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那日過後,蘇青霓再沒見過楚洵,但是卻好幾次在內左門前碰着了吏部侍郎,攔了鳳駕,苦着個臉求她,說想面聖,讓蘇青霓幫着求求情。

蘇青霓心裏嘆了一口氣,面上還要帶着淺笑,道:“張大人,非是本宮不肯相助,只是朝堂之事,皇上心裏自然有數,後宮不得幹涉啊。”

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張锲便只能作罷,滿面沮喪,他手裏拿着折子,站在冷風裏,身形瘦削,瞧着竟有些凄涼。

蘇青霓心中五味雜陳,近來這幾日,她也算明白了楚洵所謂上朝一刻鐘是什麽意思了。

卯時初準點上朝,不管多大的事,只議一刻鐘,一刻鐘過後,大臣們就算有話還梗在喉嚨口沒說完,他也不管,起身就走,大臣只好一邊跟在龍辇後面,一邊繼續說,等到了內左門前,被值守的宦官擋下來,此後要想再見皇上,就要等到次日早朝了。

至于其他,蘇青霓不必費神就能猜到,折子肯定是沒批過的了,直接由內閣發回,皇上的禦書房大抵只是一個擺設。

不知先帝知道了今上這副德行,會不會氣得活過來。

天氣只晴了幾日,又沉下來了,雲層陰陰,仿佛壓在了人心頭似的,京師每到了冬天,妖風吹得人眼睛都睜不開,渾身上下的骨頭都要凍得酥脆。

一早便下了些小雪,蘇青霓按例去慈寧宮給太後請安,宮婢奉了茶果來,太後笑着推了一碟子點心給她,道:“前陣兒膳房弄了個新鮮吃食,叫雪山梅,哀家嘗着覺得好,你也試試?”

拇指那麽大的烏梅裹了一層雪白的糖霜,蘇青霓拈了一粒吃,入口酸甜,确實好吃,遂笑道:“每次來太後娘娘這裏,都能吃着好吃的零嘴兒,倒是臣妾撿了便宜。”

太後笑了,道:“哀家不愛吃這些東西,你來正好,都給你了。”

蘇青霓只是笑,吃了兩粒梅子,便聽太後問道:“皇帝這兩日沒去坤寧宮?”

蘇青霓被小小嗆了一下,面上的笑意還未散去,她咽了那梅子,神色帶着幾分羞赧,紅着臉道:“皇上事務繁忙,臣妾不敢……”

太後了然,道:“皇上的性子,哀家也知道,只是到底難為你了。”

蘇青霓微微垂頭,柔聲道:“太後娘娘言重了。”

太後嘆了一口氣,笑道:“你是個乖順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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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着,又想起一事來,道:“眼看臘八節就在這兩日了,哀家倒有一件事要提醒你。”

蘇青霓颔首,道:“太後娘娘請講。”

太後道:“皇上登基至如今,已半年有餘,哀家看,是該将張太妃接入宮裏了,總不好叫她在寺裏過個年。”

張太妃?蘇青霓一時半會有些迷惑,不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她都從未聽過這個人,太後自然看出來她眼中的疑色,旁邊的貼身宮婢笑着解釋道:“皇後娘娘有所不知,皇上從前不是在宮裏長大的。”

她這樣一說,立即提醒了蘇青霓,她頓時恍然大悟,總算在腦海深處扒拉出了這個張太妃。

确實如那宮婢所言,永嘉帝楚洵并不是在皇宮裏長大的,先帝屬意的儲君也不是他,而是大皇子,甚至可以說,若不是前頭兩位皇子都早逝了,這個皇位怎麽着也輪不到楚洵頭上。

先帝的子嗣并不多,只有三個兒子,大皇子楚睿原本是做儲君養的,文武兼備,龍鳳之姿,只可惜前些年突然從馬背上摔下來,沒多久人就沒了。

二皇子楚謹生母早逝,被抱到太後身邊養着,身體十分不好,常年得病,一陣風就能吹倒,一個不小心沒養住,今年年初也去了。

白發人送黑發人,先帝受此打擊,一病不起,眼看就要後繼無人,最後思來想去,終于想起了自己還有一個小兒子,連夜派人将楚洵接回了皇宮。

蘇青霓曾經隐約聽說過一些事,楚洵的生母從前做了什麽事,惹怒了先帝,被貶為庶人,在玉泉寺帶發修行,那時的楚洵才五歲,也跟着去了。

直到今年他才被接回皇宮立為儲君,先帝去時留了遺旨,楚洵順利登基為帝。

想到這裏,蘇青霓才明白太後之前為何會有此一問,楚洵登了基,張太妃也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按理說來,他應當将生母從玉泉寺接回來,盡一盡孝道才是。

豈料楚洵登基半年了,半點表示都沒有,若不是太後今日提起來,蘇青霓都還不知道張太妃仍在那個寺廟裏頭。

太後道:“張太妃畢竟是皇上的生母,你是做媳婦的,這件事還是要盡早辦妥,免得引人說道。”

蘇青霓聽她話裏的意思,最好在臘八節之前就将張太妃接回宮裏,臘八過後,便是年關了。

回去的路上,蘇青霓坐在輿轎裏,捧着手爐,面上浮現出若有所思之色,張太妃……

她将這三個字慢慢地念了一遍,上輩子她對這位太妃是半點印象都沒有,永嘉帝“駕崩”後,沒有一個人與她說起過玉泉寺裏的張太妃。

太後為何在今日突然提起?

似乎自從她在冬至大婚那一日,攔下了意欲喬裝成宦官,離開乾清宮的楚洵開始,事情的走向就變得不同了。

楚洵既是張太妃所出,為何這麽久了,他都沒有把太妃接入宮裏來?

是不願意,還是忘了?

蘇青霓想了半天,更傾向于前者,若真是楚洵不願意,那其中的緣由就更耐人尋味了。

離了慈寧宮,鳳駕出了隆宗門,迎面便碰見了一名官員,蘇青霓一看,很快便認出他來,這位上輩子是工部尚書,名叫趙寅成,不過仔細算算,這會兒還只是工部侍郎罷了。

他站在路邊,天上下着小雪,一名宦官在後邊給他撐着傘,但即便如此,身上官服的布料也被雪沾濕了。

“臣參見皇後娘娘。”

蘇青霓心裏嘆了一口氣,微微颔首:“大人請起。”

她打量着趙寅成,問道:“趙大人也是來求見皇上的?”

趙寅成搖搖頭,道:“不,臣是來見娘娘的。”

“哦?”蘇青霓這下有些訝異了,自從上回她幫着陳閣老說了一句話,陳閣老得以面聖,此後她在這入後宮的內門前碰到了好幾撥大臣,都是想請她幫忙說說情的。

蘇青霓這還是頭一次碰到來找自己的,遂含笑道:“大人見本宮,是有什麽事?”

趙寅成拱了拱手,道:“啓禀娘娘,臣乃是工部侍郎趙寅成,下有營繕司,冬至那日,乾清宮大火,燒毀了正殿,如今營繕司欲着手修繕,臣特來請示娘娘。”

蘇青霓立刻就明白過來,這位是伸手讨錢來了。

上回施月也與她說過這件事,乾清宮正殿需要修繕,但是工部不想出這筆錢,借口說乾清宮是後三宮,意欲将這筆費用安在後宮頭上,要後宮內庫出錢,蘇青霓當即便讓施月不要理會,如今大概是修繕在即,賬卻還沒算明白,工部終于按捺不住了。

蘇青霓往後靠了靠,面上帶起一點恰到好處的笑意來,十分親切地道:“大人請講。”

果然不出她所料,趙寅成把那套說辭搬了出來,大意就是,沒有銀子,工部也沒法動工,還請娘娘體諒一二雲雲。

蘇青霓抱着手爐,很是懇切道:“大人的意思,本宮不太明白,若是沒有銀子,該向戶部要才是,戶部掌管着整個大楚朝的錢糧,不至于拿不出一筆修繕費用。”

趙寅成心想,若是戶部肯給錢,我豈會來您這裏自找苦頭吃?

但話肯定不能這麽說,趙寅成只好隐晦道:“如娘娘所說,戶部自是有銀子,可戶部走賬,還是要個章程,不是說誰想使,就給使的。”

蘇青霓一臉迷惑:“乾清宮可是皇上的寝宮,戶部也不肯給?”

趙寅成一噎,還欲辯解:“可——”

“趙大人,”蘇青霓放緩了聲音,望着他道:“不是後宮不肯出這一筆錢,只是賬沒有這樣算的道理,乾清宮是屬後三宮不錯,可它又與東西六宮不一樣,它是皇上的寝宮……”

說到這裏,她忽而笑了,十分真誠地道:“皇上乃是九五之尊,一國之君,坐擁四海,他的事情,能叫是後宮的事情麽?那是整個大楚的事情啊。”

末了蘇青霓還反問趙寅成:“大人覺得本宮說得對不對?”

趙寅成半張着口,一臉迷茫地目送鳳駕遠去,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吃了一嘴的冷風,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心道,這下不好辦了,這位新任的皇後娘娘看起來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再又想起戶部那些摳門精,趙寅成一腦門的官司,只覺得自己額上的青筋都開始突突跳起來了。

回了坤寧宮,蘇青霓坐在榻邊想了半天,才喚來晴幽,道:“上回做的蜜糖柿脯還有麽?”

晴幽立即取了來,道:“娘娘,都在這了。”

蘇青霓一看,只有小半盒子,晴幽解釋道:“原本也才三個柿子,做成柿脯之後,就只有這些了。”

蘇青霓便道:“找個小些的盒子裝一裝,送到養心殿去,再問皇上一聲,今兒要不要過來坤寧宮用午膳。”

聞言,晴幽立即去了,蘇青霓思索片刻,吩咐宮人道:“去請施尚宮來一趟。”

那宮人立即去了,施月來的時候,晴幽也正好從外邊回來,蘇青霓先問她道:“怎麽樣?皇上怎麽說?”

晴幽的表情古怪,道:“回娘娘的話,皇上把蜜糖柿脯收下了,說就不過來用午膳了。”

蘇青霓眼皮子一跳,忍不住按住額角,心裏暗罵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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