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這樣也太好了吧, 我們昨天還找不到旅館呢,今天就有人可以帶着我們玩一趟, 哇!”慎秋眼睛都亮了,覺得倒黴過後就是雨過天晴了。
祁星衍對他的話很受用,覺得他說話好聽,但又給人感覺特別真誠, 一點都不像是在哄人。
他嘴角揚起一抹笑意,拍了拍身上的灰從椅子上站起來。給慎秋指點了兩句:“拉姆做的酥酪糕最好吃,每個客人都說好, 你晚上可以去吃點這個。”
“行啊,我也下去看看。”
“不用了,你是客人怎麽能讓你來,我下去幫你拿。”祁星衍的按着他的肩把慎秋按回去,他是個挺熱情的人, 至少算半個藏族人。
拉姆在他回來的時候沒有看見他, 看見他下去拿東西的時候,倒還有點兒驚奇, 表面上露出一種嫌棄來, 但心還是軟的。
“你回來幹什麽?怎麽不就在外面不回來了?”
“這不是想你了嘛,所以才回來的。”祁星衍笑嘻嘻的拿了東西,然後又往自己的嘴裏塞了一塊, “我要把東西給樓上客人送上去。”
拉姆眉頭一皺:“你可別打客人主意,人家還在上學呢。”
“我沒那麽龌龊,我知道他還在上學, 而且成績還好。我可不碰什麽那些人,哪有你想的那麽亂。”祁星衍端着盤子,“走了。”
祁星衍年紀适中,在這塊地方,這年紀早該結婚生子了。可他不走正軌,只走那些下三濫的路子。
偏偏祁星衍也知道自己是下三濫,所以也沒把自己往高了放。別人當他是泥,他把自己當塵土,越渺小越好。
祁星繁在給拉姆幫忙做客人們的晚飯,看見祁星衍過來,就擡眼看了看他。
他正轉身離開,就看見了祁星繁的眼神。
祁星衍不滿地蹙起眉,有些厭惡地盯了他一眼:“忙你的事情,別朝我這裏看。”
祁星繁就把眸子垂了下去,專心陪拉姆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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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到發白的短成茬的頭發,以及鼻梁上的剛剛上完藥貼上的創口貼,以及冷成冰的眼神都讓人感覺他很不好惹。
棕金帶些灰藍的眸子讓人很容易将他和當地人區分開來,以此來證明他身上并沒有流着中國人的血統。
祁星繁和祁星衍性格裏都有缺陷,而且都是很明顯的缺陷。
祁星繁是個很固執的人,因為他樣貌的特殊性總是與這群黑發黑眼的孩子有着明顯的劃分,因為這些經歷所以他的性格,固執到有些偏執。認定一件事就是認定了,絕不可能改變。
比如,拉姆撿了他,他就認為自己一定是個中國人,那些說他是外國垃圾的人都被他一一打了回去,直到那些人再也不敢說話。
祁星衍是個性格直爽,但思想老舊的家夥。
就比如學習成績差就不好,學習成績好就是好。
祁星繁和他是一路子人,都是上課根本不聽課的。他打架不行,但祁星繁是打架的一把好手,每次他在外面惹了什麽人別惹他不高興了,都是祁星繁幫他教訓回去的。
今天祁星繁幫了他,他就适當說了幾句好話,然後就變回了原先的态度,他确實不是很喜歡祁星繁,覺得他這人不是什麽好人。
江攬雲的房間在有點遠的對面,畢竟屋子不大,每間裝修都不一樣,只剩這兩間,他就一起定了。本來想兩個人住一間,但這屋子實在是很漂亮,他很喜歡這一間,慎秋喜歡另一間,所以就分開住了。
這一天晚上,吃完了送上來的晚飯,江攬雲難見地做了噩夢。
窗外的雨一滴一滴地落下,從原本沾濕細小的塵土,直到每一處角落裏都彌漫上了水霧,過程僅僅只花了幾秒,那空氣中便開始充滿鹹濕的水氣。
天空濃墨似的翻轉,随着越來越呼嘯的風聲漸飄漸遠,那雨來的極為迅速,滂沱之勢,接着傾盆而下。
恍惚間好像有哭泣的聲音,還有火焰灼燒搶不的聲音,聲音來源自一棟小小的破敗的屋子,這裏平時沒人來。
不過現在那裏緊閉着門,似乎并沒有人在,不過聲音依舊在小小的傳出,有砸門的聲音,含着卑微的哀求,聲音沖破雨幕直擊着聽者的耳膜……
狂風席卷着破敗的窗,那關着的窗戶便來回打轉,撞在窗框上,一下又一下的沉重撞擊似乎和之前的聲音重合起來,愈發滲人,風從海面吹過,穿過細縫的時候隐隐約約發出的風嘯聲尖銳刺耳,像是人瀕臨死亡前的呼求。
江攬雲從夢裏驚醒。
天很黑,現在是淩晨三點。
和曾經的大多數時間一樣,江攬雲做了噩夢,夢見了他無論如何都無法釋懷過去的那件事情,接着他再最關鍵的時間點醒過來,再度陷入自責。
自從找到慎秋之後,他已經很少做這個夢了,可現在卻因為慎秋不在身邊,這個夢又被重新翻起,再次如影随形地籠罩着他。
他起床倒水,沒穿鞋赤腳走在地毯上他摸黑順着一點藍光去房門口的直飲機旁接水,回來時從藥瓶子裏到出兩粒安眠藥,混着水咽了下去。
房間裏靜得吓人,只剩下一點點風聲從半開的窗縫中洩進來。
慎秋平常睡得很快,聽着他呼吸他就能很快再次睡着,但今天好像不太一樣。江攬雲身邊少了個人,有點空落落的。
本來想和慎秋說的話也沒說成,他一直在和祁星衍說話,一副特別高興的樣子,江攬雲也就沒去打擾。
他坐到吊椅上,手支撐着腦袋架在靠背上,揉着太陽穴,疲倦的不行可卻睡不着覺。
已經很遲了,他覺得慎秋很有可能已經睡着了,怕打擾到他。
左思右想半天,也許沒睡着呢?也許他也醒着呢?
然後江攬雲就打了個電話給慎秋,心裏小小地愧疚了一下。
電話過了段時間才接通,那頭的聲音帶着濃濃的鼻音,慎秋的确已經睡了,他現在是被電話聲吵醒的。
“……喂,有什麽事嗎?”
慎秋閉着眼,把手機搭在耳朵上,趴着睡。
夜裏有些冷,他将腿也一起縮回到了被子裏,整個人成蜷縮狀。
“……”
原來真的睡不着的只有他一個,那頭的慎秋隔着聽筒已經将呼吸聲傳了過來,真的是一點煩心事都沒有。
時間過了半晌另一頭依舊沒有聲音,慎秋再度開口道,“……江攬雲?”
江攬雲一時間想不出什麽話來繼續,本來也只是睡不着而已,他坐在吊椅裏,懷裏抱了個枕頭,半低着頭看着手機上顯示的名字。
“你已經睡了啊。”他幹巴巴地問了一句話。
“……恩。”慎秋察覺出了不對勁,“你怎麽了?”
“睡不着。”
這麽個理由吵醒別人實在是太不值了,他自己也覺得不太好。
慎秋癡癡地笑了兩聲:“我今天晚上也興奮地睡不着,我第一次出來玩,還住這個地方。興奮半天可一沾床就睡着了。”
江攬雲在電話這頭都能聽出慎秋的熱情洋溢,他的嘴角勾起,很大程度上慎秋能夠給他帶來好心情。
“這麽喜歡這裏嗎?”
江攬雲的這句話好像一根細線,繩子一解,便徹底将慎秋的話匣子松了開來。
“那當然了。”慎秋困意已經在慢慢消退了,正好陪他聊聊天,“這裏有羊,有這種屋子,明天我還能出去玩。”
“對了,我今天還吃了酥酪糕,是祁星衍給我的,他人特別好,還說明天帶我們逛這裏呢。”
還有一整天的時間去玩,有人帶着那當然最好了,還能節省時間,玩更多的地方,吃更多好吃的。
然後三天小長假就結束了,得收收心去準備上課。
江攬雲聽他沒說兩句就又提到了祁星衍,有些不滿。可他沒說,只是引着慎秋換一個話題,一個提不到別人的話題。
“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嗎?”
慎秋皺皺鼻子,想了想:“記得一點。那時候還很小,大家覺得你長得好看,可又不敢和你說話,就總是跟着你,可一過去就被你罵哭了。”
突然想起來,他以前是個脾氣很差的家夥。
“……”
本來想回想一下童年,沒想到想起了自己的黑歷史。
“可你對我挺好的,因為你承認我是你的跟班,我當時還很榮幸呢,到處說來着。”慎秋摸摸鼻子,然後笑了。
江攬雲的聲音帶着淳淳的笑意:“是麽?”
“當然啊。”
…………
他的聲音愈發輕巧,像一粒粒珠子掉落在水平面上,彈起、再落下,讓人生出一種清醒感。
江攬雲第一次在靜谧無人的地方聽到他從手機裏傳來的聲音。
“有沒有人說過你的聲音很好聽?”
江攬雲的這個問題一下岔了老遠。
“啊?沒、沒有。”慎秋回答地有些結巴。
“介意我把這次的電話錄音嗎。”
江攬雲聽着慎秋的聲音,腦海中的混沌的困倦少了不少,他随意地看着某一處觀望,鐘表上的時間在一分一秒的流逝。
“……不介意。”慎秋回神,臉色微紅,“你喜歡我的聲音的話我再高興不過了,只不過我覺得就那樣。明天出門我會請你吃飯的,到時候想吃什麽都可以和我說。”
江攬雲失笑。
慎秋保證。也許是之前突然的一句話讓他有些上心,他又問道,“你留我的聲音做什麽?”
“……你的聲音……助眠。”江攬雲聽着聽着就有些困了,反而是慎秋他自己的困意已經散了大半了。
本來睡不着的人,聽完了這一大段話,就困倦起來了。夜已深,窗外蟬鳴有些重,江攬雲回到了床上,帶上了耳機。
“那……”
慎秋頓了頓,明顯帶上了一點想笑的意味,他也知道自己的話多,也沒什麽營養,催眠再适合不過,“很好啊。”
…………
再接着聊了點家常,還有慎秋遇見的有趣的事情,通話就這樣結束了。
江攬雲挂了電話,他放下手機,耳邊仿佛仍然有人聲還有靜靜的呼吸聲,他将電話錄音保存下來,然後一遍遍循環。
大概是找了他太久,最近又總是在一塊睡的,旁邊少了個人,就變得悵然若失,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那種想見他卻見不到的時候。
耳邊響着慎秋淳淳如水的聲音,江攬雲阖上眼,知道他在隔壁,睡得有點安心。
慎秋困意少了不少,挂了電話就起來上廁所,整棟小樓一共兩個廁所,但都在最邊上,他穿着拖鞋,迷迷糊糊往外走。
廁所裏空空曠曠的,沒有一個人。
吊燈是開一整夜的。
不用擔心在廁所裏滑倒。
慎秋想到了這一點,然後就笑了,如果穿着拖鞋在廁所裏滑倒那就不好了,他穿的就是拖鞋。
上完廁所從裏面出來,他聽見了拐角處的聲音,有人在壓着聲音吵架,應該是怕吵醒別人才這麽做的。
慎秋站在那,聽見有一個人的聲音好像有點熟悉,像祁星衍的。
拐角處底下那一個人被壓在牆上,怒罵着另一個人,可另一個人卻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禁锢着他的雙手,兩個人貼得很近。
應該是私事,慎秋想立刻走開,可要是路過去一定會被他們發現,他只能站在原地,往後退了退。
實在不行再去上一趟廁所吧。
他糾結半天,怕拖鞋的動靜太大,就一點點地往後移,小心翼翼地在地面上劃着。
祁星衍罵了一句狗東西,然後就被堵住了嘴,只能發出唔唔的聲音。
前一句罵的聲音比較大,然後就是被人捂住了嘴的聲音。這些一下子傳進慎秋的耳朵,他一驚,不會是什麽傷人事件吧?
這地方治安很好,沒出過什麽大事,慎秋知道這個,但不知道祁星衍是不是有仇家,現在過來尋仇了。
他拖鞋始終沒離開地面,又一點點往前移,手扶着牆壁大氣也不敢出,怕打草驚蛇。靠近些想看清發生了什麽。
如果有事,一定不能硬碰硬,立刻報警。
他手機握着手機,眼睛也不敢多眨,心髒撲通撲通直跳得厲害。
這趟旅游不安生,總是出些變故,讓人始料未及。
祁星衍用藏語說了些什麽,然後身上的人一口咬在他脖子上,痛的他悶哼一聲:“真他媽是屬狗的。”
慎秋還以為他之前在旅館門口罵的是方言,現在一聽,應該是藏語。
他想提醒一下祁星衍自己在,不用擔心。可又不知道該怎麽提醒。
實在不行先下樓,然後去找老板拉姆,讓他找人幫忙。
這麽想着,他慢慢把腳從拖鞋移出來,準備赤腳走到走廊外,這樣聲音會輕很多。
但另外一個人是誰?
周圍有些昏暗,他只能依稀看見祁星衍的臉,眉頭蹙得很緊。
另一個人壓着他,把他弄得很痛苦的模樣。
那個人背着身,看不見臉,只能看出來他很高,頭發短成了茬。
是祁星繁!
慎秋一下子睜大了眼睛,是星衍的弟弟,之前在小樓上見過的。
那就不是什麽傷人事件了,可能他們倆鬧了矛盾。
這麽一想,慎秋也就放了心,他把手上拎着的拖鞋放到地上,然後再慢慢穿上去,不發出動靜。
他蹲在地上,腳已經剛才的站立有些冰涼,他心裏默默嘆了口氣,現在住的地方也沒辦法回去了。
兄弟倆鬧的矛盾肯定不願意讓外人看見,他這個外人可真難做啊,往哪走也是個問題。
要是回江攬雲那,先不說他已經睡了,而且他的位置比自己的房間更遠,還在另一頭。
希望他們結束之後能走另一邊,不要發現自己。
慎秋這麽想,有些苦惱,難到真的要去廁所躲躲了嗎?
“早晚……有一天……我他媽一定把你艹得下不來床!狗東西!”祁星衍壓着嗓子,罵着這個怎麽着都能壓制他的人。
祁星衍的偏見,他對祁星繁這個流着外國血的棄兒很不喜歡,早就該和他劃清關系,可他總是靠過來,趕也趕不走。
他暗恨地罵道,上面的人根本不反駁,他一點也爽快不起來。
祁星繁沒地方找他,他只要不需要自己幫忙的時候就不給好臉色,而且見他就不是很高興的模樣。
這次祁星繁在走廊上遇見他起夜,就靠了過來,祁星衍給了他一個白眼,然後就被他拉進了拐角裏,想走也沒法走。
“雜種。”他處于下方,打也打不過祁星繁,只能罵兩句解解恨。
以前屁颠屁颠跟在自己身後的小孩長得比他還高,力氣比他還大,從小狼崽子似的盯着他。
兩個人做起來和打架似的,祁星衍反抗就是打人,用手肘錘他後背,讓他把自己松開,然後祁星繁一聲不吭,只是用力頂了一下,祁星衍便說不出話了,唇齒間夾了些細細碎碎的呻吟。
祁星繁一直都是不怎麽愛說話的性子,就連做這種事也只是聽着他罵,知道他罵完就沒力氣了,只是逞些嘴皮子功夫。
慎秋蹲在地上,腿都有些麻了,他疑惑地往裏面瞧了瞧,但又不敢離得太近被發現。
什麽時候結束啊,他又困了。
現在應該是半夜,他陪江攬雲聊了會兒天就不那麽困了,又起來上了個廁所,現在抱着膝蓋蹲在地上,又悄悄打了個哈欠。
難怪說兄弟沒有隔夜仇,打架吵架都得一夜之內搞定。
慎秋頭歪在牆壁上,眼睛往裏又瞥了一眼。
祁星衍衣服直接被推到了胸以上,腿發軟到站不住,只依靠着祁星繁的支撐才能站穩。可被頂着連那一點都站不太穩了,直接被人抱進了懷裏。
慎秋頭又縮了回去,他看不太清楚,只能看到祁星繁抱着他,兩個人貼得愈發近。
——已經開始和好了,那就快了。
他心裏小小地慶幸了一下,然後感覺到腿已經沒有知覺了。
人家那麽親密,可自己卻在蹲在角落吹冷風,差的不是一點兩點。
慎秋覺得自己現在可以站起來走過去回房間了,就直接說沒看到他們吵架就行,反正說自己是剛到就好了。
可他現在根本站不起來,腿一動就難受到爆炸,全部都麻了。
祁星衍壓抑着喘息,咬着下唇去壓聲,怕被旅客聽見,畢竟誰也不知道有人會什麽時候出來。
“……快……放開我……有人來就不好了……”他發覺尾音有點上揚,就立刻住了嘴,用眼睛瞪着作亂的人。
“……松開!”
根本就得不到回答。
“……我是……你哥……”他有些咬牙切齒,想用身份去壓他。
可這句話不知道是戳中了祁星繁哪個點,動作倒是愈發猛烈了起來,瞬間讓祁星衍根本說不出話了,只顧着壓聲。
“剛剛不是還喊我雜種的嗎?怎麽現在又成我哥了。”
祁星繁聲音很低沉,帶着特有的腔調,也不知道是什麽音。
祁星衍被撞的連聲音都是碎的,眼角濕濕紅紅地惹人。
角落蹲着的慎秋望天。
怎麽又吵起來了,總覺得好像已經沒法結束了似的。
他慘兮兮地蹲在走廊的角落,覺得自己不應該出來上這個廁所。
不對,是江攬雲,他現在肯定已經睡着了,要不是他,自己怎麽可能會出來上廁所。
慎秋找好了背鍋的人,然後動也不敢動,這回是腿的原因。
他身體都在輕輕地晃,可稍微大幅度地動一下都難受得不行,蹲着的姿勢特別容易讓人腿麻。
實在不行坐下來吧,腿放松放松可能就能站起來了,沒有整個身體的壓力,腿也許就舒服多了。
慎秋這麽想着,就用手扶着牆壁慢慢坐下去,可他腿麻得厲害,一下子扶不穩就歪在了一邊,手肘磕到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