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回家吃飯(二)
飯後,厲天和厲母去洗碗。林瑞去幫忙的要求被三個人一致駁回,只得坐在沙發上陪厲父聊天。厲父重新泡上一壺普洱,終于說到了重點,“小林啊,我聽厲天說,你講完這個學期就要回美國?”
林瑞心裏“咯噔”一下,斟酌着說,“嗯,是有這樣的打算。”
厲父皺起了眉頭,“嗯,厲天跟我們提了一下,說是想要把這邊的公司賣給海明,也跟着過去。年輕人呢,有想法有沖勁兒是好的,可是他畢竟不是剛畢業的小年輕兒了。估計你也能想象到,幾年前他白手起家,受了很多苦,一路磕磕絆絆好容易到了今天。到了那邊,他要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裏重新開始,這些,你們都想過麽?”
林瑞心裏何嘗不知道,可是厲天跟他說要陪他去美國的時候,他大喜過望,于是自欺欺人,也許現在的厲天起點不同了,也許有了資本和經驗,并不一定要走一樣艱難的路。
可是現在,聽到一個父親這樣擔憂的跟他正式提起這件事,他終于意識到自己是多麽的自私。
憑心而論,老兩口已經非常開明了,由始至終都在對他這個拉兒子“走上邪路”的人釋放着最大的善意。可以想到,厲天的性格跟他的家教很有關系,這一家人都是正直善良的。
在這樣的人面前,林瑞覺得自己心裏陰暗醜陋的一面一瞬間暴露,他難過的低下頭,不敢去看對方的眼睛,“我其實也覺得這不是最好的方案,這對厲天太不公平了。我會在北京找找看,看能不能留下。如果不能留在學校裏,那就看看能不能在公司裏找找看相關的職位,或者,”林瑞頓了一下,斟酌着接下去,“或者,也可以看一看能不能自己做個基金之類的。”
話已至此,那就也沒什麽藏着掖着的了,林瑞略微停了一下,聽到廚房的水聲,确定厲天不會聽到之後,接着說,“我會跟厲天說的,您放心,他不會放棄這邊的一切,我,我知道自己沒有權利這麽做,我也不會讓他這麽做。”
厲父本來是想跟林瑞提一提,可沒想到這些話林瑞自己說了出來。他目光複雜的看着林瑞,這人低着頭,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雙手緊緊握在一起,脊背卻挺得筆直。
厲天第一次跟他們提起自己喜歡男生的時候,剛上高二,一家人也着實經歷了一番動蕩。吵架,冷戰,眼淚,其他人家會經歷的雞飛狗跳,在他們家一樣沒少。後來厲天憋着一口氣來北京讀書,畢業後就留在北京創業,再苦再難都沒有跟家裏抱怨過求助過。後來經濟情況慢慢好轉,厲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北京給他們買了房子,邀請他們過來一起生活。這個兒子用實際行動向他們證明了,他不是變态,不是有病,除了不能結婚娶媳婦這一點,他哪兒哪兒都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兩個人都不是老古董,這些年也都在網上查各種各樣的資料,了解這個群體的生存狀态,逐漸也就理解了。
老兩口忙碌了一輩子,所求的無非就是自己兒子生活的自由和快樂。他們可以接受一個男人站在厲天身邊,只要他開心。他們甚至可以沒有孫子,老哥們兒、老戰友家和鄰居家的孫子孫女經常過來玩兒,他們也就跟着開心一下也就行了。
可是讓厲天開心,這是他們的底線。
老爺子一輩子看人準。他打一見面就知道,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善良,敏感,聰明,實誠,配得上他兒子。可是唯一一點不确定的是,他有多愛厲天。
這個人可以什麽都不好,但必須是個成熟的有擔當的男人。厲天跟他提起去美國的時候,他是有點生氣的。什麽都讓他兒子來讓步,來做犧牲,你就是好出花來,在他這關也過不了。
可是現在,林瑞自己提出了這些計劃,聽得出,不是臨時找的借口,而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厲父慢慢的放下了心,有這樣共同承擔的覺悟他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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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父本來想拍拍林瑞的肩膀,給他點肯定,就看見林瑞擡起了頭,眼睛紅紅的,聲音也開始微微的發顫,“叔叔,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你們放心,我不會讓厲天再經歷一次那麽艱難的日子,真要是。。。真要是到了那天,我不會有臉留在他身邊。我喜歡他,想跟他在一起,可我也尊重他的決定和你們的意見。我比厲天大好幾歲,也會想到底能陪他多久。過些年,如果厲天有想法想要個孩子,我。。。我也同意。”
林瑞聲音幹澀,握在一起的手指已經開始泛白。眼睛裏有着深深的歉意,卻也有不容置疑的決心。
厲父心中一驚,終于明白厲天的“篤定”和情深一片到底來自哪裏,這個孩子,他是個死心眼兒啊。他心情複雜,擡頭向站在廚房門口的厲母求救。厲母早已經關好了廚房的門,讓厲天在裏面刷碗,而自己則悄悄的倚在門框上聽着。
按照老兩口的計劃,厲母□□臉,厲父唱白臉,敲打一下林瑞,讓他多為厲天的着想一下。兩個人剛在一起就這麽為難他們兒子,而兒子又對他死心塌地,這以後,還得了?
可是現在,厲母從聽到林瑞的話開始就已經有所松動了,但看到“沒出息”的厲父還是瞪了他一眼。厲父委屈的很,林瑞跟兒子差不多年紀,在他們面前都是孩子,這麽為難他實在于心不忍,“你行你上啊?”
厲母無奈,只好也走了過來,坐在林瑞身邊,“孩子,別往心裏去,啊。你叔叔就是擔心你們沒有想好,就沖動做決定。你們都是成年人了,叔叔阿姨相信你們,會對彼此的生活負責的。”
厲父更委屈了,心想好人都讓你做了,我就是那個壞的。。。但是,唉,敢怒不敢言。。。
“負什麽責啊?”厲天洗完了碗,一邊拿毛巾擦着手,一邊走了出來。經過茶幾,拿了幾顆葡萄,喂了一顆在林瑞的嘴裏,一屁股坐在林瑞和厲父的中間,把剩下的幾顆葡萄塞進自己嘴裏,一手攬過林瑞的肩,含混不清的說,“我這不是已經負責了嗎?還想怎麽着?”
厲父一巴掌拍在厲天後腦勺,“胡說八道什麽呢?沒個正形!”厲天一臉委屈,“爸,我就知道,孩子都是別人家的好。”
有這麽個攪局的,這話題是沒法再認真了。四個人雜七雜八的聊了些“葡萄是秋季的甜還是冬季的甜”之類嚴肅的科學問題之後,厲天帶着林瑞跟父母告別,回家去。
兩個人坐在車上,後備箱滿滿當當的各種水果。“你是不知道,我今天上午跟他們說了,這一下午倆人就沒閑着,樓下超市都快被他們倆搬空了,非說我們不知道自己想着買水果吃,好像我苛待了你似的。”厲天一臉的嫌棄,但眼睛笑的彎彎的。
林瑞看着他的側臉,半晌,“厲天,別賣公司了。我留下來,好不好?”
厲天盡全力穩住方向盤,“是不是我爸媽跟你說了什麽?”
“其實,我前兩天就在想這件事了。遇到一點事情就逃走,這是懦夫的做法。北京這麽大,我一個金融博士,還找不到工作不成?”林瑞盡力表現的輕松,甚至還笑了一下。
厲天沒有說話,過了一個路口,把車緩緩的停在路邊,打開雙閃。側過身,握住林瑞的手,用大拇指慢慢的搓着對方的虎口,“我知道你能,可是我不想你受委屈。一丁點兒都不行。”
林瑞看着他,厲天一臉的堅定,他知道,這不是情話,是決心。看着看着,林瑞突然就笑了,“這不是委屈,這是一個成年人的擔當。厲天,給我一個勇敢面對的機會。”
兩個人對視着,許久,厲天開口,“好。還有,我們得快點回家,我想親你。”
說完,不理會笑的一臉嫌棄的林瑞,關掉雙閃,發動了車子。
天色已黑,可是北京的馬路上永遠燈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