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前撲後繼燒冷竈
沐兒往地上一跪,聲音越說越小:“當時妾慌了神,也不知道姐姐是什麽病,就怕她有個三長兩短……”
“啪!”
聽皇後把手中茶碗重重地擱在桌上,沐兒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還想狡辯!你慌了神?慌了神?為什麽倒把趕來幫忙的柳陳兩位擋在門外?倒害得她們都受寒病倒。她們三個這麽久,彼此都和和氣氣,安安生生的,只有你!有什麽事不找她們好好商議,卻捅到太子跟前去!鬧到驚動前朝!真是……真是虧得本宮原還覺得你可憐,沒想到,就是爛泥扶不上牆!”
沐兒趴在地上,只覺透心悲涼。她原還想讨好皇後娘娘,在這後宮有個安身立命的保障。誰知……果然靠誰都是假的,最終還得靠自己。她生來就是庶女,別說她活着,就是死了,也還是庶女。太子嫌她是污點,皇後說她是爛泥。那也是他們自找的。
她懶得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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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萬氏在嗚嗚咽咽地哭。
“好了,好了!別哭了!這事,你也有錯,再怎麽樣也不能動手!吃一塹長一智,這三個月,你就好好反省,怎麽才能打理好這後宮,別影響太子前朝的要事。”
皇後有些不耐煩,這一個兩個,都不省心。當初她還動過讓萬氏做太子妃的念頭,誰知道連個小小庶女都對付不了。将來怎麽鎮住一波波的美人?!
“至于狩獵,你自小就喜歡,便還去吧!”
“謝皇後娘娘恩典!瓊兒一定謹聽教誨。”萬氏驀地止住了哭聲。
皇後目光落又轉回沈沐兒身上,見她曲線玲珑地跪着,一動不動,忍不住又皺了皺眉。
“沈氏,本宮也罰你禁足三月。這次狩獵,你就留下好好照顧柳氏,将功贖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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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出了臨華殿,卻并沒回桂宮去,而是去了太子的神仙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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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殿執事的太監吃了一驚。太子現在在前朝,皇後娘娘來這裏,是有什麽事?!
皇後進了殿,便問:“我記得太子十二歲時,他父皇送了他一件石青貂毛帶兜帽的披風。你們去取了來,本宮有用。”
那執事的太監立時白了臉。可也不敢多說什麽,只得拿了賬冊,假意查看,半天頭上冒出汗珠來。
皇後娘娘便擡了擡手,示意身邊的太監去拿帳冊。
等賬冊拿過來,她垂眸,一眼就看清上面寫着:康平三十二年十月二十七日,賞賜臨華殿沈氏。
她不動聲色,笑笑:“原來賞人了,也就罷了。”
待她面帶怒氣回了桂宮,皇上正在打棋譜,笑道:“東宮的事,叫你不要管,你偏不聽。自己氣着了,算誰的?”
皇後見他一副事不關已的樣子,更怒,道:“這找太子妃的事,皇上還得催着禮部,別再拖拖拉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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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皇後走了,沐兒一臉平靜回到內室,想了想,把那三朵花兒全取出來,對着鏡子,仔細地戴在了頭上。
流采見了,忍不住哭出聲來:“姑娘,這可怎麽辦呀?!”
沐兒對着鏡中的自己笑了笑:“怎麽辦?我懶得想。流采,你要知道,高興是一天,難過也是一天。發生了好事,咱們就可着樂。壞事要跟着難過,不是更虧了?把那銀紅撒珠的緞子拿來,你說做個什麽好?要不要拿它把那披風的面料給換下來?”
流采抹了抹眼淚,出去把那緞子捧了來。一起捧來的還有那駝色的。
“姑娘,要不先給太子爺做一身衣裳吧?”
沐兒盯着那料子,想了想,搖了搖頭:“皇後娘娘不讓我去狩獵,就是怕我跟太子太近。我非要去戳她的眉眼,不是自己找死麽?再說……太子那性子……咱們還是離他遠點兒,才安全。”
待兩人出了內室,又一副有說有笑的模樣。看得全福暗暗納罕。這主仆兩個可真是……心也太大了。之前新婚之夜被太子晾着,沒聽見半句哭聲。這回被皇後娘娘治了,還是樂樂哈哈。唉……才以為日子要好過了,偏又得罪了皇後娘娘。以太子殿下的孝順,這臨華殿怕是沒有出頭的日子了。
他心裏這樣想,忍不住去打聽太子的動向。果然,當日,太子下了朝,沒來臨華殿,而是先去了柳夫人的通光殿,呆了一會兒,吃飯前去了陳夫人的高明殿。也許是心疼陳夫人得了風寒,吃了飯沒留宿,而是回了自己的神仙殿。
這事,全福藏在心裏,誰也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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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兒這兩日,沒事就穿着那大披風,遠遠地坐在後院的小亭中,看營造司的人整捶丸場。全福來報,殿裏沒炭了。沐兒想了想,便知道他的難處。
她便低聲吩咐流采:“拿十兩銀子給全公公。另外,趁今兒天好,你也去一趟衣工局,看看有沒有什麽好的邊角料子。”
她又看了一陣,營造司就有人過來道:“夫人,咱們幹草都清完了,接下來要平地,怕是有灰土。”
沐兒無奈,只得慢慢回轉。走在小徑上,那天跟太子同行的情形竟是浮上心頭,晃若隔世。她淡笑一聲,輕輕地搖了搖頭,回到殿中。
才坐下沒多久,正托腮有些無聊,就見流采一臉興奮地回來了。身後還跟着個不認得的體面姑姑,那姑姑身後還有兩個小太監,擡着一個大木筐。
流采笑道:“姑娘,這是衣工局的管事,雲久姑姑。聽說咱們要邊角料,親自挑了些,送來了。”
沐兒一時有些呆滞。她不饞點心,所以她這裏每日的分例都賞了流采。後來,流采又省下去換做絹花兒的材料。可這麽大一筐,流采就是一年不吃點心也不夠呀。她若是得寵,這些人來讨好,也還有個道理,可偏偏不是這麽回事。她先是被太子罰錢,又被皇後娘娘罰禁足,就是個大冷竈。
流采見她一直發呆,走過來扶住她的胳膊,輕輕推了推:“姑娘,您要不要看看?”
沐兒回過神來,忙讓流采端凳子給雲久坐,又笑道:“有勞姑姑了。這大冷的天,叫流采拿回來就是。”
那雲久謝了座,卻不敢真坐,陪笑道:“之前夫人要,咱們倒是怠慢了。該來給夫人陪個禮。這些我瞧着還成,夫人要不要看一看?若是不夠好,或是夫人有什麽特別的要求,我回頭再去尋去。”
沐兒聽這口氣巴結得緊,自己反倒心虛得很,只好站起身,走到那筐前。
小太監忙揭開上面蓋着的藍布,就見裏面整整齊齊,擺放着上百卷質料花色各異的绫、羅、絲、絹。
沐兒随手拿起一卷翠綠的輕羅,展開一看,足足有兩尺寬窄,哪裏真的是什麽邊角料,分明是從整匹布上剪下來的。
手裏捏着那輕羅,沐兒莫名想笑,到底忍住了。管它什麽原因,她懶得再想,這送上門的好事,她傻了才往外推。
正要讓流采拿錢賞雲久,沒想到全福也回來了。
雲久一見立刻告辭。等她走了,沐兒才想起來,忘了打賞人家。
正想要不要讓流采追上去,全福卻拿出那十兩銀子,雙手奉給流采。
沐兒一看,心涼了半截,這宮裏,也太貴了。不過是兩日的炭,十兩還不夠?!
“他們要多少?”
全福一呆,旋即笑得露出一口大板牙:“夫人,惜薪司的人半分銀子也不肯收。撿了最好的炭,已經着人送來了。”
沐兒:……到底出什麽事了?
沐兒呆了一會,便懶得再糾結這兩件小事。這些人肯定是看走眼了,等發現真相……呵呵,對不住,東西可是要不回去了。
她的心情好起來,把什麽太子,什麽皇後娘娘全扔到了腦後。反正臨華殿比整個安平伯府都大,只要沒人來煩她,圈地為王,小日子過得相當美滋滋。
可沐兒在東宮自得其樂,外面卻是傳得風聲鶴唳。又加上安平伯新近丢了官,兩相一聯系,流言便不知道從哪裏傳出來,說怕是過了年,沈氏就會被廢為庶人,逐出東宮。
這消息一流傳開,平陽侯曹家就遣了人上門,說沈家姑娘八字重,他們家兒子配不上。這門親事就此做罷。
沈淺兒躲在屏風後,聽到這話,當場撲倒。平陽侯府唯一一座還見得人的屏風遭了殃,就地散了架。
安平伯夫人抱着女兒哭得昏天黑地,又痛罵安平伯無能,又痛罵沈沐兒禍害。
安平伯倒是沒把沈淺兒的親事放在心上,只一門心思,求爺爺告奶奶,想再找份差事。可他既沒錢打點,又在這風口浪尖上,誰還願意沾惹他?
在外丢盡了臉面,回家又聽安平伯夫人哭罵,中得犯灌黃湯。醉糊塗了,性子上來,掄拳把安平伯夫人也狠打了一頓。
這下安平伯夫人徹底炸了鍋,嚷着要和離,連夜就帶着沈淺兒哭着回了娘家。
安平伯夫人的娘家在京城。父母早沒了,大哥如今官至禮部侍郎,按說也不錯了。只可惜,跟她不是一母所出,只有面子上的情分。只是到底也是侍郞府嫁出去的姑奶奶,被人打了,外甥女又被退了親,要回來,她大哥大嫂自然也不好把她推出去,便撥了個破落的小院,讓她們母女暫住,說是過了年,再想法子。
接着這幾件事,一時都成了京城笑談,這下安平伯更是沒臉出門見人。
眼看着狩獵的日子将近,往年他雖然是個勳貴中的破落戶,可好歹也有官職在身,這樣的活動,一次沒落下過。
這次,他卻根本不敢去問,只能躲在屋裏,抱着自己的刀弓落淚。又後悔自己當初不該在外亂說話,惹惱了太子。正自打耳光,恨不能提刀抹了脖子,就聽到門上小厮興奮得嗓音都劈了。
“伯爺,有貴人來了!要邀伯爺出門呢!”
安平伯眼睛紅腫,跌跌撞撞拉開門:“是太子爺麽?!”
小厮:……伯爺真是想太子爺都想癔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