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楚洵原本是以為蘇青霓想要什麽東西,但是萬萬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他愣了一下,脫口道:“朕沒有時間。”

蘇青霓:……

她看着身旁的男人,眼神有些震驚,沒有時間?

這位帝王究竟是用的什麽心情才能說出這句話?

大抵是她眼裏的控訴與驚色太過明顯,楚洵的面上終于有了些表情,但也僅僅只有一瞬,快得蘇青霓都沒有看清,他又改口答應了一聲,一個淡淡的嗯字,很勉強的模樣。

蘇青霓才不管他勉不勉強,她的目的達到了就行。

皇上今日要留下來,一時間坤寧宮衆人十分高興,說話都喜氣洋洋的,連步伐也輕快許多,進出來去,卻無人敢發出一點聲音,生怕驚擾了榻邊坐着的兩人。

蘇青霓拈着白玉棋子,落在棋盤上,然後示意楚洵道:“皇上,該你了。”

楚洵鳳目微垂,看着棋局,似在思索,蘇青霓便一手托腮望着他,她這位夫君的皮相生得是真的好,眉目如玉,明明是溫潤俊美的長相,卻透着一股冷冽的意味,不可接近。

蘇青霓喜歡看他的手,五指修長,骨節分明,食指與中指之間拈着棋子,墨玉映襯他冷白的皮膚,很是賞心悅目。

就是手背上那一道傷口,這麽些日子過去了,已結了一層痂,不知來日脫落了,會不會留下疤痕,實在可惜。

蘇青霓心裏閃過這個念頭,楚洵兩指攏起,輕叩桌面,意思是該到她下了。

幾局棋下來,外頭的天光大亮,晴幽輕手輕腳地過來,低聲禀道:“娘娘,六局女官們都到了,在外面候着呢。”

正好一局棋罷,蘇青霓輸了楚洵兩子,她将棋子放入棋盅,像是想起了什麽,笑吟吟道:“皇上若是無事,不如與臣妾一道去吧?”

楚洵看了她一眼,站起身來,竟是沒有拒絕。

于是帝後兩人一道并肩出去的時候,等在外面的十幾位女官都驚了,只有尚食易清芸心裏有些準備,畢竟她在早膳的時候就見過楚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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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這會兒面色各異,暗自揣度的時候,楚洵已在上首坐了,蘇青霓在他身旁坐下,目光掃過下面的衆人,晴幽上前一步,對衆女官道:“諸位若是有什麽事,就先禀給娘娘吧。”

空氣安靜了片刻,尚宮施月排衆而出,垂首道:“娘娘,工部派了人來說乾清宮修繕之事,他們的意思,是說還是由內庫出錢。”

蘇青霓想了想,道:“此事本宮不是已說過了麽?可是出了什麽變故?”

“是,”施月颔首道:“回娘娘的話,工部的人拿了內閣的紅批,奴婢不敢擅自做主。”

內閣的紅批……

蘇青霓立刻意識到了什麽,轉頭看楚洵一眼,頓時了然,道:“既然有內閣的批紅,就按章程來辦事,該如何便如何。”

內閣敢批紅,肯定是經過了楚洵同意的,蘇青霓沒必要繼續反對,說白了,後宮內庫就是帝王的私庫,他想怎麽揮霍都行。

施月應了一聲,取了拟好的文簿來,呈給蘇青霓過目,确認無誤之後,一旁的司記女官才捧上鳳印,恭恭敬敬地在文簿上蓋了章。

後宮一共有六局二十四司,各種事務湊在一起,就是小半個時辰過去了,好在一些瑣事不必蘇青霓費神,她抽空看了身旁的楚洵一眼,卻見他坐在那裏,肩背挺直,若青竹一般,面上表情平平,就算是聽着這些無趣的宮務,他也沒有露出一絲煩躁的情緒。

蘇青霓心裏琢磨着,這皇上倒也不是不耐煩麽?

她這麽想着,卻見底下一名女官正悄悄擡起眼,頻頻盯着楚洵看,眼裏流露出癡迷與傾慕之色,她自以為無人發覺,看幾眼便挪開視線,然後又不自覺瞟上一眼。

那是一名尚寝女官,大約是對楚洵有些別的心思,蘇青霓覺得有些好笑,輕咳一聲,道:“蘇尚寝可是有事?”

聞言,那蘇尚寝吓了一跳,驚慌地擡起頭來,道:“回娘娘的話,奴婢無事。”

嘴裏說着無事,她卻還盯着楚洵看了一眼,這才垂下頭去,羞紅了臉,女官們的模樣大多長得好,這位蘇尚寝便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如此羞羞怯怯,兩頰微紅,容貌明豔若桃李一般,叫人移不開眼。

對她那點小把戲,蘇青霓倒是心知肚明,卻沒戳穿她,只又看了楚洵一眼,他正在拿着杯喝茶,察覺到蘇青霓的視線,劍眉微動,鳳目裏透出來的意思很明顯:處理完了?

這大概是永嘉帝僅有的最後一點耐心了,蘇青霓琢磨着,不能過分了,遂摒退了衆女官,笑言:“皇上若是覺得悶了,不如與臣妾一道出去走走?”

楚洵眉頭輕皺,下意識要拒絕,蘇青霓卻道:“今日的賭,是臣妾贏了。”

楚洵:……

蘇青霓輕笑起來,笑容清淺,透着幾分狡黠的意味,讓他想起了從前在山林間見過的小狐貍。

……

一衆女官自坤寧宮裏魚貫而出,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雪,宮門口候着的宮婢們連忙給各自的主子遞上暖好的手爐,一個輕慢的女聲響起,帶着幾分譏嘲:“要我說呀,有些人真真是不要臉皮,當着娘娘的面兒就敢勾引皇上,啧啧。”

這話一出,空氣都安靜了,蘇清菡停下腳步,轉頭看過去,卻見說話人就站在她三步之遙的臺階上,揣着手爐,下巴微微揚起,看過來的眼神是嘲弄和輕視的,是尚宮寧若蘭。

蘇清菡并不怕她,冷哼一聲,不客氣道:“關你何事?寧尚宮管天管地,還能管住我的眼珠子不成?皇後娘娘都沒說什麽,你倒是來多嘴多舌了,我勸你學一學施尚宮,什麽該管,什麽不該管,心裏也要有點數才是。”

寧若蘭被她搶白了一頓,氣得臉都紅了,怒道:“你尚寝局有什麽了不起的?誰給你的膽子敢這樣同我說話?你信不信我去禀告太後——”

“寧尚宮!”

斜刺裏一個冷冷的女子聲音打斷了寧若蘭的話,她心裏一跳,立即住了嘴,開口的人是施月,她警告性地看了寧若蘭一眼,斥責道:“口無遮攔。”

寧若蘭還有些不服氣,但見施月臉色沉沉,她到底不敢多說,只好撇開眼,施月再次看向臺階下站着的蘇清菡,道:“蘇尚寝,上一回,我與你說過的事情,你為何不聽?你的名姓與皇後娘娘沖撞了,當避嫌才是。”

蘇清菡掐着手心,眼裏十分不情願,辯駁道:“我取這名字時,皇後娘娘還未進宮呢,再說了,這名字太後娘娘從前賜下的,豈能擅自更改?萬一太後娘娘怪罪下來怎麽辦?”

她說完,反倒埋怨起來道:“施尚宮倒是站着說話不腰疼,誰敢違抗太後娘娘的懿旨?”

她搬出太後來,衆人都不敢說什麽了,施月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只提醒你這一回,言盡于此,你好自為之。”

蘇清菡撇撇嘴,眼中閃過不屑之意,施月沒再理會她,帶着一行人下了臺階,踏着積雪遠去了,旁邊的易清芸才嘆了一口氣,對蘇清菡道:“你今日這一回,可把兩位尚宮都得罪了。”

蘇清菡不甚在意道:“你以為我怕了她們?”

易清芸欲言又止,蘇清菡與她一道走,口中低聲道:“寧若蘭算什麽東西?施月又算什麽?這宮裏頭還輪不到這兩人來做主。”

她停了停,又意有所指道:“也輪不到新來的做主。”

易清芸心裏猛然一跳,忍不住擡眼看她,蘇清菡卻已轉過頭去,不再說話了。

……

自坤寧宮大門出去便是禦花園了,天上一早就飄起了小雪,地上的青磚都被覆蓋上了薄薄的一層,踩上去咯吱作響,印下一個清晰的腳印。

這會兒雪已停了,只是天色還陰陰的,因着要出來逛,蘇青霓沒讓人擡輿轎,只穿着木屐,揣着手爐與楚洵一道走,他換上了一襲深青色的常服,衣衫很薄,看得蘇青霓心裏都覺得有些哆嗦。

她忍不住問道:“皇上不覺得冷麽?”

楚洵微怔,道:“不冷。”

蘇青霓略睜大眼睛,猜測道:“是因為皇上有功夫在身?”

“不是,”楚洵頓了頓,道:“朕只是習慣了而已。”

習慣了這麽冷着?

蘇青霓有些訝異,又看了他一眼,心裏不禁琢磨起來。

她的這位夫君,五歲便随了生母去玉泉寺修行,難道說,這麽多年來,他的日子過得很是艱難?

不過說來也是,楚洵未登基之前,張太妃僅僅是一介庶人罷了,而先帝似乎也并不重視這個兒子,底下的人欺他年幼,再正常不過了。

想到這裏,蘇青霓不舍地摸了摸自己溫暖的手爐,然後将它遞給了楚洵,道:“皇上能否幫臣妾拿着?”

聞言,楚洵眉頭微皺,沒有立刻接過去,而是下意識往身後看了一眼,宮人在十步之遙的位置遠遠綴着,卻是沒跟上來。

蘇青霓又喚了一聲:“皇上?”

楚洵只好将手爐接了過去,他從沒用過這東西,只覺得觸手滾燙,一點熱意自皮膚上傳來,漸漸地,将那暖意發散到四肢百骸去了,這種感覺既是陌生,又有些舒适。

楚洵的腳步不自覺頓了頓,從前他總覺得自己是不怕冷的,而在這一刻,十分奇妙的,他竟然覺得有些冷了。

蘇青霓看他姿勢僵硬地捧着那個手爐,眉心擠出一點褶皺,過了一會,便看見楚洵縮回了右手,只單單用左手拿着手爐。

蘇青霓有些奇怪,問道:“皇上,怎麽了?”

楚洵抿了抿唇,沒說話,實際上是因為手爐帶來的暖意,讓他突然覺得右手手背上的傷口處,泛起了一點癢癢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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