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Chapter 29
僵在空中的手遲疑了一下,不動聲色地收了回去。我平靜地轉過頭,入目果然是那個不久前還在海崖上悠閑畫畫的貴族青年,略顯瘦削的身材儒雅而挺拔,耀眼的金發下是一張和我恍若孿生兄弟的臉。
他有些警惕地看着我,似乎把我當成了某個不知名的盜賊。與安傑羅的碰面顯然比我想象中來得要快,然而有了僞裝的遮掩,我也并沒有感到手忙腳亂,定了定神便坦然道:
“是這樣的,先生,我是今天新來的臨時工,因為不太熟悉這艘船的環境而迷了路;我剛剛在外面看到這裏亮着燈,又沒有聽到任何人的回應,所以就冒昧進來看了看,真的很抱歉……”
安傑羅打量着我,顯然陷入了思考。我知道這個說法雖然算不上高明,可有着身上嶄新的水手服在,他也無法懷疑什麽;于是在一陣沉默之後,他還是松了口氣坐到床邊,語氣溫和地開口道:
“極地歡喜號确實挺大的,我剛登船的那會兒也在這裏迷過路;不過下次最好不要随便下到底層來,還好你是摸到了我這裏,萬一不小心撞進關押着死囚的牢房,可就沒人救你了。”
他說着起身走到壁板邊的書桌旁,從底下的置物箱摸出一套茶具,自顧自地倒了一杯茶遞過來。“等會兒我送你出去,先休息一下喝杯茶吧。對了,我叫安傑羅,安傑羅·加西亞。”
聽到這個早就成為了噩夢的名字時,我本以為自己會震顫,會發怒;可我終究只是按了按藏在口袋裏的小刀,一邊壓抑着自己撲上去掐住他喉嚨的沖動,一邊接過茶來勉強着幹笑道:“謝謝您,先生。我叫莫蘭。”
他笑了笑:“莫蘭……很好的名字。”
我透過黑色的風鏡看着他溫文爾雅的俊美側臉,以及那貴族飲茶時獨有的翩翩風度,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他是個渾身沾滿了鮮血的人魚死神。可惜不論一個人多麽擅長僞裝,也不可能在日記裏對自己說謊,我清楚地知道這副貴公子的外表下藏着多麽血腥的一面。
象征性地喝了兩口茶,我的目光再次落到牆上那些人魚畫上,裝作無意般問道:
“……您很喜歡人魚嗎?”
安傑羅順着我的視線看去,放下茶杯來拿出手帕拭了拭嘴角,若有所思道:“嗯……與其說是喜歡,不如說我堅信着這種神話中的美麗生物會為我帶來幸福。”
我聽得心中冷然,又道:“那您相信他們真的存在嗎?”
“當然相信。”安傑羅笑着收起茶具,聲音忽然變得悠遠起來,“事實上,一個星期前我還親眼見過一條人魚,并且通過他更加了解了這種生物……他們可能是上帝派來人間拯救我的天使,莫蘭,而我也注定會因為人魚變得不再平凡。你應該并不了解這種心情。”
意識到他所說的人魚就是維利嘉,我握在茶杯上的手緊了緊,好半天才使自己心中的激蕩平息,作出好奇的樣子來繼續問道:“這樣啊,那麽那條人魚後來如何了?一個星期前極地歡喜號應該還在海上,我好像沒在這裏見到他?”
安傑羅沉默了下來。
下一刻,他忽然抓住了我的雙肩,激動得語無倫次道:
“莫蘭,你相信我說的話嗎?”
我一愣,這才察覺到自己說錯了話。裝成同樣對人魚感興趣的青年不算困難,然而也正是這種自然流露出的好奇心使安傑羅意識到,我可能真的相信他的話并不只是一個故事。
于是我只能生硬地答道:“是的,加西亞先生,我也相信人魚真的存在。”
……
天知道安傑羅曾在尋覓人魚的道路上遭受過多少白眼,而此時的我顯然被受盡嘲笑的他當成了盟友。
“不必用敬語的,我們年紀差不多大,就叫我安傑羅好了。”他興奮地在自己的箱子裏翻着,半晌找出一個造型古樸的筆記本捧在手上,坐到我身邊來指着翻開的一頁道,“看到這個坐标了嗎?這就是傳說中人魚栖息地所在的方位,和費氏碼頭不過一海裏的距離……”
我看着泛黃的手繪地圖上被圈出的坐标,那正是當初比約恩邀請我一同前去的“狩獵聖地”。沒想到安傑羅調查得如此詳細,我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又問道:“安傑羅,你是怎麽知道這裏的?”
安傑羅遲疑了一下,将臉上狂熱的表情稍稍斂起,語氣十分平淡:“是在我父親的日記上找到的。他年輕時就是在這裏邂逅了他的情人,一條美麗的雌性人魚。”
似乎不想就這個話題多談論些什麽,他側過身來執起我的雙手,殷切地看着我道:“拜托了莫蘭,明晚陪我去這個地方看看吧;你現在是我在這艘船上唯一的朋友,其他人只會說我已經瘋了,而我要讓他們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眼前的貴族青年看起來誠心誠意,我卻感到了陣陣焦躁。我對人魚的栖息地根本毫無興趣,也不想陪這個劊子手去面對衆人的揶揄,只想知道維利嘉現在的下落,甚至有了直接抽出刀來逼問他的沖動。
可我清楚地意識到這個怪胎的身軀在十年後刀槍不入,現在就與他公然決裂絕不是明智的行為。于是我沉默了半天,最終還是展顏道:
“當然可以,你也是我在這裏唯一的朋友,安傑羅。”
……
被滿懷着希望的安傑羅送下船,拒絕了他想直接送我回家的好意後,我默不作聲地再次潛入極地歡喜號。确認他已經洗漱完畢,熄滅燈火上了床後,我幹淨利落地扯掉原本的僞裝,又遮住自己的名牌,這才再次回到了甲板上。
由于臨時工都是碼頭本地的漁夫,沒有在這艘船上過夜的資格,忙碌了一天後幾乎都是回家休息,為了能夠繼續待在這艘船上,我顯然需要安傑羅的身份來遮掩;好在他為了養精蓄銳,睡得不算太晚,我還有充足的時間在貴族們的晚宴結束前繼續尋找。
雖然我和安傑羅長得很像,但近看其實還是有些差別的;比如他的頭發要比我稍長些,瞳孔的藍色也更加淺淡,然而這些微小的差別都是不可能被那些五大三粗的水手們發覺的。神色如常地在甲板上穿梭着,和路過的幾個同事打了招呼,他們果然沒注意到眼前的安傑羅早就被調包成了別人。
極地歡喜號的乘客顯然還是以大多數奢華富裕的貴族為主,他們熙熙攘攘地在擺滿精致餐點的小桌前閑聊,衣着清涼地手捧檸檬汁欣賞歌劇,又或是在裝飾得異常華麗的宴會廳跳舞。我匆匆地掃過這些人的臉,最後一路走到上層甲板。
這艘船最上層的空間有一些鋪設得不算闊綽的娛樂設施,一般只有閑來欣賞海景的乘客才會上到這來,也是最後一個沒被我搜尋過的地點。
不抱希望地在欄杆邊東張西望着,就在這時,我忽然在寥寥無幾的人影中看到一抹明媚的金色,笑得很開心地坐在泳池邊,似乎正在和什麽人玩着水球。
“——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