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左手字

遲玥的房間是由原本的客房改造而成的。

位于陰面, 采光相對較差。

秦逸的房間則是整個秦家別墅最好的一間房，面積最大不說，還擁有別墅裏最大的陽臺。

推開窗戶, 入目就是占地面積極廣的後花園。

據說那花園裏的花草都是秦家主母親自栽下的。

牡丹芍藥玫瑰海棠，各類名貴花種應有盡有。無論春夏秋冬, 四級皆有顏色, 漂亮極了。

開辟花園時秦逸年歲尚小，未到上學年齡，每日便抱一個小板凳乖巧的坐在媽媽身邊，看她一點一點挖土刨坑, 最後小心翼翼将花苗移植進去。

前些年, 秦家主母病重移居海外療養, 逢年過節也回不來一趟，這花園便成了秦逸對母親思念的寄托。

每每回家，都會親自去花園照料內中花草，樂此不疲。

盡管如此, 在知曉遲玥回到秦家後，秦逸還是決定将自己這個房間讓出來。

說‘讓’或許不太恰當，畢竟這原本就應該是屬于遲玥的房間。

但卻被遲玥拒絕了。

他從未接觸過他名義上的生母, 對她并沒有太多深厚的感情。

秦逸卻不同。

可以毫不誇張的說，花園裏的每一株花草都凝結着秦逸同母親最美好的記憶, 對他的意義重大。

遲玥并非冷血之人，左右不過一個住的地方而已，有張足夠容他的床便足夠了, 何苦非要去搶占旁人的？

便随意的選了別墅二樓一間再普通不過的客卧，将自己少的可憐的行李往櫃子裏一扔，說：“就這間吧。”

遲玥選的房間恰好位于二樓最角落處，唯一的不同是屋內有個可升降樓梯，上通閣樓。

閣樓不大，只兩米半高。頭頂的天窗很小，光線有限，以致閣樓顯得陰暗又潮濕。

角落處放置了不少雜物。幸而有傭人每日打掃，倒還算幹淨。

遲玥搬進來後，對這個閣樓的現狀十分不滿意，特意命人重新裝修了一番，參照的日式榻榻米的格式。

在這方面，秦家的動作很快，遲玥在學校讀書的短暫功夫，裝修就已經完工了。

屋頂拆除重建，天花板采用透明鋼化玻璃窗設計，下搭折疊窗簾。牆腳堆積的雜物被盡數清空，改換成實木書架，其中一些小格裏放了些裝飾性的盆栽。

書架旁邊是一張長形方桌，桌腳高度可調。一旁放置着柔軟的坐墊和木椅，視個人喜好選擇坐姿。另半邊牆上放置了一個厚厚的床墊，上鋪鵝絨軟被。感覺累了的時候，随時随地可以躺上去，舒服極了。

唯一可惜的是，城裏的夜少有星星的蹤影，否則夜裏時候還可以躺在床上看星星。

但總體來說，瑕不掩瑜。

遲玥對這新裝修的閣樓喜愛極了，上去後就沒再下來過。

故而秦逸剛進來時，一時沒找到遲玥的人，直到頭頂上方鑽出來一個腦袋。

“我在上面曬太陽呢，你也上來吧，記得脫鞋子，襪子穿不穿随意。”

對秦逸臉上的面具倒是什麽都沒說。

秦逸仔細觀察了遲玥的面色，發覺對方沒有表現出不适症狀後，才抱着懷裏的一沓試卷上了閣樓。

才從樓梯口冒出頭，就被裏面的景象驚到了。

這閣樓不是秦逸第一次進來，但此時此刻卻還是感到了些許不同。

遲玥未回來時，這閣樓裝修雖好，卻少了人氣。

他回來後，書架上的書歪斜了，床墊上的被褥褶皺了，榻榻米地面上散落了各科的考卷。

充滿了生活氣。

為這閣樓帶來生活氣息的主人穿着一中校服，大大咧咧的趴在榻榻米上，嘴裏叼了一根棒棒糖，兩只白淨的腳丫子底朝天，腦袋一晃一晃的，正低頭做作業。

發旋處一撮呆毛挺直的翹着，随着主人搖頭晃腦的動作，一跳一跳的，可愛的緊。

說起來，這還是秦逸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面對遲玥。

秦家認親宴前，遲玥一直有意無意躲着他，他不好湊上去，最多也只是遠遠看着對方。

一中上學期間，僅有的一次見面也是深夜，路燈光線不甚足，他又因為害怕被拒絕的不安，不敢一直盯着人看。

現在卻不同。

午後陽光正濃，透過天窗打在室內，遲玥一張容顏姣好的臉盡數暴露在日光下。

及耳頭發軟而直，自然地垂在臉側，好比主人一般，乖巧的緊。濃密睫毛長且卷，尾端無需處理便自然上翹；鼻梁細又挺，小巧而精致，是多少人羨慕不來的模樣。

眼睫下，一雙瞳漆黑卻明亮，認真看着一個人的時候，仿佛有無數繁星閃爍其中，

此時此刻，這雙眼裏映出來的人，正是秦逸。

秦逸目光忽然間就有些恍惚。

像。

實在是太像了。

遲玥和他的媽媽……不，是和秦家主母舒姚太像了，好似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一般。

也難怪爸爸在街上無意看到對方後，第一時間就覺察出不對來。

可惜……

秦逸心裏不免有些遺憾。

媽媽身體不佳，一直在國外養病。

爸爸為了不刺激到媽媽，一直沒有對她提起遲玥的事情。

如果媽媽知道的話，一定會迫不及待的想要見一見遲玥吧……

“你在幹什麽？怎麽把卷子全攤在地上了。”

收回腦子裏亂七八糟的念頭，秦逸爬上了閣樓。

到底記着是遲玥的地盤，秦逸腳上套了一雙白襪子。

遲玥就不同了，腳上什麽都沒穿，圓潤小巧的腳趾全部暴露在秦逸目光之下。

校服褲口在重力作用下下垂，露出一截白淨的小腿。

上面一絲腿毛也無，汗毛幾乎看不見，比多數女孩子的腿還要幹淨的多。

秦逸目光在那小腿上停留片刻，有些不合時宜的想，腳踝好細……

“很明顯呀，我在做卷子。”遲玥說着，兩只腳丫子一蹬，在地上滾了一遭。

仰面朝天，撞上頭頂秦逸疑惑的視線。

遲玥大字型攤開手躺在榻榻米上，十分懶怠的說：“作業實在太多啦，才兩天時間，結果每個老師都留了不下兩張卷子，還有那麽厚一堆練習冊也要做。”

遲玥一臉煩躁：“老師們也真是夠狠的！煩！就不能讓學生放松的過一個沒有作業的假期嗎？”

秦逸沒想到遲玥這種好學生也會這麽吐槽，一時有些呆滞，沒有接話。

遲玥繼續發牢騷：“作業必須要寫，但這會兒頭有點昏，不想動腦子，所以就把所有作業攤開了，專撿不費腦子的先寫。這樣子每張卷子上都寫一點的話，到時候就算做不完也可以交上去。沒寫的那些就說不會就行了，簡直完美。”

秦逸：“……”

他有些哭笑不得：“你不是年級第一嗎？這麽搞不怕老師找你談話？”

遲玥理直氣壯：“年級第一也有偷懶的權利啊，再說我也不是次次年級第一。算了，不提這個。”

指了指一邊的桌子，“你先去那裏坐，順便把想要我講的內容整理一下，我再躺會兒就過去。”

秦逸好笑一聲，撿了個墊子盤腿坐下，開始整理試卷。

沒一會兒，身後傳來動靜。

似乎是在地上攤夠了，遲玥慢悠悠從地上爬起來，腳踩着一地的卷子，一屁股坐在了秦逸的旁邊。

手肘拄在桌上，單手托腮。

遲玥也不說話，盯着秦逸臉上的面具看。

越看越覺驚奇。

他竟一點也不覺得胃疼！

秦逸被這樣直白的注視弄得有些不自在，不由挪了挪屁股，轉向遲玥：“怎麽啦？”

遲玥不答，朝秦逸伸出手去：“別動。”

秦逸眼露疑惑，乖乖的不動。

遲玥心裏說一聲：“對不起。”

擡手，拔下秦逸一根頭發，攏在手心收起來。

面不改色的說謊：“你頭上有根白頭發。”

秦逸沒有絲毫懷疑，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一聲謝，才問：“你之前不是說要在福利院住一天嗎？怎麽改主意了？”

遲玥睜眼說瞎話：“院長奶奶叫我回來住，要我多跟家人親近。”

不想在這件事上多說，他将話題轉到正軌，“這周六日我都有時間，你具體想怎麽補課？”

說是補課，其實全是秦逸想要借此機會親近遲玥。

如果真的是想要補課的話，名師一抓一大把，哪裏輪的到遲玥一個學生的份？

這一點，遲玥心知肚明，卻也不點破。

秦逸雖然才上高三，但卻是個有分寸的人。

他會耍小聰明接近遲玥的同時，也會注意不過多占用遲玥的學習時間。

畢竟現在可是高三時期，每一分每一秒都堪比黃金。

事實也确實如遲玥所料，秦逸果然很懂事。

只聽他試探的說：“今天下午一個小時，周六日上午十點到十一點可以嗎？總共三個小時，會不會太長？”

“怎麽會？”遲玥搖頭，“我只怕三個小時不夠。”

“夠得。上次模拟考那麽差，一面不了解學校的進度，另一面還有些身體原因。”

說這些謊話時，秦逸的臉有些燙。幸運的是有面具遮擋，沒叫遲玥瞧出不對來。

“那就按你說的辦好了。”

抽出幾張草紙，遲玥問，“你想從哪一科開始？”

“數學吧。”

秦逸抽出數學模拟卷，“雙曲線這道題有點搞不懂。雙曲線的公式我記得，好像是這樣的……”

因為有些緊張，秦逸右手拿筆，開始在白紙上寫雙曲線的公式，結果寫到一半忽然想起什麽，筆尖迅速将已經寫出來的半個公式塗黑，改成了左手拿筆。

不一會兒，雙曲線的公式重新出現在紙上，字跡絲毫不比右手寫的遜色。

遲玥看得驚奇，道：“你竟然能用兩只手寫字！”

“嗯。”秦逸有些擔憂，聲音有些虛：“小時候練過。”

以‘恩人’的身份同遲玥通信時候，秦逸便是用右手寫得字。

但現在還不是相認的好時機，萬一被遲玥發現字跡不對的話就糟了。

應該不可能發現吧……秦逸有些不确定的想。

他剛才只寫了一半的公式，沒有涉及漢字，所以應該不會有問題吧？

遲玥卻好像一點都沒注意到秦逸語氣的不對，不由貼近對方，有些好奇的問：“你怎麽練的啊？我左手寫字完全就是狗屎。”

近距離面對遲玥的臉，秦逸心跳有些快：“上小學時候專門練的，為了應付抄寫作業。那時候語文老師總讓我們練字抄課文，我覺得一只手寫作業太慢，就開始練左手字，後來練着練着就能用兩只手寫字了。”

遲玥啧啧稱奇，真心誇贊道：“你真厲害！”

只為了應付抄寫作業就練出了一手左手字，果然不負天才人設，非他這種屁民所能及。

“謝謝。”秦逸說。

見遲玥沒發現不對，才總算松了一口氣，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卷子上。

補課的時間過的很快。

但遲玥和秦逸都是聰明人，竟真的在一個小時內搞定了模拟高考卷的所有知識點。

最後一道題講解完後，遲玥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又倒在榻榻米上了。

“啊，我可能需要一個背背佳，來保證我腰椎的挺直……”

秦逸沒聽說過‘背背佳’的名字，好奇道：“什麽是‘背背佳’？”

遲玥搖頭：“沒什麽？你要回去了嗎？記得幫我帶上門。”

秦逸猶豫了下，熱着臉低聲問：“我作業也很多，能上來和你一起寫作業嗎？以前假期沒留過這麽多作業，我怕我寫不完。”

遲玥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只是看着秦逸的臉。

确切說，是看着他面上的狐面具。

秦逸以為自己又說了過分的話，剛要懊惱的說些補救的話，就聽遲玥道：“我是不介意，有個人陪我一起寫作業，效率還能高些。只不過……”

他指了指自己的臉，“一直戴着面具的話，你不會覺得不舒服嗎？”

是個人都會覺得不舒服的吧。

秦逸卻連連搖頭：“沒有，這面具貼合性很好的，我不覺得難受。”

遲玥又不說話了，似乎在分辨秦逸話裏的真假。

可惜礙于秦逸臉上的面具，遲玥什麽都看不出來。

唯一能透出主人情緒的，大概只有對方那有些發紅的耳朵，以及他略有些拘謹的捏住試卷一角的手。

最終，還是遲玥敗退下來。

道：“那你去拿作業吧。”

“謝謝！”

秦逸的聲音明顯歡快了些。

趁對方回房拿作業間隙，遲玥飛快的将榻榻米上卷子收拾好。

調高桌腳，搬來兩個凳子放好，端正的坐下來寫作業。

餘光卻落在一張草紙上。

草紙中央有一團明顯的黑影。

是秦逸發現自己用右手寫字後，快速塗黑的。

是錯覺嗎？

遲玥皺眉，總覺得秦逸塗黑這串字符的時候有些……害怕？

以至于手都有些抖。

可秦逸有什麽理由要害怕呢？

遲玥拿着那張那張草紙，似乎想要透過那一團黑看出些什麽來。

可是他失敗了。

“算了，應該不是什麽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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