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鳳求凰

這場雨斷斷續續下了月餘,天氣才徹底放晴。仿似被這場春雨滋潤得不甘寂寞一般,大地複蘇,萬物出新,就連氣溫,也跟着一日暖過一日。

安定侯府各處院子都開始翻曬,外頭挂滿了被褥衣物,書籍畫冊攤開來擺在架子上,陽光正好,将一冬積攢的黴氣都驅散幹淨。

春蓮她們忙個不停,一件件東西搬來擡去,半夏負責一一清點登記,滿院子熱火朝天。

忍冬年紀最小,幹了會兒活累得癱在椅子上,咕嚕嚕灌了一大杯茶,哀聲嘆氣道:“忙了兩天,總算把東西都曬得差不多了!”

半夏一邊寫字,一邊笑着道:“你這丫頭,真是越來越懶了!不過讓你曬了幾本書,就跟幹了多重的活一樣,這一個冬天養了一身膘,再不勤快點,等過了春穿薄衫,看你還出去見人不!”

忍冬皺着眉,擰了擰腰上肥肉,愁眉苦臉地道:“還好吧,這衣裳是去年的,穿着也還合身,可見并沒有胖多少!”

春蓮笑罵道:“怎麽養出來一身懶骨頭!真是,等你覺出衣服都不合身了,那真胖的沒法兒見人了!”

忍冬立馬跳起來要去掐半夏的腰,半夏忙笑着求饒:“好了好了,別鬧,回頭墨汁弄花了冊子,我又得重新寫!”

忍冬伸頭去看,賬冊一筆筆記錄清晰,且字跡端正,忍冬沒什麽見識,只覺得這字非常好看,不由出聲贊道:“姐姐學問是我們中間最好的,這字寫得可真漂亮!”

秋葵正好經過,聞言一把抽走冊子,細細看了片刻,笑着随口道:“半夏好學,姑娘的課業,半夏時常跟着一道做呢!要我說,咱們半夏比得上帝都大多閨秀的才情呢,就這手漂亮的字,就極少有人能比……啧啧,不愧是姑娘一手教出來的,這字瞧着,跟姑娘寫得還真相像!”

半夏笑容有些不自然,連忙奪過冊子合上,一邊整理筆墨一邊笑着嗔道:“姐姐就愛取笑我,我不過跟着小姐念了兩篇書,哪裏就像你們說的那樣厲害!小姐才情出衆,她肯指點我一二,方不讓我當個睜眼瞎,平時也就只能幫着寫寫算算,哪裏比得上小姐們!”

春蓮笑着道:“總歸是比我們要強……行了,別聊了,我們把這些快點弄完,一會兒日頭轉移了,就沒得曬了!”

傅清揚并不在家,一大早剛吃完飯,就受邀跟杜赫出門踏青去了。

天氣好,出行的人也多。傅清揚本來換了身男裝,想着去郊外騎馬跑上兩圈,不想路上行人太多,她的騎術又十分一般,只得作罷,騎着馬慢悠悠地走在田間,和杜赫說笑賞景。

中午的時候,正巧離杜家捐助修建的一處學堂很近,杜赫便帶着她去了那裏休息,學堂管事見了他們很是熱情,準備了頗為豐盛的午餐,飯後還送來了新鮮的時令瓜果,以及今年的新茶。

東西雖不算珍貴精細,但勝在用心誠懇,兩人覺得頗有野趣,杜赫興致大起,還指點了幾個學生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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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清揚等着周圍慕名前來請教的學生散開,方開口打趣道:“杜大人以後不當官了,就憑您這探花的名頭,當個教書先生也是不錯的!”

杜赫笑着搖了搖頭:“我可做不來先生,光那一副為人師表的派頭,我就學不來!”

杜赫不拘小節,灑脫恣意,和學堂裏板着臉的老學究實在相差太遠。

傅清揚不由笑道:“誰說為人師者就一定要迂腐老成了?孔聖人還說要因材施教呢,德高望重固然受人尊敬,可有些人就适合靈活多變的學習方式!”

杜赫抿了口茶,笑着嘆道:“妹妹說得有理。”

兩人喝了茶,便此處走走,此時學生們大多都回家吃飯休息了,學堂裏空蕩蕩的,倒方便兩人游玩。

這處學堂別看規模不大,在帝都也算小有名聲,不光是因為杜家聲望,這裏的師長才名遠播,設施齊全,而且收費極低,所以周圍莊子上一些貧窮些的人家,也樂得把孩子送進來學習。

兩人走到一間琴室,裏頭一排排的七弦琴,還散發着淡淡的清漆味道。

傅清揚随手撥了撥,音色不太好,笑着道:“這做琴的手藝可真不怎麽樣!”

杜赫笑着解釋道:“哪裏有這麽多上好的琴給學生們練習?這些都是授課的老師帶着學生自己動手做的,材質都是一般,學生的手藝又生疏,音色自然也就不怎麽樣了。不過所幸是給他們啓蒙用,好琴倒是糟蹋了。”

傅清揚點了點頭:“這法子倒是不錯,親自動手做一張琴,也有利于學生更加了解自己所學的樂器。”

杜赫微微一笑,撩起袍子坐在案後,白玉般的雙手虛虛按在弦上,稍一沉吟,十指靈動,清亮琴聲随即流瀉而出,音色雖差,可架不住撫琴之人技藝高超,又以情入曲,泠泠聲音,動人心弦。

曲調熱烈,誠摯纏綿,将明快清新和旖旎綿邈很好的融在了一起,偏生又這般大膽、直率地宣洩着撫琴之人的傾慕之情。

一首鳳求凰,多少相思意。

傅清揚的心微微一動,默不作聲地聽完,久久不知要作何反應。

杜赫坐在案後,唇角帶笑,靜靜望着她,漂亮的眼睛滿是期冀,向來恣意潇灑的笑容多了幾分羞澀和忐忑。

滿室寂靜,窗外陽光斜照,廊下雀鳥歡啼,杜赫的心不受控制地越收越緊,終于再也忍受不住,出聲輕嘆:“清揚……你覺得我這曲子如何?”

傅清揚笑了笑:“杜玉郎的琴技自然卓越出群。”

杜赫雙目沉沉地看着她:“只有這些?”

傅清揚嘆了口氣:“不然呢,你該明白,只有這些……對你才是最好的。”

杜赫皺了皺眉:“為何?我一直覺得咱們自小青梅竹馬一塊長大,情分是別人不能比的,最合适不過!清揚,你想要的,人口簡單,公婆妯娌好相處,永不納妾……這些我都能做到!甚至在我面前,你不必僞裝出端莊,可以随性生活,我了解真實的你是什麽樣子,我喜歡的,也是真實的你!”

傅清揚望着他,杜赫眉目精致,面如冠玉,笑容永遠潇灑恣意,又不受世俗教條約束……可以說,在她認識的人中,杜赫的思想,和她是最為接近的了。

這般風流俊俏的男子傾慕于你,任是誰,也難免不會動心。

更何況,傅清揚也實在難以找出一個比杜赫更值得嫁的男子。

傅清揚苦澀一笑:“不,你很好,可是我……對你好像并無多少男女之情。思源,你應該找一個全心愛你的女子,不受家族拖累,能夠沉浸在自己的小心思裏,與你琴瑟和鳴,志趣相投。可我做不到這些,我背負的東西太多,感情早已不是生活的重心……更何況,我的親事,也由不得我做主。”

杜赫深深地望着她,認真開口道:“這些都不算什麽!你背負的東西多,那是因為沒有人替你分擔,若有我在身邊,自然不需要你事事操心。我可以給你想要的生活,讓你能像普通女子那般,閑來賞花撫琴,平安喜樂一生!至于你說的做不了主,清揚,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雖然我杜家無爵位封蔭,可也不比公侯府邸差太多,想必我去求娶,皇上皇後也沒理由阻攔……而且我會努力,努力配得上你,努力和你成就天造地設的佳話,讓別人無話可說!”

明明不是什麽海誓山盟的情話,卻聽得人眼眶發熱。

被這樣的男子如此認真地許諾,饒是傅清揚并無情情愛愛的心思,也不由感動非常。更何況,這些年她心裏并非全無所覺,杜赫這樣的品貌才學,又有一顆難得的赤誠之心,怎不教人心動?

傅清揚一時說不出拒絕的狠話,只得無奈笑道:“奏什麽不好,偏偏是《鳳求凰》……現在可真是彈的比說的好聽,殊不知司馬相如最後還是一而再地起了休妻納妾的心思,說不得将來杜玉郎也會逼着我寫一首白頭吟!”

杜赫先是一愣,繼而反應過來,喜不自勝地起身,激動之下差點撞翻案幾,大步上前,大着膽子握住清揚白嫩的小手,高興地道:“妹妹這話的意思是……你答應我了,對不對?你願意嫁給我了!”

傅清揚白了他一眼,抽出手不客氣地拍了他一記:“少自作多情了,誰答應要嫁你了?再說我及笄禮還沒辦,談這些為時過早呢!”

杜赫傻笑着道:“不妨事,下個月不就是了麽?待妹妹及笄禮一過,我就親自上門提親!”

傅清揚微微紅了臉,故作正經地道:“不急,還得先去探探皇後姨母的口風……”

杜赫不甚在意地點了點頭:“知道知道!”

傅清揚難得見他這般模樣,不由笑着打趣道:“你現在這樣高興,以後可別後悔!我是沒卓文君的大度和才學,絕不會去寫詩來挽留心已經不在的人,更容不下絲毫背叛!”

杜赫笑着道:“放心好了,我有了妹妹,此生絕不染二色!”

傅清揚勉強滿意地點頭,不想杜赫話鋒一轉,不正經地笑道:“再說,就算我真負了你,以你那爛筆頭半天憋不出三個字的詩情,鐵定一杆頭戳死我,那也算得上是‘願得一人心,白頭不相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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