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故人

太初三年,北方大捷,截至如今,北伐戰争已經快要走到了終點。這幾年端王一步步收回失去的城池,将鞑虜驅逐出關外,打得漠北草原幾大部落百年內恐怕都再也沒有反擊的餘力。

同一時間,東海海域的清剿戰争也在膠着不下,康王盛舒焰不負皇室威名,戰功頗豐,一時間震懾浙閩,東海水寇再不敢像以往那般猖獗搶掠。

正是盛夏時節,雲貴地區特殊的地理環境讓這裏并沒有那麽炎熱,更何況到了這個季節,降水有多,雨後風起,別有一番沁人的涼爽。

傅清揚正在給盛舒煜寫信,這些年她和朝中一直沒斷了聯系,每走過一處地方,都會将當地的風土經濟等情況告訴盛舒煜,夾雜着一些自己的見解,也算幫他簡單了解了自己治理的國家。

剛寫完,春蓮就送茶進來了,幫她将信件封好,笑着一邊整理案桌一邊道:“城南的鋪面已經看好了,明個兒付了款項就可以交接過來,我看那裏還算新,稍稍修正一番,要不了幾日就能開張的。”

傅清揚的藥材生意越做越大,藥堂醫館随着她的行跡一路開到了昆明,西南有不少珍惜藥材,這一年光是藥材生意就賺了不少。

傅清揚笑着點頭道:“這事兒交給忍冬去辦吧,她現在行事愈發穩妥了……對了,小埑呢?”

春蓮笑道:“今日天氣好,公子跟康侍衛去郊外打獵了。”

當初離開大同,盛舒煊一路追來,不由分說地留下康平随身保護她們,傅清揚明白康平是他的左膀右臂,起初想盡辦法打發他走,奈何康平就是不肯離開,便一路跟了下來。

傅清揚挑了挑眉,壞笑着打量她:“我說,你什麽時候肯點頭呢?人康平大好男兒苦苦等了你那麽多年,差不多就得了,你可別太拿捏,不然小心人跑了,你都沒地兒去哭!”

傅清揚時不時就要拿他們倆打趣一番,春蓮早已經免疫,聞言面上絲毫不見羞窘,淡定一笑道:“小姐不是說過麽,男人都是賤骨頭,得不到才是最好的,輕易得到的總不會太珍惜。我這也是考驗他呢,若連這點挫折都承受不起,這種男人,不要也罷!”

傅清揚被噎了一下,無奈笑道:“唉,我胡說八道的,這話要是給康平聽見,他非恨死我不可!你不想嫁是你的事兒,你可別賴我啊。”

春蓮笑了笑:“小姐您自個兒的事兒還拎不清呢,就別操行旁人的了!我啊,得等小姐安定下來,不然就算嫁了人,也過得不安心。”

傅清揚一連感動地拉着她的手,眼含熱淚哽咽道:“春蓮,我就知道,只有你是真的愛我……”

春蓮哭笑不得地抽出手:“小姐又開始不正經了,這些年愈發沒了閨秀的樣子……”

正教訓着,忍冬滿頭大汗地跑了進來,吭哧吭哧地喘着氣,瞪圓了眼就是說不出話來。

春蓮的矛頭立馬轉移,戳着她腦門罵道:“都這麽大人了,還毛毛躁躁的!剛誇你穩妥了點,這會兒又……”

“行了行了!”傅清揚看她老媽子似的教訓起來沒完沒了,忙出聲打斷她,笑着問道:“這麽急吼吼的,出了什麽事兒?”

忍冬終于喘勻了氣兒,咕咚咚喝了杯茶道:“小姐,有人來拜訪,就在門外候着呢!”

傅清揚奇了:“什麽人至于你這樣大驚小怪的?”

忍冬張了張嘴,半天憋出一句:“杜公子!”

傅清揚眨了眨眼,剛開始還沒反應過來,随即皺起眉難掩訝異地問:“帝都的杜玉郎?”

忍冬用力點頭:“可不就是那個杜公子!”

傅清揚稍一沉吟,心中不由多了些許盤算,這幾年兩人雖無半點來往,可帝都的消息她不可能忽略,杜赫一路高升,如今忽然找來,怕不是帝都出了什麽事吧!

傅清揚不再遲疑,立馬吩咐道:“忍冬,好生招待杜公子,請他在前廳稍等片刻,待我換過衣服就來。”

忍冬答應一聲,風風火火地跑開了。

春蓮遲疑地問道:“小姐當真要見?”

傅清揚看了她一眼,笑着道:“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放心,都過去那麽久了,我早就不在意了。”

春蓮嘆道:“只是可惜罷了……”

傅清揚眼中閃過一抹懷念傷感,随即釋然地笑起來:“行了,幫我換衣服吧!”

前廳清風徐徐,杜赫還是一身青衫風流,姿态優雅地端着茶盞細品,多年不見,昔日的書生狂放早已沉澱為成熟穩重,光華內斂,卻更加耀眼。如畫的眉眼,卻籠罩了一抹化不去的哀愁,瞧着更加讓人心疼。

傅清揚不自覺放緩了腳步,卻還是驚動了他,杜赫猛然擡頭,清澈雙目準确地落在她身上。

傅清揚對上他的視線,忽然間,心裏就恢複了一派平靜,慢慢上前,微微笑道:“多年不見,杜公子一向可好?”

杜赫眼神瞬息萬變,慢慢扯出個笑容,輕聲嘆道:“這些年總覺得自己老了許多,如今見妹妹一如往昔,才明白是自己的心不再年輕。”

這話說的暧昧,傅清揚卻淡定笑道:“杜公子本就比我年長不少歲呢,再說我這兩年無所事事,不像杜公子忙于家國大事,自然心寬面嫩。”

杜赫被逗得笑出聲來:“妹妹說話還是那麽有意思,倒叫我想起了以前……”

“別總想着以前了,杜公子正當盛年,又有大好前程,應當時刻朝前看才是。”

杜赫沉默了下來,苦澀地搖了搖頭,被堵得什麽話都說不出口了。

傅清揚喝了口茶,方說到正事:“不知杜公子遠道而來,所為何事?”

杜赫直直地看着她,慢慢開口道:“皇上意圖開放邊藏貿易,封我為欽差前來視察……清揚,我在帝都不是沒有功勞可立,為何不遠千裏自請前來,所為什麽,你應該明白!”

傅清揚嘆了口氣:“何苦如此……”

杜赫算是明白了,跟她說話想要迂回,那肯定會被她帶到九萬八千裏去,便直接說道:“當初是我沒有能力,妄自許諾,方失信于你,讓你傷心,你恨我怨我都是應該。可現在我已經有能力了,時局也變了,我自然要來争取……”

“争取?”傅清揚忽然笑起來,“争取什麽?”

杜赫堅定地道:“自然是我們的未來!”

傅清揚搖了搖頭:“如今你有妻妾在旁,我也嫁為人婦,你覺得我們還能回到從前嗎?”

杜赫急急地開口:“可我喜歡的是你……”

“我已經不喜歡你了!”

杜赫一愣,搖頭笑道:“我不信,你說的是氣話……你若不是放不下我,為何嫁人後遠走他鄉,這麽多年都不回去,若不是心裏還有我,又為什麽與我書信往來,如果……”

“等等!”傅清揚覺得不對,皺了皺眉,疑惑地問,“什麽書信?”

杜赫沉默片刻,苦澀笑道:“你不承認也沒關系,我知道你還在生氣……”

傅清揚眉頭擰得更緊,不耐煩地問:“你說什麽呢,這些年我一個字都沒給你寫過,哪來的書信往來?你也不想想,我行蹤不定,你寄給我的信如何能到我手?”

杜赫神情茫然,忽然想起什麽一般,從懷裏掏出封信道:“這是你給我的最後一封,若不是你讓我來,我還沒有勇氣……”

傅清揚接過信看了看,字跡的确和自己的極為相似。

“這不是我寫的……雖然字跡幾乎一模一樣,語氣也盡力模仿了我,可你應該知道,我是絕對不會耐煩跟你探讨什麽詩詞歌賦的。”傅清揚冷靜地開口,将信還給了他。

杜赫有些着慌,不敢置信地喃喃道:“怎麽會,那這信……”

春蓮忽然嘆道:“半夏自幼跟在小姐身邊讀書識字,她為了你,拼命苦學,這些年也算難為她了!”

“半夏……”杜赫搖頭不信,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你說這一切都是半夏做的,這麽多年和我互通心意的都是她……可她不是你送到我身邊的麽?那畫扇的事兒又該如何解釋?”

“她是自請出府追随于你的,跟我沒有關系。”傅清揚不解地問,“至于你說的畫扇……那是什麽?”

杜赫倏然沉默了下來,面色極為難看,許久才艱澀出聲:“那年賞花宴,我和你初次相識,贈了你一把白玉畫扇。後來我被賜婚,你一怒之下退還了所有東西,惟獨漏掉了那把畫扇,我以為……”

傅清揚憐憫地看着他,于心不忍地嘆道:“我沒有把玩扇子的喜好,當時就随手給了半夏……”

傅清揚說不下去了,只覺得上天對杜赫真是開了太多玩笑。

杜赫怔怔地笑起來,笑聲比哭還難聽,自嘲問道:“原來全是假的,全是假的……那我這些年來算什麽?她為什麽要這麽騙我!”

春蓮忍不住開口:“杜公子這話未免對半夏太過不公了。”

傅清揚嘆道:“思源,半夏雖然騙了你,可她卻給了你這些年的快樂,她對你用情至此,愛慘了你,全身心為你着想……你縱使不領情,也別辜負她的一番心血!”

“更何況,你也說了,這些年和她互通心意……可見真正了解你的人并不是我,能陪你吟詩作畫的人也不是我。你不妨冷靜下來好好回想,這麽多年過去,究竟誰才值得你去珍惜,誰才能成全你神仙眷侶的生活。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惜取眼前人。思源,是時候往前看了!”

杜赫一言不發轉身就走,失魂落魄般踉跄着,挺拔的身姿陡然多了些絕望落寞。

“沒想到半夏這樣癡情……”春蓮忍不住感慨嘆道,“那丫頭,真是讓人不知道說什麽好!”

傅清揚也無奈,現在她已經釋懷,心結解開,對半夏自然更多的是關心,想了想道:“先讓杜赫冷靜幾天吧,過幾日等他差不多想明白了,我再約他好生聚聚,也讓他明白,我和他是絕對回不到從前的。”

只有讓他對自己死心,才能回過頭去看到苦苦追尋着自己的人。

傅清揚忽然愣住了,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燦爛的鮮花,不由想起盛舒煊騎馬離去的背影……

傅清揚計劃很好,可不想變數陡生,還沒來得及付諸行動,就接到康平用特殊方式傳回來的加急情報。

“端王中計受傷,生死未明,邊關敵軍壓境,戰事告急!望王妃速回幽州主持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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