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刷完牙又刷完何初三,夏六一用浴袍将他一裹,又扛貨一般扛回去,先扔在自己床上,然後叫人一問——客房收拾了一下午都還沒收拾好!

“報告大佬!床壞了!”阿南說。

“你腦子壞沒壞?!要不要砍開看看?!不會去買新的?!”

阿南謹記他森哥的教誨,小心翼翼地揣摩着大佬的心意,“報告大佬, 家具店……呃,這個時間都關門了?”

“關你媽!”夏六一一枕頭将他砸了出去,“盡說屁話!去把沙發收拾了!把這小子給老子搬過去!”

“是!”

阿南抱着枕頭狼狽遁逃,溜到樓下去問他森哥,“怎麽辦?真搬啊?”

早已聽見上面動靜的阿森,鎮定道,“跟大佬說,剛才有人不小心将啤酒倒在沙發上。”

“啊?誰這麽不小心?!”

阿森把手裏的空啤酒罐塞進他手裏,“你。”

空啤酒罐拿上去之後,夏六一夜行家規,抄起棍子将兩個自作聰明的蠢貨胖揍了一頓。何初三用枕頭墊着石膏腳,躺在夏六一床上,聽得樓下棒打屁股的啪啪脆響與二位好漢的鬼哭狼嚎,默默擡起手為這兩位素未平生卻出手相助的大哥劃了個十字,閉目裝睡。

夏六一餘怒未消地推門進屋,何初三立刻發出悠長的呼吸聲。

“少裝死,起來喝牛奶。”夏六一踹了床一腳。

何初三乖乖坐起來接過他手裏的杯子。

喝完之後他将何初三挪得往裏去了一些,另抱了一床被子,外衣與鞋襪一脫,澡都沒洗,裹起被子倒頭就睡。昨日擔憂焦慮了一整個通宵,今日又是數番鬥智鬥勇,他實在是乏得厲害。

他背對着何初三側身而睡。何初三賊手賊腳,艱難挪動身軀企圖貼他近一些。結果夏六一一挪屁股,避開老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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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遠點,”他閉着眼睛低罵道。

何初三臉皮厚如城牆,仗着自己受了傷,挨打幾率不高,再接再勵地要蹭上去,夏六一不耐煩地回手頂了他一肘,半夢半醒低喃道,“滾,我半夜翻身,會壓着你傷……”話沒說完就打起了呼嚕。

他背後的何初三卻愣住了——原來夏六一不願跟他睡一張床是因為這個。

他看着夏六一背影發了一陣呆,突然覺得眼睛有些酸澀漲悶。

他不知道在這一夜一天裏面夏六一經歷了什麽,只是從醫院裏那個兇狠而粗糙的吻裏,察覺到抑制不住的顫抖,察覺到對方的驚懼與狂喜。那情緒洶湧得遠遠出乎他的意料,他是真的不知道他在夏六一心裏已經走到了這樣的地步。

他就像一只蹲在大灰狼家門口唱“小兔子乖乖”的兔子,一邊哼歌一邊偷偷探頭探腦,想找機會登堂入室,卻不料大灰狼早已經不耐煩地将它拽進了屋子,上了鎖鏈铐在自己心裏。

他一直憧憬着這一刻,從未預料過它會來得這樣迅速而狂熱,但等真的走到了這一步,他卻遠比夏六一感受到了更多的後怕與忐忑——他用來冒險的原來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安危,如果他當時沒有找到機會逃走,如果途中沒有得到那個警察的幫助,如果他受了更重的傷甚至死掉……如果他真出了什麽事,對夏六一何其殘忍。這個人也許會将自己死死地裹成貝殼,終其一生,再也不對第三個人敞開心扉。

他現在一點也不因自己的劫後餘生而感到慶幸,只覺得自己愚蠢而沖動,弱小而不能自保。他應該将夏六一拉離這片不見底的淤泥,而不是做他的累贅,将他拖得更深。

這邊廂的何精英滿腦愁緒,輾轉難眠,那邊廂的夏大佬不像他吃得撐沒事做,沒這麽多胡思亂想,兀自睡得直打小呼嚕,睡着睡着還真翻了個身,一巴掌砸到何初三胸口,差點把他肺給搗出來。

何初三痛并快樂着地見識到了他的“半夜翻身”,為了規範睡姿、安穩睡眠,索性順勢将他整個人摟進懷裏,用雙臂環住。結果被覺得不太舒服的夏六一一胳膊肘頂在肚子上,瞬間彎成只蝦米,差點噎過氣去,徹底睡不着了。

……

夏六一沉沉的一覺睡到日上三竿,十分舒爽,只是覺得胸口悶得慌。他睜開眼睛低頭一看,何初三的石膏腳還架在床腳的枕頭上,但整個上半身窩進他懷裏,雙手摟住他的腰,臉貼着他胸口——那是十足的小鳥依人。

“……”夏大佬打了個寒顫,一巴掌将何初三推了開去。

何初三幾乎天亮的時候才睡着,眼下都是烏青,被這麽粗暴地丢開也沒醒,閉着眼睛黏黏糊糊地湊了回來,維持着下半身不動的造型,努力将腦袋埋進他肩頭,手往他胸口一蹭,精準地夾住了小尖尖。

夏六一打了第二個寒顫。

……

中午時分,何初三睡眼稀松,以金雞獨立的造型歪在水槽前刷牙,一邊刷一邊覺得顴骨生痛,半邊臉頰微微發紅,像是睡夢中被人扇了一巴掌。

他總覺得自己被抓起來的時候挨的揍都沒昨晚多,唏噓感慨之餘,聽見樓下馬達轟轟,夏六一的車揚長而去。

夏六一砸人家場子燒人家馬仔,第二天還公然邀請喬爺上澡堂坐坐。喬爺也是一方人物,有着肥七的前車之鑒,竟然也敢與夏六一獨處。二位大佬圍着浴巾大刀闊斧地往澡池子裏一坐,揮手屏退左右,在水汽氤氲中談起了正事。

喬爺論資歷論身份論地位,比肥七更勝一籌,青龍在世都要尊稱他一聲二爺。這次偷雞不成蝕把米,面子簡直泡成了糨糊,十分想耍些陰毒手段讓夏六一消失得不留痕跡。然而夏六一有備而來,在電話裏一句話就挑起了他的興趣。及至見面之後,夏六一将利害關系徐徐道來,他面色陰沉之餘,不得不承認夏六一說的沒錯。

這次事件雖然因雙方舊仇而起,但是爆發的導火索卻是有人蓄意挑破——警方想借人質引他們雙方鹬蚌相争,最後漁翁得利。他們的确不能意氣用事、争奪不休,傻乎乎地進了警察的套。

在他眼裏,肥七是個十足的蠢貨,半點能耐沒有,只會叫嚣惹事,眼見着沙大佬锒铛入獄,毫無警覺不說,還與夏六一生事,并且過河拆橋地意圖做掉華探長——以後還有哪個新探長肯與和氏諸派來往?幸而肥七被夏六一做掉,不僅省了喬爺臭泥沾身的煩惱,而且還能順勢将過錯與仇怨都推到夏六一身上。他于肥七之死并無什麽傷感,只是昔日名不見經傳的夏六一公然與和氏叫板,掃他面子,才是他真正懷恨的原因。他原本想籍着複仇之名将骁騎堂勢力拆吃入腹,然而昨日一場鬧劇與夏六一當下一番陳述,他意識到這個看似乳臭未幹的年輕人,确實是個不容小觑的角色。要蕩平骁騎堂,并沒有他料想的那麽容易。

這人年紀輕輕卻心思缜密,行事果斷狠辣,偏偏還能屈能伸、隐忍鎮定,如此激烈沖突之下,還能冷靜地向他剖析利害,試圖化幹戈為玉帛。難怪能在短短兩三年裏帶領骁騎堂走出蛟龍城寨,聲勢壯大到如今地步。

他頗為玩味地看着對面夏六一煙霧缭繞中泡得發紅的上身,看着那些堅實流暢的肌理上縱橫層疊的傷痕,想看清這條初生牛犢的野心究竟有多大,是否擁有咬死老虎的能力。

夏六一平靜地迎着他目光,看似在耐心等他回複,其實正在心不在焉地開小差,盤算着等何初三傷好了把他拎池子裏來泡泡。

——泡軟了再蒸一蒸,找個按摩師傅蹂躏得他哭爹叫娘,皮軟骨酥了,再剁碎了喂狗!撲街仔!他媽的成天惹他大佬心煩!

“三成。”喬爺終于開口道。

夏六一略一挑眉,“你?”

“你。”

夏六一呵呵一笑,“喬爺,這幾年蛟龍城寨被清拆,政府加大掃毒力度,進貨的路子斷了不少,聽說沙家駿被捕之後,你改找‘和尚’拿貨,他家質量有多差,想必你也知道。我的貨純度高,全香港都沒幾家比得上,現在是實心實意與你合作,還請你高擡貴手,給我手下弟兄們留點福利。”

喬爺眯縫着眼看他,“你想要多少?”

夏六一又笑了笑,語氣倒也恭敬,“四成五。那半成是做後輩的孝敬你的,希望大家日後合作愉快。”

“成交。”

“喬爺真夠爽快。”

“後生可畏,你也不差。”

商議完成,這兩位大佬齊齊出了水,守在門外的雙方保镖立即進來為他們披上浴袍,喬爺眯縫着眼看了看夏六一,夏六一畢恭畢敬地禮讓道,“喬爺,你先請。”

他看着喬爺被幾位下屬簇擁,出了澡堂。牽起的嘴角往下一垂,面色陰沉了下來。小馬滴溜溜從外頭進來,朝着喬爺離開的方向替他啐了一口,“狗日的王八蛋!只配給我們大佬舔腳!”

“行了,”夏六一嫌吵道,随手脫了浴袍,重新下水,“叫個搓澡師傅來。”

“嘿嘿,大佬,我幫你搓?”

“你滾回去給老子看場子!還有,分兩個夜總會給大疤頭,你專心總公司的事,年底跟我去趟泰國。”

“是!”

看似水深火熱的骁騎堂與和義社第二天就一笑泯恩仇,實在令江湖上諸多蹲等看熱鬧的好漢們大跌眼鏡。然而這個消息傳到了謝家華耳朵裏,他卻只是略微停了停動作,接着面無表情地喝掉了杯子裏的白開水。

“喬爺跟夏雙刀講和,你一點都不奇怪?”他的線人,一個耳朵鼻子眉毛上都打滿銀釘的小混混道。他們此時置身和義社旗下一家迪斯高,音樂聲震得地面都在發抖,舞池裏人潮狂亂,沒人聽得清他們在說什麽。

謝家華穿着黑色皮夾克與帶洞的牛仔褲,頭上抹着味道刺鼻的發油,也是一副混混打扮。他淡定地搖了搖頭,“喬二和夏六一都是心機深重的人,在這個時候起沖突對雙方都不利,他們不會這麽沖動。”

“也對!我看喬爺之前也是一時糊塗,居然真信那小子是夏雙刀的姘頭,還把那小子綁來要挾夏雙刀!哈哈哈哈!夏雙刀怎麽可能喜歡男人?這麽蠢的消息也不知道是誰編出來糊弄喬爺!”

謝家華将一卷錢墊在杯下,站了起來,“多謝你這次幫我探聽到藏人的地方,你救了一個無辜市民。我走了,下次再約,你自己萬事小心。”

“嗨!我這種小角色能出什麽事兒!”

這一夜群魔亂舞,狂歡至深夜,昏沉月色下,喝得醉醺醺的小混混一邊哼歌一邊搖搖晃晃扶牆而行,在路過一條巷道的時候,被突然蹿出的幾條黑影拽了進去!

燈影昏暗裏只聽見拳腳踢打皮肉的悶響與被堵住嘴的隐隐慘叫,不多時後,便只剩下麻袋盛裝重物在地上拖動的聲音。

……

跟喬爺握手言和,安全威脅解除之後,夏六一派人去何初三租屋将他一些日常用品送了過來,何初三特地囑咐,要床頭那一摞書,還要櫃子裏藏的一只相機。

保镖回頭将此事事無巨細地報告了夏六一,夏大佬一聽相機就來氣,當天晚上就找了個跌打師傅,将何初三蹂躏一番——這小子死憋着不肯哭爹叫娘,不過看那一身冷汗,也應該是苦不堪言。一番慘烈之後,何初三倒是的确被打通了些許任督二脈,覺得耳聰目明,頭腦也沒前幾日那樣昏沉。

他精神一好就開始盤算着工作事宜,夏六一晃晃悠悠地跟他打太極,始終不同意讓他進公司管賬。他便開始從夏六一身邊人下手,旁敲側擊地想了解多一些。

他坐着輪椅給負責照顧看護他的保镖阿南做了兩餐便飯,套出了不少大佬工作生活的習慣,不過阿南知道得也不多——夏六一這人平時大大咧咧,與手下打成一片,但在保密事項上從來滴水不漏,紀律森嚴。

不得已,他只能往更高層級發展,循序漸進。

崔東東這天跟大佬在辦公室裏閑聊,提了一句,“小三子最近怎麽了?老向我打聽公司的事。你要用他?”

夏六一叼着煙冷哼一聲,“別理他。”

“我手下确實缺人,”崔東東道,“幫裏有文化的弟兄不多,缺個管賬的副手。”

“缺人自己找去,”夏六一彈了彈煙灰,“那撲街仔讓他有多遠滾多遠!”

“我知道你想護着他,”崔東東道,“但他跟你走得這麽近,總有一天會被人看出來。今天有喬爺抓他,以後還有別人,由着他在外面工作終究不省心,不如擺在眼前安全些。況且他确實精明能幹,你便讓他管管臺面上的生意……”

“行了!”夏六一不耐煩地打斷她,“能看出來什麽?!我跟他又沒什麽關系!以後都不提這個事!”

崔東東對着他這番睜眼說的瞎話,十分鄙視,又不好跟大佬頂嘴,滿懷不屑地走了。回頭跟何初三開誠布公地這麽一轉述,何初三倒沒表現出任何意外。

“嗯,我知道的,東東姐,”他低眉順眼地說,“沒什麽,我再另找工作就是。”

“他早晚有一天別扭死!”崔東東不屑道,“感情的事情上從來都縮手縮腳!喜歡男人怎麽了?老娘泡馬子十多年了,誰敢當着老娘說句難聽話?”

大嫂何初三安撫她道,“活得像東東姐你這麽坦蕩潇灑的人畢竟不多。”

就是他自己,雖然吃了熊心豹子膽,勇于猛追猛打地追求夏六一,卻也沒有現在馬上回家跟阿爸出櫃的膽子。

崔東東驕傲地一翹唇角,哼出一聲。被這樣實心實意地贊美之後,愈發覺得小三子看起來順眼,“你是個膽大心細的好孩子,姐跟你說,有些事千萬別拖沓,別猶豫。你跟大佬‘那個’了沒有?”

“哪個?”何初三一臉茫然。

“哎呀,那個!”崔東東一臉“你裝什麽裝呀”的八卦神情,一根手指戳進另一只手作的圈圈裏。

何初三嬌羞一低頭,“嗯,沒有。我傷還沒好。”

崔東東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狐貍眼眯了起來,“東東姐有些好東西送給你,你先留着鑽研鑽研,等養好身子……嘿嘿。”

何初三陪着她笑,笑容老實誠懇,“謝謝東東姐,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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