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手眼通天

琵琶園中,人士子交頭接耳,都在猜測穩重出名的蘇大人為何如此反應,些許人方才遞了詞作,此時以為中了頭彩也是翹首以盼。

高臺上,蘇幕雙手持着宣紙眯眼仔細打量,紙張微微顫抖。周邦彥極少瞧見蘇公這般鄭重,不禁側目詢問:“蘇公,可是遇到佳作。”

按理說,即便是少有佳作,也不會讓蘇公這般失态,上次那天街小雨潤如酥..已經是難得的佳作,蘇幕也只是回味許久而已。

聽到詢問,蘇幕回過神來:“不不不,唉!邦彥,你快看看,這可不只是佳作。”

同僚見狀也好奇湊了過來,字跡普普通通只能算工整,摸着胡須默念審視,只是剛到一半,審視目光便轉為凝重,皺着眉一言不發。

周邦彥年齡最小,成就在幾人中卻是最高,算汴京名氣最盛的大才,本想看看是那位同窗的大作,只是看到一半便搖頭苦嘆。宣紙上簡單的幾行字,可不是光有才學便能寫出來的

彈琴的蘇香凝和作詞的書生,察覺到高臺上的不對勁,聲音都壓下去,還是第一次見這麽多大儒鄭重審視,知曉必然是某位才子一鳴驚人。

衆人中,唯獨尉遲大官人與衆不同,抱着一堆剛買了的首飾,在李師師跟前獻殷勤大聲套近乎。

片刻後。

有書生按耐不住率先開口詢問:“幾位大人,可是其他兩家出了佳作?”

三場詩會同時舉行,其他兩家由俗世豪紳牽頭,論名頭還是規模都比上朝廷牽頭的琵琶會,若是被那兩家壓了下去,諸多才子豈不是顏面無存。

蘇幕回過神來,似是想起了某個人,連忙吩咐:“快快快,抄一份送去宮中。”

見這表情,所有書生都察覺不對,這得是什麽樣的佳作,才能讓蘇大人如此焦急要上呈給天子。

見下方眼巴巴望着,周邦彥把紙張遞給最靠近的一個書生:“你給大家念念。”

書生誠惶誠恐,連忙接過紙張,掃了一眼,正準備開口,卻又愣住了。

“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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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儒才子不敢得罪,一個同輩書生衆人可沒有好耐心。

幾位花魁和蘇香凝也是翹首以盼,等着那書生念出來。

書生面對百十號翹首以盼的才子佳人,憋了半天,才醞釀好情緒,咳嗽兩聲,朗聲道:

“辛苦遭逢起一經,幹戈寥落四周星..”

抑揚頓挫,顯然在努力感悟那位前輩的情緒。

衆人一愣,韻律倒是工整,可這詩不是詠春之詞。

還沒來得及疑惑,接下來的幾句,便讓全場鴉雀無聲:

“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裏嘆零丁。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書生念完,見衆人沒反應,還以為念錯了字,站在原地不敢動彈,上下仔細核對。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蘇幕坐在椅子上,回味越久,便越覺得此生難以企及。

幾位大儒同樣是滿面唏噓,詩不合适這場詩會,卻适合現在的大宋朝。

一句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說道了多少人心坎裏,最後的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其境界已經不是坐在這裏的幾個大儒能擅自評判的了。

沒有一番身世浮沉的經歷,根本寫不出這種詩。

衆多學子畢竟閱歷尚淺,又大多出自富貴之家,鴉雀無聲許久,都沉浸在悲慘決然的氣氛中,卻也不敢擅自開口評判。

蘇香凝收了琴音,雙眸怔怔,卻也不知該想些什麽。一句身世浮沉雨打萍讓她感同身受,可她豈敢與詩中人相提并論。也不知這位的人,在什麽樣的情況下,才能寫出這幾句牽動人心的詩句。

滿場寂寂。

尉遲大官人一扶頭上方巾,像模像樣的品位許久,點頭朗聲稱贊:

“好詩好詩,這是誰寫的?有點水平。”

“噗..”

旁邊的李師師繞是清心寡欲的性子,也忍不住失态笑了出來,又連忙用袖子掩住嘴。

有點水平?

衆人目瞪口呆,紛紛側目。

這叫有點水平的話,他們這些豈不是成了大字不識的山野匹夫。

“滾!”

侍郎蘇幕猛的一拍桌子,早就受夠了大字不識一籮筐的憨皮,這種時候打岔,到底有沒有長耳朵?

尉遲虎縮了縮脖子,自知鬧了笑話,連忙帶着狗腿灰溜溜跑了。

蘇幕吐了口濁氣,站起身來看着諸多才子佳人的殷切目光,朗聲道:“禦史,陳清秋。”

“陳清秋?”

“怎麽可能..”

所有人一愣,有的半天也沒想起這號人物。認識的則滿臉不可思議,說小有才名的陳靖柳做出此詩他們都能信,陳清秋若有這采,那會終身郁郁不得志。

幾位同僚滿臉訝異,其中一位搖頭道:“不可能,陳老匹夫寫大龜賦還可以,這詩豈會是他寫的。”

蘇幕也很疑惑,但詩作拿在手上,總不能是假的。他唏噓道:“陳清秋出生江西,這惶恐灘便是江西一帶的地名,零丁洋應當在珠江一帶,他起起落落多年,可能也去過那裏,如今身陷囚牢,瀕死之際寫下絕筆,倒也不是不可能。”

聽見這話,衆人才想起禦史陳清秋剛因為發瘋亂咬人被打入天牢。那位同僚斟酌許久,還是搖頭:“字跡是陳清秋的,但老夫依舊不信他能寫出這種千古絕篇...”

蘇幕微微擡手制止他的話語:“無論如何等陳清秋先出來再說,這詩能救他的命。”

彈劾半朝武落入典魁司手中,還能讓這首詩傳出來,只能說明有人暗中保陳清秋,而且這個人,手眼通天...

同僚神色一凝,豈會不明白這話的意思,當即收聲噤若寒蟬。

若詩是陳清秋寫的也罷,若不是,那可就出大事了。

有一個才學驚人又位高權重的人物,在暗中驅使陳清秋上書彈刻幾位朝堂巨擘,然後還能用此法把人給撈出來。

衆人滿眼驚異,這是在展示手腕啊!

回想朝廷內外,整個大宋朝堂,好像只有一人有此本事,那就是...

郓王趙楷!

曾經科舉奪進士第一名,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狀元皇子。

可郓王趙楷是當今聖上次子,太子早以敲定,他忽然搞出這種大動作,是想...

衆人往深一琢磨,聯想到這首意味深長的詩作,臉色驟變,只覺脊背發涼。

奪嫡!

大宋,這是要變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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