眼,甚至笑了笑請兩人落坐,而後便興致勃勃與沈望舒閑談起來。兩人看上去聊得似乎頗為投機,王妃幾次插話,最後都被襄王接了回去。
漸漸地,襄王看着沈望舒的目光就有些變了,那是赤|裸|裸的侵略目光。
沈望舒卻是始終垂着眼,偶爾擡眸也并沒有看向襄王。她偶爾瞥襄王妃一眼,便見她藏在袖中的手似乎擰在了一起,臉上的笑容也是越來越挂不住。
路以卿此時早回了神,只是襄王等人的話題她接不住,也并不想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無知”進而丢臉,于是索性便不開口。但她不言不語,卻默默觀察着,将一切盡收眼底——看着襄王那眼神,她心裏頓時就是一咯噔,仿佛明白了什麽。
媳婦剛到手沒幾天,有人的鋤頭就要落在她牆角了,而且這揮鋤頭的人還是她媳婦的親姐夫!
路以卿此刻的心情何止難以置信,簡直是晴天霹靂都不足以形容。她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如此憤怒,一時間只想上前拉起沈望舒就走,再也不與襄王府往來。
可還不等她行動,不經意間一掃眼,路以卿卻發現王妃臉色難看之餘,并不敢對襄王說些什麽,相反卻頻頻瞪視起沈望舒來。
這是什麽道理?自家的王爺夫君你不敢管,卻來遷怒已經嫁人的妹妹?
路以卿是個護短的人,更何況她不覺得沈望舒被人看上就是錯,因此臉色愈發不好看了。偏一旁襄王就跟看不懂人臉色一樣,亦或者說他根本不在乎路以卿這個人:“大郎似乎有話要說?”
因着襄王詢問,殿中頓時安靜下來,三人的目光也都落在了路以卿身上。路以卿心頭正有氣,張嘴差點兒就要罵人,卻看到身旁的沈望舒微蹙着眉沖她搖了搖頭。
路以卿其實明白,路家哪怕再有錢,在這古代也是民不與官鬥,更何況眼前這位還是個天潢貴胄的王爺。路家惹不起襄王府,她更惹不起襄王,于是只能選擇忍氣吞聲:“我只是想提醒殿下與王妃,時辰已經不早了,外間賓客應當都到得差不多了,二位是否該移步前往?”
襄王聞言,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旋即點點頭:“大郎說得是。都怪本王與阿舒聊天聊得太高興,一時忘了時辰,如今也只能等下回再聊了。”
他說完,還看了沈望舒一眼,目光輕佻好似別有深意。
路以卿感覺自己額頭的青筋突突的跳,真恨不得不管不顧拉着人就走。好在她耐心告罄之前,襄王終于還是走了,帶着他的王妃,大搖大擺的走了。
等人一走,路以卿又是憋氣,又是委屈,看向沈望舒時眼圈兒都快紅了:“夫人,禮都送了,咱們回去可好?”
沈望舒嘆了口氣,又摸了摸路以卿腦袋,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