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出了蘆葦蕩,就是高山,我本以為要爬山,不料連秦卻是帶人凫水,從山腳拖了幾條船回來。

我們乘船順水,進了山下的石洞。

連秦講,這石洞是天然形成的,水流不斷,往裏有許多晶石,平洲的采石匠常從山上攀岩而下,再乘舟入內。

這石洞極深,越往裏越黑,連秦他們打了火折子。

我問他是不是石洞連着什麽地方,連秦告訴我,這石洞與平洲境內的五色湖相連。

船行到半路,是個平灘,上頭放着許多工具,還有些成堆的毛石。

我們就在此地靠岸休整。

連秦搜羅了一圈,很是高興地說五色湖有種銀魚,吃起來味道極好,這底下連着五色湖,銀魚會跑到這邊來,現下正是吃銀魚的時候,接着從那工具中撈出幾個網兜竿子,率人摟魚去了。

什麽金魚銀魚,沒聽說過。

我抱着盒子躺誦誦懷裏,由着誦誦給按頭維,活動着自己的腳腕子,一邊朝吃吃那邊瞅。

吃吃靠牆眯眼,就那麽坐着。

其實我現下有些摸不準吃吃的意思,今早我與她表……那一番……衷情時,咳。

“殿下怎麽了?”誦誦小臉慘白地看着我。我立即搖頭:“無事。”

鄭晗旸生了火,我瞄了一眼,當即被連秦他們撈到的魚吸引住了:“這魚就是銀魚?”

看着通體如老坑冰種的翡翠,只兩只黑眼珠子寶石般嵌在兩側,最長也不過手掌大小。

連秦一笑:“殿下想必聽說過,‘五月枇杷黃,太湖銀魚肥’的說法。其實,不光太湖,平洲五色湖的銀魚也是一絕。凡是平洲人,沒有不知道五色湖銀魚的,凡至平洲者,沒有不嘗一嘗五色湖的銀魚再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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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這說法?”

我瞧着稀奇,在邊上坐着的蓉蓉笑道:“早便從書上看到,五色湖的銀魚,肉質鮮美,銀魚幹更是味美。我記得好似是《日用本草》中曾言其‘寬中健胃,合生姜作羹佳。’那時便想着定要到平洲一趟,見識見識。”

“這般厲害?”我湊過去看那堆魚:“不愧是蓉蓉。”

我瞥了眼吃吃,她正在看蓉蓉,許是覺察到我的目光,便朝我瞧來,而後又閉目養神。蓉蓉笑道:“不過是打發時間的閑書,只盼殿下別嫌棄蓉蓉貪吃。”

我心內一時五味雜陳:“不嫌棄不嫌棄。”

蓉蓉笑道:“那盒子可是金貴物了,讓殿下一路上都這樣寶貝。”

我偷偷觑了眼吃吃,摟了摟懷裏的盒子,抹着磕爛的邊角,心裏有些美美的:“那當然,要放在心尖尖上的。”

蓉蓉笑了笑,扯到銀魚上,和連秦讨論做法去了。

估計平洲人也有采石到此處,之後撈魚吃的,這邊的廚具倒是齊全。

連秦動手,看樣子要做魚湯羹。

香味很快撲鼻而來,我嗅了嗅,轉身就見誦誦捂住了心口,于是急忙挪了兩步問她怎麽了,誦誦擡頭看我,張嘴嘔出一口鮮血,含混叫了句“殿下”,就往後躺了下去。

我看着自己一手的血,吓得脊背發涼。

連秦他們湊過來問怎麽了,我揪着他解釋:“本宮,本宮,誦誦吐血了。”

有人去翻誦誦,蓉蓉過來拉我。

“她先前被死老頭子打了一掌,又被薛霓裳她手下扔了一把,還背着我跑了那麽久,血都吐了兩次。”

誦誦還未有動靜。

蓉蓉拍着我的手背道:“殿下莫慌。”

“不慌不慌,本宮怎麽會慌。”我松開連秦,一邊抓了抓臉,才發覺自己掉了眼淚,不禁朝吃吃那邊看去。她對上我的目光,卻站着未動。

我一時覺得自己與這盒子裏的東西,都有些可笑。

誦誦被幾個人擋得嚴實。

蓉蓉仍是那句話:“鄭公子和連護衛在看,殿下莫慌。”

“本宮不慌。”我搖搖頭,拍着她的手,說話間但見鄭晗旸給了誦誦一掌,誦誦應聲又吐出一口血。

我先是唬了一跳,回神便要踹過去,接着聽誰叫了句“殿下。”

有人扯着我胳膊将我拉回,兜頭擦了臉。這感覺似曾相識,我不情不願地等絹帕離了臉,瞧見吃吃抓起我的手,擦幹淨上頭的血跡,将帕子收好,和衆人一般默立不語。

一時間,我也忘了要說什麽。

連秦咳了聲道:“殿下息怒,這位姑娘受了內傷,方才鄭公子那一掌是将其體內的瘀血給逼出來。”

我點點頭,連秦繼續道:“只是這姑娘受傷頗重,近前是輕易不得動武了。”

我示意曉得了,誦誦适時急促喘息了幾下之後慢慢轉醒。

我踮腳上前摁住了她,讓她躺着休息,扭扭捏捏摸着已經被擦幹淨的手,偷偷瞧了吃吃一眼,心裏不知是何滋味。

連秦端着魚羹過來,誦誦要起身,被我止住。之後我又讓她當面喝了魚羹,轉頭才想起,這是吃吃舀的。

這是吃吃親手為我舀的。

可我不能朝因為護我而受重傷的誦誦發脾氣。

那邊吃吃為其他人也一一舀了,可這到底是不同的。

我的是第一碗。

我瞧着手中的空碗。

“殿下還未用膳,奴婢去給您盛些魚羹。”

一碗魚羹就這麽趕着誦誦的話尾擋在眼前,我順着端碗的那只手看上去,聽誦誦道:“謝過藺姑娘。”

吃吃半垂着眼簾瞧了瞧我,和誦誦交接了魚羹,便轉身離開坐回去繼續閉目養神。

誦誦吹着魚羹,忽然低聲道:“藺姑娘的傷……”

是了,“她還有傷。”我小心從盒子裏取出小瓷瓶,遞給誦誦,朝吃吃那邊示意。

誦誦接過,起身走開,過了會兒回來道:“藺姑娘道了謝,把瓷瓶留下了。”

用用便算,何以就留着不給了?

我豁然擡頭,張了張嘴,抱緊自己的盒子,不想說話。

本就是她的東西,要回去也是理所當然。只是難道她不曉得,送出去的東西,萬沒有要回去的理麽?

想到此處,我猛地站起,又蹲下去:我是個公主,教人知道為了瓶藥和底下的人争執,未免有失體統,傳出去不好。

吃過魚羹,我們回了船上,繼續前進。

這一路過了個窄洞,裏頭突然明亮起來,原是周遭洞壁換成了瑰麗的晶玉,火折子的光照上去,被反射出更顯眼的光,還帶了晶玉獨有的色彩。

這般又走了不知多久,河流變得湍急,連秦和鄭晗旸各自拿了繩子絞作一股,分行兩邊。

前頭大約是到了洞口,連秦他倆同時躍起,接着洞口參差的石柱,翻出洞外,将繩子拉直了擋在那裏,又翻身回來。

連秦說,這水順洞口往下流成一條瀑布,高約一丈,只能從旁到山腰的空地上。

我們到洞口便被扶着拉住繩子,往一角靠,再摸着繩子上到洞口邊的石柱上,鄭晗旸與他負責将我們一個個給背到不遠處的地上。

這時候日已西沉,我竟不知在洞裏走了這麽久。

連秦判斷了方向,帶着我們往前走。不多時,就遇到座簡陋的屋子,我們于是停下休整。

屋子裏被連秦并誦誦收拾了一下,其後連秦就叫人下山去了。晚些時候,那人換了身尋常百姓的衣裳,又背又抱得回來了。

誦誦去就近的地方打了水溫熱,服侍我洗漱過,也換了帶回來的衣裳,重新腫起的腳腕子也抹了藥膏。

窩囊了一路,現下總算清爽許多。

其他人各自找了地方換洗,吃吃便是粗布衣裙,也遮不住渾身的氣度,瞧着愈發清麗逼人,如同仙子。

這樣的人,是我的心上人。

連秦舉着幾個包子送來,誦誦接過,我面有得色地拿了一個:“真美!”

等用過晚膳,天色已黑得不見人影。

連秦他們在外頭生了堆火守夜。

我本着公主的位子,讓誦誦把吃吃并蓉蓉叫來,三人擠在一張僅有的小木床上。

原想我們三人并肩依偎,相互說些女兒家的小話,等蓉蓉睡了,我再與吃吃聊一聊彼此的私情。誰料吃吃當先坐在了床邊邊,離我有那般遠,中間隔了個大蓉蓉。

我首戰失利,正士氣低迷間,一時不察,被蓉蓉起了個談詩論詞的頭,二度落敗。

之後,她倆說了些什麽,我已然不記得了,只記得夢會周公,似乎枕着軟綿綿的墊子,心下惬意,恍然如回到了京都,但身下卻硌得發疼,總也睡不安穩。

這般休息了一晚,醒來時,小木床上已僅剩我一個了。

連秦弄了匹小騾子,我作為這幫人裏最最尊貴的那個,得以享受這獨一無二的坐騎。

連秦牽着缰繩告訴我,我們要在這山腳下與念念他們彙合。

今日的天高高的,日頭碧得發青,露臉走了個把時辰就躲到雲層之後,半遮半掩地直到濃雲如傘,撐出一片沉重的鉛色,壓在頭頂。

我在馬上擡頭望,聽到有人說了句:“要下雨了。”

我回過頭,恰與吃吃對上了眼。

她大概是走得急了,雙頰擦了胭脂紅般,瞧着我什麽都沒說,轉瞬就移開目光,掃了眼蓉蓉,将臉對上漫山的林景。

鼻尖一涼,我滿腔熱情剎那熄滅。

下雨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有顆隐形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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