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程楚翹的電話打來時,陶君樸剛剛從湯家的餐廳用完晚餐出來。看了一下來電顯示上的名字,他特意走出屋子,走到落地長窗外的一株玉蘭樹下接聽。

程楚翹在電話裏說的話,他一聽就知道是借口。那支防狼噴霧他購買時特意試用過,确保沒有任何使用上的問題才帶回公司,然後通知快遞員過來取件送貨。她不是真的不會用那支防狼噴霧,噴霧本身也沒有任何問題,她只是在找借口想讓他過去見面,或是她來他家找他。簡單歸納起來就是四個字——她想見他。

她想見他,因為她喜歡他。而一顆心喜歡上一個人時,不只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還可以是上一分鐘才剛剛見過,下一分鐘就開始切切想念。思念宛如無盡蔓延的藤蔓,密密麻麻地爬滿心坡。

陶君樸仿佛可以看見那些相思藤蔓是如何彎彎曲曲地盤據占領着程楚翹的心,可是任由這些藤蔓在她心裏瘋長下去是不明智的。因為他明白,總有一些愛情的綠芽,在現實的土壤中抽不成枝、展不了葉,更加開不出美好圓滿的花。所以,和她通話時,他假裝聽不懂她的心思,沒有答應去她家,也沒有同意讓她來自己家,最後更是找借口匆匆挂斷了電話。

結束了通話後,陶君樸一個人靜靜地在玉蘭樹下伫立着。玉蘭花期已過,枝頭沒有花,只有沉沉烏碧色的密葉繁枝。像極了他的人生,有着無數歲月積累的厚重底色,卻鮮有明媚花期。

“陶君樸,你不是出來接電話的嗎?怎麽變成發呆了?”

湯敏達的聲音劃破了安靜的空氣,陶君樸轉過身,淡淡一笑:“哦,電話已經接完了。”

瞟了他一眼,湯敏達竭力用若無其事的聲音問:“誰的電話啊?要讓你躲到屋子外頭來接?”

從看見陶君樸特意走出屋子接電話開始,湯敏達就留了心,猜測那會不會是程楚翹的來電。他心裏有事就藏不住,猜來猜去半天後,幹脆走出屋子,旁敲側擊地詢問上了。

陶君樸對此坦然相告:“是程楚翹打來的。”

湯敏達頓時心生不安,不再拐彎抹角地直接發問:“她打電話找你幹嗎?”

這個問題就不是三言兩語能夠說清楚的事了,而陶君樸也無意對他解釋太多:“不幹嗎?就随便聊聊。”

湯敏達有些發急,聲音也馬上拔高了:“她經常打電話找你聊天嗎?”

“不算經常,偶爾吧。”

一邊說,陶君樸一邊走過湯敏達的身旁,直接回了屋。看出他不打算跟自己多說什麽,湯敏達又是生氣又是無奈,畢竟他不可能硬從他嘴裏擠出話來。只是越想就越嫉妒:程楚翹居然會打電話找陶君樸聊天,她還從沒主動打過電話找我聊天呢,都是我打過去找她。為什麽她想找人聊天時不找我呢?為什麽她更願意找陶君樸呢?或許是因為她認識他比我更早,所以覺得跟他更熟悉。不行,我以後得多找機會接近她,不能再慢慢來了,得加快追求攻勢才行。

陶君樸走回屋子時,發現妹妹湯敏敏正在落地長窗前朝外面探頭探腦地張望着。見他回來了,小丫頭馬上詢問:“二哥,大哥剛才是不是在和你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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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他為什麽要跟我吵架?”

湯敏敏一臉鬼精靈的神色:“大哥喜歡楚翹姐姐,楚翹姐姐卻和二哥你的關系更好,他心裏一定不舒服。所以,他要和你吵架實在太正常不過了!”

陶君樸好氣又好笑:“你個小丫頭片子,跟你無關的事倒這麽上心,讀書怎麽不這麽用心呢?”

“怎麽跟我無關了?我大哥二哥眼看要成情敵了,如果你們因為楚翹姐姐鬧翻了,到時候我夾在中間多為難啊!都不知道到底幫哪一個才好。”

陶君樸笑着拍了一下妹妹的頭說:“我們不用你幫,更不用你管。你呀,管好自己的小腦袋瓜在考試時不要出錯就行了!沒事就去多背一背課本上的古詩,別在詩詞填空時又鬧笑話。蘇轼的‘但願人長久’讓你填下句時,你居然填的是‘一顆永流傳’,這張冠李戴得也太讓人無語了!”

湯敏敏不好意思地吐了一下舌頭:“這可不怨我,誰讓蘇爺爺這兩句詞跟那什麽鑽石廣告的宣傳語有點類似呢。”

陶君樸苦笑:“誰說的,前者比後者明明高出好幾個檔次好不好?就像高級定制和山寨貨的區別。”

“有這麽明顯的區別嗎?我怎麽看不出來呀!”

“所以說你還要下功夫好好背古詩詞,唐詩宋詞元曲,如果能背上幾千首在肚子裏,你就會有鑒賞語言文字的功底了。才會知道蘇轼這兩句詞,比那兩句廣告詞要高明多少倍。好了,現在快上樓做你的功課去吧。”

陶君樸才剛剛打發走了妹妹,母親杜秋雲又懷着同樣的顧慮來問他的話:“君樸,你和敏達最近的關系還好吧?”

陶君樸明白母親的擔心所在,安慰她說:“媽,我和敏達沒事,您不用擔心。”

“沒事就好。君樸,關于那個程楚翹……如果你可以,還是盡量和她保持一點距離吧。你說過了你和她只是普通朋友的關系,但敏達卻是非常喜歡她的,想要她做女朋友。既然這樣你就避避嫌好了,免得招敏達不痛快,自己也惹一身臊。”

陶君樸沉默片刻:“媽,我知道了。”

晚上九點多的時候,陶君樸回到華景苑的公寓。一進屋,他就先習慣性地去開燈,可是手指剛剛摸上開關就停住了。遲疑片刻後他沒有按下開燈鍵,而是踩着滿室黑暗走進了熟悉的屋子。

陶君樸之所以不開燈,是因為忽然想起昨晚自己才回到家打開燈不過幾分鐘,程楚翹就馬上跑過來敲門——原來她一直在自家露臺上眼巴巴地守望着他家的窗,所以窗子一亮燈,她就馬上知道是他回家了。

而今天晚上,她之前打來的那個電話流露出她想見他的心思。所以他相信,此刻的她,很有可能也守在露臺上翹首眺望着他家這扇窗,期待着燈光的亮起。然後,她也許又會過來找他。她是大膽勇敢的現代女郎,喜歡一個人絕不會藏着掖着不敢說,不但自己要說出來,還要反複追問他真實的心思。然而他的心思……

靜靜地站在客廳窗前,陶君樸朝着程楚翹家的方向默默眺望着。繁華都市的夜幕下,到處都是流光溢彩的霓虹燈,她家的燈光夾雜在其中只是遙遙的一點微星似的光,在銀河般閃爍的燈海中毫不起眼。但是他卻一眼就把它挑出來了,因為那點光,被情意着了色,自然與衆不同。

當陶君樸站在燈火未燃的窗前凝視着程楚翹家的燈光時,她亦在露臺上苦苦守候着他家的燈光亮起。可是漫長的等待中,那格窗始終是不變的黑暗,讓她十分失望。等到夜裏十二點過後,她不得不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卧室睡下了。原本她是還想繼續等下去的,但轉念又一想再等也沒用,他回來得那麽晚,她不可能還跑過去打擾他。還是讓他好好休息吧。

雖然很疲倦,但是程楚翹躺在床上卻遲遲無法入睡,因為有心事所以睡不着,輾轉反側難成眠。而那時,陶君樸也一直沒有睡,獨自靜坐在樓上小書房的書案前,取一支狼毫筆飽蘸濃黑,在一方雪白宣紙上,反複寫着北宋詩人司馬光《西江月》中的兩句詞:相見争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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