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趙二這人別看年紀小,能力确實不錯, 沒過多久真給容樂找來了幾個人。

容樂打眼一瞧, 看起來都是三四十歲的中年男子, 身上穿着粗布衣裳, 身材細瘦,還留着一把胡須,一看就是窮書生的模樣。

趙二悄悄跟他說了, 像是那些沖着科舉去的讀書人是不屑花費時間寫戲本的, 只有這些讀過書識過字, 耗費了半輩子光陰還是沒能考出門道, 最後只能息了科舉的心, 靠賣弄筆杆子賺幾個錢的窮書生才會去做這檔子事。

畢竟寫出來的戲本要賣給戲班子, 而戲子算是下九流。

容樂倒是不在意這個, 反正這些人本就是為了混口飯吃, 那麽他就直接拿銀子當敲門磚,不信他們不給他好好寫。

容樂做事雷厲風行, 直接就和他們說, 讓他們在三天內交出來一部情節曲折,人物鮮明的作品來,“不拘題材, 不定字數, 只要能把故事講清楚即可。交上來以後,每人能拿三錢銀子的潤筆費,若是被選中了留下, 每個月底薪一兩,有提成,上不封頂。”

幾個人原本還不太看得上容樂這個年紀輕輕的老板,但是容樂這話一說出來,他們頓時眼睛都開始冒綠光。

這個價錢絕對不算低。

在大周朝,普通人家一年的花費不會超過二兩銀子,京城算是花銷比較大的地方,但也是在三四兩之間。

這些書生辛辛苦苦耗費心血寫出來個戲本,拿到戲班子去賣,撐死了賺上幾錢銀子,但他們卻要花上半個月甚至一個月的時間來構思。

他們唯一的指望就是自己寫的本子能一炮而紅,這樣他們今後寫出來的戲本就有着落了,不用再讓人家挑,而是會被別人争着搶着要。

只是這樣的幾率太小,寫戲本子的書生沒有一千也有幾百,京中出名的戲班子就那麽幾個,而能被人口口傳頌的好戲本幾年才能出一個?

估計也就比金榜題名簡單點兒。

容樂的提議一說出口,這些人馬上點頭答應下來,保證絕對寫個好故事。

轉眼就過了三天,這天容樂剛到書店,就被那幾個書生圍了起來。

容樂一看天色,只覺得這些人為了錢真是夠拼的。因為今天有事,所以他特地起的早,他醒來的時候,萬俟峥還在床上睡着。

他知道萬俟峥睡覺輕,所以看他睡得香不舍得吵醒,自己默默地摸去了外屋洗漱吃飯,待收拾妥當以後,帶着李元出了門。

結果還是被人堵在了書店門口。

反正近段時間書店沒啥進賬,他索性讓掌櫃把暫停營業的牌子挂出來,然後帶着這幾個書生去了後院的廂房。

三天時間寫出來一個故事在容樂看來不算難,畢竟他又沒列出來具體要求,只要言之有物就行。

當年上學,考試的時候他半小時就能編出一篇八百字作文呢,不比這些書生更難?

可是當這幾個書生把自己寫的成品交上來的時候,容樂還是不由皺緊了眉頭。

把作品拿過來的第一時間,容樂先掃了一眼字。所謂字如其人,這種說法雖然有些片面,但是字跡在一定程度上的确可以顯現出一個人的性格、心理、情緒等特點。

比如萬俟峥,他的字看似無力,但實則剛硬,頗有風骨。

這幾個書生的字只能說是工整,至于風骨那是不可能有的,唯一有一個看起來頗為端秀。

容樂為此擡頭看了那人一眼。

對方身量瘦小,被幾個人一擋,幾乎看不見人影,身上穿着的衣服不知是不是他自己的,并不合身,太過寬大,他只能在中間折了一下,然後拿腰帶緊緊地紮起來,看起來有些臃腫。

容樂本就是臨時起意,沒看清對方也不在意,而是低下頭繼續把心思都放在了這幾個故事上,一目十行地看完,總共花費了不到幾分鐘。

他将看過的作品放到桌子上,手指不斷地摩挲着下巴。

他的确有些選擇困難,但是如今這般為難卻不是因為選不出來,而是因為都太差了,他反而找不出來哪個更優秀。

最後,他挑挑揀揀,從中挑出了兩個本子,有些嫌棄地說:“這兩個人留下。”

趙二很會看眼色,忙給另外幾人遞上銀子,然後要領他們出去。

不料其中竟有個書生将袖子一甩,非但不往外走,反而還站定在容樂面前,他一臉不忿,“不知公子挑選本子的條件是什麽?”

他是這幾個人中名氣最大的一個,曾經賣出過一部脍炙人口的戲本,只可惜那是快十年前的事情了。

靠着那個戲本,他後來寫的戲本不等完成就會有戲班過來預定,讓他賺了不少的錢。

可惜,自那以後,不知為何,他的本子再也沒大熱過。

于是過來定本子的戲班自然越來越少,直到如今,他新寫完的幾個本子竟然到了賣不出去的地步。

先前趙二找人時,他本不想參加,但是一聽到價錢,讓他不由得心動。

他本以為憑自己的資質,被選上十拿九穩,卻沒想到自己竟然落選了。

而選上的兩個人,一個最近小有名聲,另一個甚至還是個新手,是他從未見過也沒聽說過的人。

落選的人雖然也能拿到銀錢,但只是一錘子買賣,而且還只有三錢銀子,但若是選上,可是每個月有一兩的月錢!哪個多哪個少,傻子都分得清。

他看容樂年紀小,于是犯起了混,只覺得能憑自己倚老賣老壓對方一頭,于是指着那個瘦小書生道,“小公子想必很少看戲,竟然能選中這麽一個從未寫過戲本的新手。”他嗤笑一聲,“這人只怕連唱詞和念白都分不清吧。”

那人被他這麽一說,臉都漲紅了,張張嘴想說些什麽,最後還是咽了回去。

容樂最讨厭有人拿年齡說事。按理說到了這個世界,讓他平白年輕了十歲,他該高興才是,但看着自己比萬俟峥還矮一個頭的身高,軟綿綿沒有一絲肌肉的身體,和瘦巴巴的弱雞身材,他實在是很懷念自己的現代身體。

他看着對方趾高氣昂的模樣,懶得和對方争論,平白自貶身份,趙二卻不能讓那人這麽跟自家主人說話。雖然他沒念過書,不懂什麽主辱臣死的大道理,但也知道作為下人,他不能讓主人在別人面前跌面。

于是趙二直接一叉腰,指着那老書生的鼻子道:“你在這裏裝什麽大瓣蒜!放眼京城,誰不知道你除了《梅花園》,寫的其他本子都是狗|屎一堆。就連那本《梅花園》還是借着當年端王新建梅園的東風才吹起來的。靠一個《梅花園》吃了十年老本,現在眼瞅着老本吃光還以為自己多厲害呢!用不用我把那些戲班子私底下罵你的話全都講出來啊?”

趙二本就沒念過書,小小年紀出來打拼,所以罵人也是大白話。但正是因為這樣,卻頂得那人說不出話來。

那人自诩為讀書人,自然說不出和趙二一樣的話。指着趙二手指頭在空中抖了半天,也沒反駁出一句,只氣得胡子一顫一顫的,又一看剩下的人都在看好戲,覺得丢了面子,又氣又急,一甩袖子掩面走了。

臨走還不忘把那三錢銀子揣懷裏。

剩下的人裏本來也有不甘心的,那老書生出頭跳出來,他們雖然沒應和,但想着能借此再多要點銀子,結果沒想到那老書生被趙二幾句話揭了老底,灰溜溜走了。他們自認為罵不過趙二,又不想在人前丢人,于是拿着錢趕緊走人。

于是沒一會兒,院子裏就剩下了容樂、趙二、李元,和那剩下的兩個人。

容樂先不急着跟他們講有關本子的事,而是問了他們的個人信息。

兩人一個叫馮賓,一個叫沃春池。前者是對寫戲本有興趣,前段時間京城中流行的《捉書記》就是出自他手;後者家境貧寒,自覺不是考科舉的料,于是在這次落第後,開始試寫戲本子。

馮賓的優點很明顯,他寫故事邏輯清晰,情節流暢,語言還算生動,在這幾個本子中是第一等,這也是容樂留下他的原因。

但是缺點也很明顯,內容老套,劇情幹巴巴,缺乏起承轉合,讀下來像是白開水。

至于沃春池則和對方正好相反,能看出來對方的文字功底也不算差,但可能是因為第一次寫戲本,情節生硬,主線不清楚,不過故事裏倒是有幾個小亮點很有趣。

不過總體而言,瑕不掩瑜。

而且說實話,容樂更喜歡這種優缺點明顯的人,更适合他接下來的想法。

他首先拿起了馮賓的本子,“你覺得你這個本子寫得哪裏好?”

馮賓一愣,猶豫了一下,“故事完整?”

馮賓這個人和他的文筆一樣平淡。他是家中二子,父母不指望他能繼承家業,他少年時讀書不刻苦,自己也不想靠科舉成名。家庭不是大富大貴,但小富即安,沒有什麽大的追求。

寫戲本子算是他難得的興趣,那本小出風頭的《捉書記》本是他的練筆之作,當初随便賣了幾錢銀子,他都沒想過竟然能小火一陣。

不過盡管如此,他卻并沒有因此而自負自大。因為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那個本子是怎麽火起來的,只認為是自己運氣好。

所以,當容樂直白地問他,自己寫作的優點時,他一時竟答不上來,只能随便說上一個自認為貼切的答案。

容樂倒是被他的實誠話給逗笑了。

他将那本子放在一邊,點點頭,“你說得對。但是就是因為邏輯太清楚,情節太順暢,反而讓人沒有讀下去的欲|望。”

容樂道:“一個故事,看到開頭就能讓人猜到結局,而且中間的情節全都在意料之中。你覺得會吸引到大家嗎?”

他敲了敲桌子,“你要有轉折啊!有高|潮啊!”他将那幾張紙拿起來,翻到故事中間書生和那位一直暗地裏幫他收拾家務的女子相見的地方,“你看,這本來應該是個吸引人的地方,但是你寫得太幹澀了。”

廂房裏正好有桌子,容樂讓趙二拿了筆墨紙硯過來,對馮賓道,“你在這裏重新寫一段。”

馮賓為人性格溫和,容樂看起來年紀就不大,而且一上來就指出了他寫作上的毛病,按理說有些傲氣的人都會不服氣。可他非但沒因為容樂的年齡小看對方,反而真的仔細揣摩容樂說的話。

他畢竟有些靈氣,只是以往雖然知道自己的寫法有毛病,但是一直找不出來,如今被容樂一提點,頓時豁然開朗,拿起毛筆在紙上刷刷寫了起來,沒多長時間就寫滿了一篇紙。

容樂對他的态度很滿意,為了避免打擾到對方,只讓李元去買了點心回來,他坐在一旁邀請沃春池一起喝茶,沒再出聲說話。

等到馮賓寫完,容樂這頓下午茶剛好吃完。

他将手中杯子放下,讓趙二把馮賓新寫的情節拿了過來,重新讀過。

然後他的嘴角抽搐了起來。

“這日陳生假裝熟睡,子夜時聽聞房中淅索聲,他悄悄下床,終于在書房見到了未曾謀面的佳人。那女子被他發現,嬌呼一聲,害羞帶怯地便要躲開,卻被他一把抱入懷中。……”

容樂看着滿眼的“嬌|喘”、“雪腮”“青絲”“汁液”,只覺得對方應該是理解錯了什麽。

或者是他沒說清楚?

他想看到的是情節高|潮,不是這種高|潮啊!

他顫巍巍地将那幾張紙放下,轉頭看向馮賓。

只見馮賓滿含期待地看着他,仿佛是想再聽聽他的看法。

容樂的表情一言難盡,他恨不得以手掩面,沒想到面前這人看起來濃眉大眼的,寫起小黃蚊竟一點都不羞澀,甚至能稱得上酣暢淋漓,肉香四溢。

幸好他在現代也算是看了不少重口文,沒因為這幾張紙露出不得體的情态。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覺得應該以誇獎為主,“寫得不錯,就是還要繼續精雕細琢。”

他一臉難言,心中無奈嘆氣,看來他是要在搞簧色上一條路走到黑了。無論是趙二找來的春X圖還是馮賓寫的小黃蚊,其實都異曲同工。

要說這種文化也算是人民喜聞樂見的呢。不然掌櫃是怎麽憑着幾本春X圖維持住書店這麽多年的開銷?

他和馮賓定下契約,今後每個月都要至少寫出一個本子,每月月錢一兩,若是故事出版印刷,每賣出一本還能再得一分利。

馮賓沒想到待遇竟這般好,一開始還想拒絕,他擺擺手,“這月錢夠多了,不用再給我分成。”他只覺得受之有愧。

容樂能看出來對方是真心實意的,而不是欲拒還迎,所以他更不想占這老實人的便宜,好水歹說,還是定了下來。

馮賓本是把寫故事當成興趣愛好,沒成想還能賺錢,也是十分喜悅。就是覺得這錢太多有些燙手。

容樂先提前發了半個月的月錢,然後讓馮賓将這個本子拿回去修改,擴寫到五萬字,并提前跟他說明,“我這人可不會放水,看到不合意的地方肯定還會讓你繼續改,你別嫌煩就成。”

馮賓連連點頭應下,興高采烈地一手拿着本子,一手握着銀子離開了。

容樂這時才終于把目光放到沃春池身上。

這人一直垂着頭,讓人看不清臉,本來身形就瘦小,再這麽一縮,存在感一下子變得特別低。

等到屋裏就剩下這麽幾個人,才終于顯出他來。

這人看起來膽子不大,擡眼偷偷看了一眼容樂後,就又低下了腦袋,容樂倒是因那一瞬看到了他的臉。

比想象中年輕得多,看起來才二十來歲,按理來說正是參加科舉的好年華。

容樂想到就這麽問了,沒想到對方卻苦笑了一聲。

只見沃春池将頭擡起,轉過去了一半臉,容樂才發現,對方被頭發擋住的左半邊臉上有一個青色胎記。

沃春池道:“我這張臉就算是去科舉,也沒什麽出路。”

科舉選人講究“身言書判”,身須體貌端正,言須舉止得體,書須楷法遒美,判須文理優長。也就是說,就算卷面優秀,但是到了面試這一關,長得不好看會被直接刷掉。

沃春池長得并不算差,但是有了這個胎記,面試肯定是過不去的。

沃春池又道:“我自幼喪父,是靠娘艱難拉扯大。如今我娘身體不好,我身無所長,幸好識得幾個字,只能賣弄文筆,看看能否賺些醫藥錢。”

趙二找來的都是這條街上的熟人,各家的情況随便一打聽就清楚。

容樂不認為沃春池敢說謊,不過能在他面前說出這樣一番話,代表對方不像他表現出來那麽無害。

估計是看到了他對待馮賓的态度,認為說實話會得他青眼,于是才把自家情況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不過這也無妨,容樂不介意手下人有自己的小心思,只是別動歪心思就成。

小聰明用好了是機靈,用不好就是蠢。

他将沃春池的本子拿起來,又翻了一遍,還是覺得文筆生澀,情節不通,只有一筆好字賞心悅目。

他這次說話不留情面,直接道:“你這個本子,沒什麽可取之處。”

沃春池臉色有些白,但倒是沒什麽大的情緒波動,容樂心中暗自點頭,心态不錯,于是又道:“不過我本來就是想找個從來沒寫過戲本的人,所以你合格了。”

沃春池抿了抿唇,這時才低聲道:“公子應該不是想找人寫戲本吧。”

就如那位被諷刺的老書生所說,他只是個新手,對戲本并不了解,只是去借了幾個本子,根據人家的體裁,生搬硬套了一番。

若是容樂真的想要好的戲本,自該去找有經驗的人,而不是留下他。

而且根據容樂先前和馮賓的對話,他對此已經有了一些猜測,只是還不能确定而已。

容樂本就沒想隐瞞,于是痛快地點頭,對他道,“既然你在設定情節上是弱項,那就揚長避短。”

他從袖子裏掏出了一沓紙,遞過去,“你根據這上面的簡述進行擴寫,人物設定和背景都已經列好,你只要往裏填充細節就行。”

沃春池将紙張接過,打開一看,眼中透出驚訝。這分明是綱領一般的東西!上面早已羅列出了各種設定,事無巨細,故事足夠完整,他只要随之擴充就好。

而這對他來說并不算難。

容樂和他簽訂的契約與馮賓有一點不同,提成上少了半分,對此沃春池也清楚是因為什麽。

馮賓是根據自己的心意寫下故事,容樂只需要提出建議,從中加入更吸引人的地方即可,歸根結底還是馮賓自己的創作。

而他根本是按照容樂給他的這份大綱進行擴寫,不需要他動太多的腦筋就能完成。

但盡管如此,這對他來說還是一筆巨款。

先不說那所謂的提成,就是這每個月一兩銀子的月錢,就足夠他為娘找個好大夫,抓幾副藥,好好調養身子。

他跟容樂謝過,揣着那一沓大綱走了。

于是廂房中只剩下了自己人。

容樂總算不用再挺直腰背,裝出一副貴家公子的模樣,懶懶地攤在椅子上。

一天之內找到兩個合心意的人,容樂對此頗為滿意。

反而是趙二覺得有些肉痛,錢還沒賺到,先撒出去了好幾兩。他和掌櫃幹成一單“生意”差不多也就能賺這些錢。

容樂看着他喪眉搭眼,心覺好笑,問他:“你們之前那生意還做麽?”

趙二道:“隔三差五做一回,現在咱們書店人多口雜,怕傳出去以後,惹來官差。”

容樂點點頭,“雖然現在多了租書的進項,但也別把原本攢下的人脈斷了。”

他這話沒有明說,但趙二的腦子一轉就能聽出來他的言外之意,頓時連連保證,自己不怕苦不怕累,肯定會繼續為店裏的收益努力。

然後他就又偷偷給容樂塞了一本畫集。

容樂看着他擠眉弄眼的樣,無奈收下。

回府的路上,容樂在馬車上把那畫集拿出來翻看。他的身份不是什麽秘密,所以趙二送給他的這本畫集還是龍陽為主。

只是這次可要比上次精致得多,竟然是全彩頁版,上面的人物栩栩如生,神态清晰,就連衣物和身體線條都無一不精。

容樂看了兩眼就趕忙收起來。

一時心撲通撲通的跳。

他不由感嘆,論起來,還是圖畫給人的沖擊力更大啊。他看馮賓的小黃蚊能做到面不改色,可是換成這東西就不成了。

回到屋裏,正好萬俟峥不在,容樂連忙把那畫集放到床頭的櫃子裏,和原先那本放在一處。

他這一天也算跌宕起伏,眼看事業終于要步上正軌,心中激動難抑,連忙拿出了筆墨紙硯,決定把今後的商業大計列出個規劃來。

于是等到萬俟峥回到房間,看到的就是容樂正在奮筆疾書的模樣。

萬俟峥只知道這些天容樂也不知犯了什麽毛病,連院子都不逛了,整日悶在屋裏不停地寫東西。

他因好奇拿起來看過幾眼,容樂并不阻止,但他只能看出來那是類似戲本子之類的玩意。

他當時便道:“這些東西你交給府裏的閑人去寫,不用自己動筆。”

這年頭但凡家中有些閑錢,都會在府上養着自家的戲班,甚至有些大族為了表示財力,還會養不止一班。平時閑來無事聽聽曲,或者請人時命他們出來表演一番。若是唱得好要看賞,能被客人誇獎,主人面子上也有光。

端王府自然不會落後于人。

盡管端王是個不就藩的王爺,算是被軟禁在京城,但他的藩地又沒被聖上收回,每年藩地上的進貢可不是小數目。

所以他養的戲班在京城裏也算是首屈一指。

對于這些貴族來說,戲子就相當于是玩物一樣的存在,他們是不會自降身份和對方混在一起的。

萬俟峥只以為容樂年紀小,原本又在長興侯府不受重視,不了解這些事,所以才提醒一下。

容樂卻道:“我這就是列個大綱,又不是要自己寫。”

容樂清楚自己的斤兩,他寫文案還成,但要寫小說,那就有點難了,至少他是做不到日更幾千,筆耕不辍。

這要是在有電腦的現代還算容易,可在古代那可是實打實的費手腕子。

萬俟峥也知道他每日待在小院中無事可做,只當是他寫來打發時間的,于是提過那一次後就再沒說過。

前兩天他見容樂終于恢複了原本的日程,還以為這陣終于過去,不料今天竟又開始了。

他不由道:“你最近給侯夫人寫信了嗎?”

容樂正沉浸在自己的商業宏圖中,滿腦子都是飛來飛去的銀子,聽萬俟峥的話像是神游太虛。腦子一斷,手中筆尖一停,在紙上滴出了一個墨點。

他“呀”了一聲,這才回過神,連忙先把筆放在一邊,然後将染上墨跡的白紙拿起來。

端王府中的紙是上好的白宣,觸手光滑柔軟,那墨痕太大,穿透了好幾層紙。這樣有污漬的紙是沒法再用了,容樂心疼東西,覺得就這樣扔了有些浪費,放到一邊想着可以用來練字。

好不容易把桌上一灘折騰完,他才回問,“你說什麽?”

原來他剛才沒聽清萬俟峥的話。

萬俟峥對待他一向不同,好脾氣地又重複了一遍。

容樂一拍腦袋,發現自己竟然把這麽重要的事忘在了腦後,于是連忙拿起筆開始給侯夫人寫信。

先前出了柳家那檔子事,聽容析說,侯夫人雖然沒明面上說他的不是,但那段時間在府中脾氣可不太好。好在二夫人為人本分,自從容樂出嫁後,更是每天待在自己的院子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讓侯夫人就算想找事都挑不出毛病。

何況那時侯夫人娘家出事,她自然也是忙成一團,還被長興侯訓斥了一番。

畢竟長興侯府和柳家有親,柳家丢了臉,長興侯也是面上無光。

長興侯性格綿軟,以往侯夫人在府中只手遮天,飛揚跋扈,但是一旦侯爺生氣,就連侯夫人也要退避三舍。

畢竟在這個時代,夫為妻綱,即便侯夫人再怎麽潑辣,還是要給丈夫幾分面子。

為此,侯夫人這段時間比較消停,難得沒時間去找容樂和容析的麻煩。

容樂對此樂見其成,只是他也知道,等侯夫人回過頭,肯定是要報複回來的。

她不敢對端王世子呲牙,對容樂這個出嫁子也鞭長莫及,但是收拾府上一個妾室還不容易?

所以容樂對待侯夫人只能更加馴服,要表明整件事和他無關,只是世子覺得折了面子,才給了柳府一個教訓。

容樂在信中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不但按照侯夫人的吩咐,對萬俟峥每日在王府中的行程事無巨細寫得一清二楚,同時還點出了自己雖然嫁給了世子,但世子對他并無情意。

柳家這件事還是他後來才聽說了前因後果,世子并沒有向他透露過消息,所以他沒能提前給侯夫人傳遞消息,也沒能阻止世子。

容樂發現自己編瞎話的能力與日俱增,這樣一封滿篇鬼話的信竟能讓他寫得既煽情又悲切,好像他因為沒能幫到侯夫人而多麽難過痛苦。

不過他轉念一想,自己也不算說謊。

萬俟峥背地裏做的事他的确并不清楚,萬俟峥手中有什麽勢力他也一無所知。

至于柳家那件事,萬俟峥只和他提過一句,還是後來他與容析見面後,容析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和他講清。

唯一的謊言大概就是最後的道歉和悔意,容樂必須要承認,自己當時知道的時候都要樂開花,是因為容析在面前,才勉強忍住,沒笑得滿地打滾。

他不介意在侯夫人面前表現出自己的無能,因為在侯夫人的眼中,他本就一無是處。

這是他從萬俟峥身上學到的。

所有人都認為萬俟峥自那次受傷後自暴自棄,喜怒無常,于是萬俟峥便把它們全都表現出來給大家看。

明明殘疾對他來說是個致命缺憾,但萬俟峥卻反過來利用了這一特點。

他讓大家都不再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身上,這樣他才有機會去培植自己暗中的力量。

而他的陰晴不定也成了他找人麻煩的好借口。畢竟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就像是柳家這件事,除了對容樂有些懷疑的容析,就連侯夫人都不會對他的話起疑。

因為萬俟峥的确可能會因柳全這個仆人對他的不敬,而去把柳家的臉面撕下來,扔地上踩。

越是不受重視的人,越無法容忍他人對自己的輕視。

難堪的是,柳家并不敢用同樣的手法招惹萬俟峥。

不止因為萬俟峥端王世子的身份,還因為他的身後有太後當靠山,而這是依靠寵妃上位的柳家惹不起的人。

容樂也是因為閑在家裏無聊,才會把這些事拿來反複琢磨。

而他想得越多,就越是對萬俟峥佩服得五體投地。

萬俟峥在原著中曾差點把主角攻受殺死,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其目的,而非無的放矢。

所以容樂也不認為萬俟峥針對柳家這件事,只是單純在為他出氣。

這個人多智近妖,他走的每一步幾乎都會把所有人的想法算計在裏面。

容樂只覺得幸好自己站在萬俟峥這邊,否則只怕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而在想明白了這些以後,再反思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後的舉動,他其實有些後悔當初在詩會上過于鋒芒畢露。

他和容析不同,容析需要表現自己的優秀,來籠絡一幹幫手,但他從最開始走的路就和容析不同。

他的盟友只有萬俟峥,他不需要尋求他人的幫助。

他只要能得到萬俟峥的庇佑,就足夠了。

但是詩會上他的表現卻引起了容錦賢和萬俟岱的注意,這對他來說并不是件好事。

容錦賢還好說,畢竟曾和原主一起生活了那麽多年,不會因為這一次事覺得原主脫胎換骨,會對自己産生威脅。

但是萬俟岱卻不同,他和容樂從未有過交集,只從容錦賢的口中聽說過容樂,萬一認為他是在扮豬吃老虎就麻煩了。

自那之後,萬俟岱凡是有聚會,定會給容樂送帖子,雖說他原本也時常會邀請萬俟峥前去,但如今卻顯得更為殷勤,只是容樂不用萬俟峥開口就全都拒絕了。

萬俟岱锲而不舍,甚至有時會在王府花園中和容樂“偶遇”,容樂實在受不了這人,于是只能要麽縮在小院中,要麽出門去和容析見面,盡量避免和他見到。

他的這番舉動自然看在了萬俟峥的眼裏,端王世子對這位弟弟一向采取的是聽之任之的态度,但這次卻心态卻有些不同。

萬俟峥親筆寫了一封書信,命曲遠送到曲家府上。

容樂這還是頭一次看到萬俟峥和他人聯系,有些好奇,萬俟峥随意道:“最近京城嚴打,我給表兄找些事情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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