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014朱家
林玲很快就回到了朱家。
半個小時前,她打了一通電話,告知父親自己要回來。但是到了家門口,卻沒有看到任何人過來迎接。
兩個門衛在打牌,司機拍了拍窗戶,讓他們趕緊打開大門,兩個門衛不情不願地挪動了屁股,嘴裏還不幹不淨地嘀咕着,昨天嫁出去,咋今天就滾回來了。
林玲瞥了門衛一眼,原來是後媽聞曉岚的兩個親戚,現在混得也人模人樣的了。
進了家門,她第一眼望見的是一尊彌勒佛雕像。
這是朱家的傳家寶,小葉紫檀的清代古董,皮殼包漿彰顯着這個世家的淵源。但是此刻此刻,那佛像悠悠和她對視着,好像還記得她如何在這間屋子裏長大,叛逆,屈服和走向滅亡。
樓上走下來一個中年人,身邊還跟着一個和她一樣年輕的女人,這就是朱珠的父親朱崇和第三任繼母聞曉岚了。
“爸。”她喊了一聲。
朱崇不動聲色地披上了一件灰色的大衣,是嫌棄她把外面的風霜都帶進了家門。
“回來了,邵家那邊怎麽說?”
朱崇連一個正眼都不願意給她。
在這個男權為上的家中,朱珠這個前前前任妻子的女兒,自然好不到哪裏去。
“邵伯母她說……”
朱崇立馬呵斥:“什麽伯母不伯母的?你現在應該喊婆婆了,沒規矩的!”
“是,婆婆她說了,要請人再選定一個黃道吉日舉行婚禮,估計還需要等兩個月的時間。”
“沒被退婚就行了,”聞曉岚笑道:“昨天我和你爸坐在臺下,左等右等姑爺還不來,你爸以為邵家要悔婚了,還想找邵家的人理論。幸好只是虛驚一場。”
對啊,虛驚一場。
不把她這個女兒賣出去,朱家的資金鏈就要垮了,可不就是虛驚一場麽?
朱崇又囑咐道:“你這幾天就給我呆在家裏,好好把邵家的産業和人脈關系摸熟,等邵瑀成他繼承了家業,這些東西會派上用場的。”
“知道了,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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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閨房,林玲就看到了一疊疊材料,上面密密麻麻記載了邵家的各種産業以及人脈關系。邵家那些明裏暗裏的動産不動産,朱家都摸了個底朝天。
想必朱崇把他那有限的智商都用在這上面了。
說起來,朱家十年前的光景還算不錯的,只是她爺爺一死,朱崇開始當家,這朱家就每況愈下了。
朱崇前幾年跑去香港投資失敗,連非洲的鑽石礦都抵押掉了。為了彌補損失,他又拿着剩下來的錢去了澳門豪賭,結果他這個半吊子賭徒,因此欠下了1個億的賭債,搞得朱家內外都是負債累累。
對朱崇的評價,她就三個字:半吊子。
做生意是半吊子,投資是個半吊子,連賭博都是半吊子,就憑借他那智商缺了一半的腦子,不輸的一塌糊塗才怪。
唯獨在女人身上,朱崇才是個全須全尾的情場高手——
22歲娶了她媽,生下兩女一子,她是頭胎大女兒。
五年後休了她媽,30歲,朱崇又娶了個三線小明星,生下了三個兒子。
35歲的時候,那個三線小明星都受不了朱崇這種夜不歸宿的浪蕩子了,主動提出了和他離婚。于是朱崇心安理得把一個嫩模炮.友扶持上位,結婚五年,那小嫩模又給他生了兩女一男。
到了45歲,小嫩模被更小的嫩模閨蜜給綠了,就是現在的這位聞曉岚。聞曉岚也給他生下了三個孩子。
所以現在,朱崇的孩子數量是12個。
每個女人都奔着他的錢而來,以為有了孩子就有了傍身之處,沒想到還是輸得一塌糊塗。
她這個老大,實在是不值得一提的12分之一罷了,還是個女孩,沒有繼承家業的可能,難怪被賣得如此徹底。
再看看眼前的這些資料吧,邵家的財産弄得這麽詳細,分明是朱崇想借這個女兒,偷偷掏空邵家的産業呢。這如意算盤打得也真精明。
把女兒送出去當夫家的賊,那麽也就不要怪她,不把這個家當家了。
***
一周後。
林玲沒有背下邵家的産業,而是拿到了自家的負債記錄。
朱崇決計想不到,他枉費心機把女兒送到邵家當內賊,到頭來,她先把自家的底細都摸查了一番。
她借口要看邵家的財務情況,就去了朱家的財務部門。當然,這些朱家的打工仔是不會提防她這個大小姐的。于是她就搞到了邵家和朱家資産的第一手材料,包括朱家那接近7個億的虧空。
拿到手以後,她把朱崇這些年來的債務整理成了鐵铮铮的證據,打了個電話給一個大學同學。
朱珠本科階段是在香港浸會大學讀的財經系,這個學歷在她嫁人的時候沒起到什麽作用,但是讓她認識了不少學經濟的牛人。比方說,她聯系的這個大學同學名叫楊國明,如今供職于國內某家大型投資新聞網站。
在小說中,這個楊國明和朱珠的關系不錯,朱珠後來被邵瑀成囚禁,只有楊國明替她打抱不平,還發了通稿批判邵家的無情無義,所以她判定,這楊國明應該是個值得信任的朋友。
很快,兩人就在一家咖啡館裏相見了。
“國明,請你幫我個忙。”
見到老同學,林玲直接開門見山了。
楊國明看了一會兒資料,也是倒吸一口氣;“這是你家的財務報表?”
“是的,如你所看到的那樣,我家現在已經是個即将倒塌的高樓大廈了。我想請你旁敲側擊放出點風聲,讓那些投資人和股民趕緊從朱家撤資,以免朱家破産後,引起市場恐慌性的跟風抛售。”
如果朱家一夕之間倒塌的話,很多人會血本無歸的。
她還記得,小說的最後,朱家破産的毫無征兆,朱氏集團的股價跌落谷底,導致了幾百名股民賠得傾家蕩産。
其中一個股民,輸得連父母的棺材本都沒了,最後弄出個跳樓案來。
她知道一家上司的垮臺意味着什麽,那些股民不能為朱崇這個敗家子買單。所以,她得做好第一手準備,讓這些股民先在一個可控的範內,慢慢抛售朱家的股票。要不然股票一下子跌到底,朱家會帶着許多無辜的人一起毀滅的。
所以林玲一再強調:“……國明,做經濟新聞你是第一把好手,總而言之,這報道的尺度要把握好。”
楊國明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于是道:“這件事交給我,你放心。”
“嗯,不過口風也不必那麽嚴實,先把我家資金周轉不良的消息放出去吧。”
楊國明有些不明白:“朱珠,你到底為什麽給我這一份材料?朱家明面上還沒有到了公開破産的地步,你為什麽想盡快把自家的企業這個膿包給戳破?”
林玲笑了笑:“我和我父親不一樣,他死拽着那些股票當他的擋箭牌,就是朱家垮掉,也是拿股民的血汗錢來給朱家買單。可我不想讓那些人被他所利用了,沒理由讓普通的股民給朱家陪葬的。”
“這個我明白,朱家的行為違反了上市公司的道德準則。”
“還有一點,我不想嫁進邵家。”
楊國明吃了一驚:“為什麽?那邵瑀成對你不好麽?”
林玲點了點頭,幽幽地道:“我父親騙了邵家,邵瑀成以為自己娶了個真金白銀的公主,其實我只是個破落戶。我父親的目的是利用我去掏邵家的資産。”
楊國明愣在了沙發上。
人人稱羨的金童玉女,居然如此不堪。
“怎麽樣,很可笑吧?所以呀,我也要自救,讓邵家人看看,朱家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這樣一來,邵瑀成就鐵定不會娶我了。”
這就是她的打算。
放出朱家破産的風聲以後,邵家那頭一向以利益為重的,肯定也會重新打量這一樁婚事的賠損概率。
她必須得把這一樁婚姻給攪黃了。
***
送走了楊國明,天色已經很晚了。
忙完了朱家這爛攤子,她就順道去了賓館探望胡蘭芝和陳淮南。
胡蘭芝的情緒已經穩定了下來,但依舊每天念叨着出去找兒子,陳淮南怕她一個人再出什麽意外,就每天陪着母親在北郊一帶逛街。
林玲來的時候,陳淮南剛好回來。
兩人在電梯裏相遇,林玲笑了笑,陳淮南就臉上發燒。
把母親安置好以後,陳淮南就出來和她聊天,還是在那個星星遍布的地方。
“陳先生,你學校那邊怎麽說來着?”
她記得陳淮南還是研究生在讀,這次母親出了意外,他着實耽誤了不少天。
“我跟導師說明了情況,請求休學半年來照顧母親。這樣一來,我也能幫着她在金鼎市打聽消息。”
陳淮南也有些無奈,幸好導師很體諒他的處境,很快就批準了假條。
陳淮南又問道:“醫院那邊怎麽說的?”
“都24年過去了,當值的護士和醫生都離開了人世,什麽知情的人都不剩下了。”林玲嘆了一口氣:“也許,這件事我也無能為力。”
“沒關系,你已經幫了我們很多了。”
“不,其實是你們幫了我。”林玲語出驚人。
陳淮南不明白:“我們怎麽幫你了?”
林玲暖色的瞳孔注視着天空,忽而低聲道:“要不是那一場車禍的話,我現在就嫁給邵瑀成了。”
聲音雖輕柔,卻滿懷憂傷。
“……”
空氣陷入了沉默。
陳淮南沒想到她居然會說出這種話來。她看起來心事重重,眼角眉梢都是濃濃的憂傷。看樣子,那場人人稱道的婚姻也并不盡如人意。但他是個外人,也不知道如何安慰這個失意的女子才好。
林玲擡起手,擦了擦眼角那并不存在的淚,繼而自嘲道:“這些話本來不該對外人說的,我這是怎麽了……”
她的眼內飛起一絲複雜的情緒,在眨眼之後消失不見。
陳淮南嘴角微動:“如果你有心事的話,可以跟我說說。天涯何處無知己嘛。”
林玲對他笑了笑,就往前走了幾步,一直來到了陽臺邊緣。再走一步,就是一道半人高的欄杆,翻過那道欄杆,下面是毫無障礙的虛空。
陳淮南有些緊張,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後,生怕她在這裏想不開。
林玲只是側個身,把手肘擱在欄杆上,仰首望向他,聲音也在晚風中斷斷續續的——“我家欠了很多錢,我爸爸有12個子女,他想犧牲我一個女兒的幸福來挽救全家的危機,就把我賣給了邵家。”
她仰頭望天,好像在倔強地忍着什麽——
“其實,我一點都不希望嫁給邵瑀成,我只想自由自在地生活,但是站在我這個階層來說,這一點想法也是奢望。”
陳淮南明白,她臉上的表情已經說明一切了。
他也不由自主心疼起來,她也是個可憐人吧?有父親等于沒父親。
她觀察着他的反應,繼而扯了扯嘴角:“不管怎麽說,陳先生,謝謝你今晚聽我的這些牢騷,雖然都是一些胡話。”
“這不是胡話,”陳淮南慢慢靠近了她,柔聲道;“你不想被人擺弄,這也是人之常情,要是一味只按父母的想法來走的話,這日子也索然無味。”
她彎了彎唇:“你說的對,這日子真的很索然無味。”
邵家,就是一座用金子打造的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