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駕薨

傅懷遠如今當真是帝都熱門的青年才俊,雖還是正四品的官階,卻被聖上調去代三品禮部侍郎的職,升遷指日可待。從翰林院進六部,接下來就是入閣封相,年紀輕輕,前途遠大。

這些還不算什麽,關鍵是傅懷遠不到而立已是侯爵之身,現在被人诟病的子嗣問題也已經解決,簡直是喜事一件接着一件,不能不令他人羨慕。

傅懷遠承爵後不久,安定侯府就傳出傅文斌暴病的消息,就連太醫院都束手無策,只能開些溫補的方子慢慢調理。

傅懷遠當即放言要為父祈福,可聖上怎會允許他随随便便辭官?幸而其庶弟孝感動天,願意代兄長侍奉生父,便跟随先安定侯一起去了別院靜養。

別人也不是傻子,腦袋瓜稍微靈光一點的,就立馬能猜到其中定然另有隐情,更何況牽扯到嫡庶相争,再結合以往先安定侯嫡庶不分寵愛幼子的事跡,許多人心裏立馬有了計較。

不管外人如何看,傅懷遠的生活才真正舒心起來。

雖然爵位意味着更多的紛争和責任,可傅懷遠的心裏卻覺得前所未有的輕松,侯府上下被梳理得幹幹淨淨,內宅那些妾室侍女全被發賣了出去。現在侯府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再沒有陰私內鬥,生活自然簡單許多。

最重要的,是傅文斌和傅懷安得到了應有的下場,傅懷遠對死去的母親和妹妹,總算能有個交代。

天色一日比一日熱,入了夏後,華老太太的身子更加虛弱了,不知道是不是為了子孫的事情,總之老人家眼看着撐不過幾日了。

這些天,傅清揚幹脆就住在了侯府,日夜不離地照顧華老太太,病人吹不了風,屋子門窗全都關閉,屋子裏沉悶異常,加上湯藥苦味和垂暮之人身上散發的特有的死氣,傅清揚差點也跟着病倒了。

眼瞅着自個兒孫女日漸憔悴下去,華老太太心疼又寬慰,沉沉嘆息道:“好孩子,你回去吧,新婚燕爾,端王爺對你再好,也不會高興你成天住在娘家的……這裏有那麽多人伺候,還有遠哥兒媳婦和三丫頭,你只管放心去吧!”

傅清揚紅着眼圈,勉強笑道:“老太太莫不是煩了我?放心,是王爺準許我回來陪您的,這些日子陛下身子骨也不太好,王爺時常進宮伴駕,我就是回去,也不大能見到王爺人,倒不如在這兒,也能和祖母說說話!”

華老太太如今說話都困難,喉嚨裏發出呼吸困難的赫赫聲,聞言苦澀一笑,心裏哪能不明白她的孝心。

這一次病情來勢洶洶,華老太太沒能挺過去,不過小半個月,便陷入了無休止的昏迷。

傅清揚急得上火,嘴角都起了燎泡,太醫們都束手無策後,又去請了帝都所有有名望的大夫,結果還是沒能留住人。

華老太太最後一次短暫的清醒,蒼老的雙眼奇異的明亮,臉上帶着不正常的紅光,精神頭十足,甚至連聲音都恢複了幾分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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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心中都有了不好的預感。

華老太太笑着道:“哎,扶我起來,給我梳妝!”

姚佐伊如今懷了身子,怕過了病氣給肚裏的孩子,輕易不敢靠近,傅清揚便上前将老太太扶起,身後墊了厚厚的枕頭,讓她半靠在床上。

傅懷柔扶着鏡子,清揚取來妝盒,輕輕給老太太梳頭,病了這麽久,頭發都油糟糟的,散發着難聞的味道,傅清揚卻仿佛全然沒有感覺,一絲不茍地打理好她的頭發。

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忍着眼淚,調了蜜粉和胭脂,輕輕掃了一層,讓華老太太的面色更顯精神。

傅懷柔輕聲問道:“祖母,您看看,這樣好嗎?”

華老太太對着鏡子笑了笑:“很好,很好……”

傅清揚輕咳一聲,努力穩住聲線,笑着道:“祖母瞧着,倒似年輕了二十歲呢!怕一會兒祖父過來,都認不出您了!”

華老太太笑得愈發開懷,忽然出聲問道:“淑丫頭呢,怎麽還不回來?她定是又被鋪子裏的管事絆住了吧!”

屋子裏忽然一片靜谧,良久,傅清揚才微微哽咽着笑道:“可不是麽,這月底的帳有些對不上,大姐姐正和管家一起去對呢!”

華老太太笑着嘆道:“老爺又出去應酬了?”

傅懷柔笑着答道:“祖父去更衣了,說是馬上就來看您!”

傅清揚使了個眼色,早有機靈的丫頭跑了出去,沒多久,老安定侯傅嵩就拄着拐杖顫巍巍地進來了。

華老太太眼神一亮,握着傅嵩的手嘆息:“你又瘦了,一定又沒聽我的好好吃飯……人老了,不能跟年輕時比,得少喝些酒!”

傅嵩拍了拍她的手:“你總也不好,府裏沒人管我這個老頭子,我自然吃不下飯……”

華老太太笑着嗔他一眼:“瞎說,也不怕孩子們笑話!一把年紀的人了,還不會照顧自己!”

傅嵩笑道:“被你管了幾十年,沒你在耳邊唠叨,倒是十分不習慣。”

華老太太忽然落下兩行淚,緊緊抓着他的手哭道:“對不起,都是因為我,是我太自私……當年有了文斌後,我的身子就再也無法生育,明明該給你納幾房妾室開枝散葉的……對不起,我沒能給你多生些兒女,還沒教好文斌……”

傅嵩溫柔地為她擦去眼淚,笑着安撫道:“我是心甘情願的……當年你明明有更好的選擇,卻答應下嫁于我,我自然不能辜負對你的承諾。湄兒,我這一生,有你相伴到老,已經是別人羨慕不來的圓滿!”

許久不曾聽過的閨中小名被喊出,華老太太像個情窦初開的少女一般,臉上浮現嬌羞的紅暈,拉着丈夫的手,微笑着慢慢閉上了眼……

許久許久,傅懷柔一聲極輕的低泣,仿若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一圈圈漣漪擴大散開,此起彼伏的哭聲頓時響徹侯府。

傅嵩仿佛一下子又老了許多歲,滿臉的滄桑,對着衆人嘆道:“別吵到你們祖母,都出去吧,讓我一個人陪陪她。”

大家雖然不放心,奈何拗不過他,勸慰了幾句只好走了出去。

“清揚,你留一下。”

傅清揚傷心欲絕,卻怕更加刺激老安定侯,只能強壓下痛哭的*,哽咽着問:“祖父有什麽吩咐?”

傅嵩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平靜地開口:“後事都提前備好的,這些我都不擔心……你父親做的事,天理難容,可無論如何,他是我唯一的兒子,我求你,饒他一命!”

傅清揚點了點頭:“祖父放心,我答應你……”

傅清揚從沒想過殺人,傅懷遠也幹不出弑父的事兒來,更何況有時候,活着要比死了還痛苦,就沖傅文斌幹的那些事,傅清揚也不會讓他痛快死了。

傅嵩沉重地嘆了口氣,擺了擺手道:“這個家以後就看你們了,清揚,也許現在你還不懂家族的重要,可将來等你老了,就會意識到,這個血脈凝聚的地方,值得每個子孫用生命去守護!它會是你強大的後盾,是你所有力量的源泉!”

傅清揚骨子裏,并沒有這種家族是使命感,在現代她也不過是普通小戶人家的平凡人,父母都是獨生子女,她也從來沒有兄弟姐妹,逢年過節也頂多是一家三口聚在一塊兒吃頓飯。

傅清揚雖然有些不能理解,卻還是點了點頭道:“我是傅家的子孫,以後不管我在哪兒,只要力所能及,我都會竭盡全力去維護家族尊嚴!”

傅嵩笑了笑:“行了,你去吧,叫人別來打擾我們……”

屋子裏只剩下兩個人,傅嵩疲憊地嘆了口氣,親了親老伴兒的額頭,慢慢地躺在華老太太身邊,蒼老如枯枝的手摸索着握住妻子,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第二天,衆人實在不放心,在外頭喊人不應,破門而入才發現老安定侯跟着華老太太一塊兒去了。

安定侯府一夜失去兩人,再加上傅文斌和傅懷安早已經被關在了別院,府裏更顯凋零,傅家是真正開始了衰敗。

姚佐伊無法,只能強打起精神安排後事,幸虧清揚和傅懷柔從旁協助,才沒讓她垮掉。

傅嵩是一早就沒了生志,早在安排華老太太後事的時候,就已經順帶着安排了自己的,兩人同穴而眠,也算全了攜手同老的誓言。

傅清揚悲痛難抑,一身缟素守在靈前,已經兩天未進粒米了。

盛舒煊一臉蕭索地進來,不等他開口,傅清揚眼淚就大顆大顆地落了下來。

“四哥,老太太沒了,祖父也跟着她去了……”

盛舒煊嘆了口氣,輕柔地為她擦了擦眼淚,艱澀開口道:“先別難過了,快随我進宮……”

傅清揚一愣:“宮裏出了什麽事?”

盛舒煊眼中閃過一抹痛楚,啞聲低道:“父皇……駕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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