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流光

閑雲遮去了陽光的午後,花滿樓坐在院中海棠之下撫筝。

一曲撫罷,他糾結了一會兒,才開始了新的一曲——《春江花月夜》。

沒錯,浥塵不僅要在小樓把畫補完,還要拿他練手,她說他于花間撫筝的樣子最是好看,便央他在此撫上數曲。本來說好三曲便罷,但看她遲遲未完,花滿樓還特意選了長一些的曲子,第三曲甚至選了《廣陵散》。然而現在已是第五曲,她還在對面塗塗改改——雖然她動作很輕,但花滿樓依然能感受到她有些狂躁的筆劃,微風拂過,桌上的紙張沙沙作響,可見她并未認真整理,多半是廢稿了。

再過一個時辰就該用晚飯了,若是那時她還沒畫好,他便只能出聲打擾了。

很快,一曲将盡,花滿樓有些疲倦,不由放慢了調子,望着浥塵的方向開始發呆。

雖然看不見,可只要能感覺到她的存在,就很安心了。

清風吹落了樹葉,和那雙修長有力的手一起止了弦。

突然,玉笛輕響,《陽關三疊》悠揚而起。

花滿樓一驚,才反應過來是浥塵已經放下了畫筆,這個溫和安撫的意味,是讓他先休息吧。

他贈她以琴,她便以笛酬之。那曲帶着忐忑的《高山流水》,終究沒有錯付。其實……他也考慮過別的曲子,不過只有一瞬罷了。

初疊已過,花滿樓再次起弦,與笛聲相和。

玉笛飄渺,筝弦泠泠,宛若灞橋柳岸,折柳相贈,後會無期。花滿樓蹙眉,卻突聞笛聲轉調,無懼無畏,無怨無悔,慷慨激昂,直上雲霄。

如此,原是如此,既是她所願,亦是他所願。

既已無怨無悔,那前路如何,又有何懼。

良久之後,浥塵淨了手,為花滿樓倒了一杯茶,拉着他一起在藤幾邊坐下。

[不是說三曲便罷?只要記下了你的樣子,我慢慢畫也可以啊。而且我一開始畫畫就容易忽視外界,你怎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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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事,陪你一起也不錯。”花滿樓低頭輕笑,随意活動了下手指。

一陣清涼從手指關節上劃過,疲勞漸漸消散。待他的雙手恢複得差不都後,浥塵才拉着他的手,将溫熱的茶放到他手裏。

花滿樓輕啜了一口茶,蹙眉問到:“對了,我尚未問過你,你帶我去末浔道換眼,對你可會不利?”

[還好吧。不過我帶你去時你最好莫有退意,不然可能招來道中神怪,耽誤換眼時機。]

“這是何意?”

[人間萬物想要進入我們那邊的話一路上會被封去自體與外界的所有聯系,人的意志脆弱,長此以往非瘋即死。但只要他有退意,就會被神怪送回人間。有我們帶着就不同了,只要修為足夠,我們就不會被削減感知,最多只會被退意喚來的神怪阻撓一下,打一架基本就可以了,遇上厲害角色的幾率不大,一般半個時辰也能出去了。]

[當然路上也可能撞上一些幻境陷阱什麽的,但我們走習慣了,也沒什麽感覺,小時候我還經常跟着藥峰的一位師姐去采藥呢。需要注意的大概就是最近兩界的戰争動蕩,但是避開不難,加上換眼的時間,滿打滿算三個時辰也夠了,所以主要看你。我說過,你必須保持清醒。]

[不過這世界上還有許多東西是需要用眼睛去感知的,錯過的話總是可惜,希望你莫做出讓自己後悔的決定。]

“你啊……”花滿樓長嘆一聲,心中莫名郁郁,或許是因為她幫他良多,可他卻無以為報,又或許,還有一些凡夫俗子慣有的情緒。

剛失去視覺的那段時間對他而言是怎樣的折磨,花滿樓心中清楚,從此他基本依賴聽覺、嗅覺、觸覺來感知世界,若是驟然失卻,即使時間不長,又怎麽會毫無退意和恐懼呢。到那時,這些危險不測終是要浥塵承擔,若是真遇上厲害角色……不換這眼也罷。

“可不可惜終究是我自己的事,你……毋需如此,尤其是因我犯險。這些事并不需要你承擔。”

浥塵的指尖停在他的掌心,如同落在花間的蝶,她似乎一直在猶豫什麽,左右為難。正當花滿樓準備為方才有些強硬的語氣道歉時,她有些蠻橫地在他手心重重寫到:

[可是我……就是替你可惜!不行嗎?]

一句話胡亂劃完,浥塵轉身走向茶爐倒了一杯茶,還未喝時又将它放上案幾,走到畫桌旁收拾畫具。

這是……花滿樓一時錯愕,他無意間伸手撫上心口,卻發現他的心跳比往常快了很多。

總覺得,他不能這樣放任自己了。浥塵注定不會留下,他又怎可束縛了她?甚至連讓她為難都不忍。

過了一會兒,花滿樓平複了氣息,緩緩開口:“我并不清楚具體禁忌,但此事非同小可,你當真考慮明白了?讓你犯險,是我唯一不能容忍的。”

浥塵的腳步躊躇了一會兒,然後走向了花滿樓,溫和平靜的力道落在他的手心:

[你不用想太多,其實這件事于師門有益,于你和人間亦無害處,這點我可以用性命擔保。而且就算我不提,師門也會将此作為任務找人完成,于我并沒什麽大的影響。]

解釋完,她有些促狹地調侃到:[我這邊的事我自然都能處理,我都不擔心,你擔心什麽啊~話說一開始你不也沒想這麽多嗎?]

花滿樓一怔:“抱歉,許是……關心則亂。”

“還有,以後……可否莫将生死說得如此輕易?我自是信你的,也知你并無他意。可是,每次我聽到都有些……難過吧。”

浥塵遲疑了片刻,手指輕輕點在他的手心,落筆卻是:[方才話裏的意思就是說你之前都不擔心我了?說好的友誼呢!我的心都碎成渣了,賠償!]

“嗯?那……凡我所有,絕不吝啬。”

[……那我搶了你的心來,啪叽一下摔地上,再咔擦咔擦踩兩腳,你給不給啊?]

“給啊。”花滿樓看向浥塵,笑如春風。

[停停停,少俠冷靜!莫要一時想不開啊!]

花滿樓斂了笑容,依浥塵所說一臉“我很冷靜”地端正了坐姿。

可是浥塵并不如往常玩笑一般一笑帶過,她沉默了一會兒,才走上前來在花滿樓手心繼續寫到:

[花滿樓……要不以後我們都別說這種玩笑了,聽着怪可怕的。]

“好。那你以後也莫要把生死說得如此輕易,好嗎?”

[好。]

那天之後,花滿樓和浥塵間的氛圍總是有些微妙。花滿樓自知失言,卻也不好開口,見浥塵不說,他便也将此事壓下。

浥塵這次在小樓呆了五天,除了每天在院中臨摹和植花木布陣的時間,其他時候都在客房裏瘋狂繪圖,但她一向将畫具收拾得很好,用的也是特殊的顏料,故而對花滿樓的影響不大。

事實上,他們可以說是十分默契,對花滿樓而言,就仿佛是一個遠游的摯友或是家人回來小住一樣,順理成章,自然而然。

在此期間,陸小鳳也來過,那是浥塵開始臨摹人像的第一天。聽到他詭異的沉默和顫抖的聲調,花滿樓大概可以理解浥塵畫的人臉是有多可怕了。

不過浥塵還是允諾了他們一張畫像,按她的說法,有目标才有動力。在花滿樓的請求下,她還答應加上她自己。

最後浥塵約好在清明前三日晚來接他,她帶着歡悅和調皮在他手心劃到:

[那張畫我收到客房書櫃裏了,等你複明之後再看吧,是驚喜喲~]

“好”,花滿樓蜷縮了下手指想要握住浥塵的手,卻又迅速止住了自己的動作,彎起唇角“我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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