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陸預的聲音在顫抖:“你……在說些什麽?”
這是什麽新的花樣?他是覺得大家都失憶了嗎?
這一瞬間,他心裏奔過萬千思緒。
樓青晏是被這局吓傻了?或者是他自己用方術時走火入魔了?
還是,他心理素質真就那麽好,真當這般耍無賴就能在陸預面前混過去?
陸預轉過頭,看着樓青晏這張挂着輕浮微笑的臉。
狹長的丹鳳眼在月光流轉下透着靈動的光彩,一如當年,玄元山上,不受寵的庶出皇子遇到了今生第一個掏心掏肺對自己好的人時那樣。
陸預的眼神把樓青晏給看毛了。後者開始感覺到不對,摸摸自己的臉:“怎麽了?”
陸預突然臉色一松,微笑着搖搖頭:“沒什麽。我之前沒在樓大人手下見過你,所以打量得有些仔細。”
他接着樓青晏的話茬,像是承認了樓青晏的猜測。
樓青晏重新挂上笑容:“兄臺在這裏做什麽,知道從哪邊可以出去嗎?”
陸預裝作剛入禁地的樣子:“我只早你一步而已。這邊的建築圍成一個‘口’字形,如果一直在廊下走,會走回原地,只有上到屋頂才能發現建築的全樣。‘口’字另一條邊貼着宮牆,從屋頂上走到那邊就能翻出去了。”
“那正好!”樓青晏轉身就要往陸預指的方向去。
突然,想到瑩瑩和小安子還在繞着步廊轉。他們畢竟給他指了路,算是個人情,他打算去提醒兩人。
他轉過頭對陸預說:“其實我這一行出來的還有兩人,我得去和他們說一聲。”
陸預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但這種表情轉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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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那我到出口那邊等你。”
樓青晏點頭,飛身下去了。
陸預背着手立于月下,一身白衣和月光相融。
樓青晏走後,一道黑影落到陸預身邊:“陛下,按照您的吩咐,宮裏形跡可疑、可能是眼線的宮人都已經收押清點完畢了。”
雖然這附近沒有侍衛,但是禁地四角都是陸預親信的暗衛。
奸細又怎是那樣容易逃跑的?
陸預看着樓青晏離去的方向,勾起嘴角:“朕想過他可能用的手段,卻根本沒想到他會這樣。”
暗衛行禮領旨:“陛下……要放他離去嗎?”
“當然放,朕要和他一起出宮。你找些巡邏兵,演得像一點。”陸預露出了不明的笑容,“既然他要裝不認識,那朕也想看看,他能裝到哪天。”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再次看到這張臉。在必然的敵對命運中,他貪戀更多。
在這本男頻打臉文裏,陸預的人生實現了逆風翻盤。
而在陸預的心裏,起飛的開始,正是遇到樓青晏的那一天。
玄元派是夏國第一大門派。玄元派底蘊深厚,卻盡量避免與世俗接觸,不涉政治。
因此,皇室對玄元派的态度非常溫和,不僅每年給門派封賞,更是讓所有嫡出的皇子在七歲的時候進入玄元派學習。
歷代皇帝都是有玄元派弟子之名,将這一大不想涉政的門派牢牢綁在夏國皇室的大船上。
陸預的生母只是一個侍妾,不得聖寵,即使生下皇子,也不過是個嫔位,而且在陸預三歲那年就去世了。
失去怙恃的陸預從小受盡鄙夷,連下人都不将他放在心上。
他本來是沒有資格随自己嫡出的哥哥進入玄元派學習的。
但是,先帝五十大壽那天,他的命運被改變了。
帝皇整壽大宴。玄元派雖然不想多與世俗接觸,但也迫不得已要參與這樣的場合。
那天,掌門帶着自己唯一的內門弟子樓青晏出席宴會,受到了朝廷上下全體的尊重和禮遇。
玄元派尚白,因為白色代表修行之人的純淨。
那一日,少年樓青晏穿着一身全白的粗布衣裳,腰系青色的綢帶,一頭烏木般的長發被檀木發簪随意地绻在頭頂。
天然去雕飾,舉手投足間都是仙氣,顧盼生姿,容光熠熠。
他比華服盛裝的皇子們更加奪目,像一顆明星,落入世間衆人的眼眸。
先帝甚至笑着說,等他長大了,要上玄元山去,向掌門讨他做丞相。
這樣奪目的人,雖不生帝王家,但比自己更金貴。
年幼的陸預坐在不起眼的角落,眼裏被這身白衣塞滿,心裏豔羨而落寞。
宴會結束後,朝臣散去。陸預孤零零地走回自己的偏院。
他是帝王家的孩子,終将被鎖在古板的規矩中一生,像沒人在意的陶瓷花瓶,等着意外将自己摔碎的那天。
一個清脆的聲音叫住了他。
陸預回頭,卻發現是那個奪目的人兒。
“我在宴會上見過你!還想着來問你名字呢!”
年幼的陸預心裏慌亂,但只能一板一眼:“我叫陸預。”
“陸?你是皇子?”
“是。”
樓青晏連忙作揖,臉上卻仍是少年人的淘氣:“那是草民的不是,還請殿下贖罪。”
“不,樓小仙人不比如此。”陸預漲紅了臉。
樓青晏也不拘謹:“我見殿下也過七歲了?怎麽沒在玄元派見過?”
“我沒法去。”陸預補充道,“我不是嫡出。”
樓青晏突然正色,歪過頭。
“可剛在大殿上,我只覺得殿下根骨過人。”
陸預從小就懂得謹小慎微:“這可不能亂說!”
“別緊張呀。”樓青晏笑着牽起小陸預,“我找掌門和陛下說去。這樣好的小殿下,不去玄元可惜了。”
那一場宴會結束後,玄元派掌門離開時,身邊除了樓青晏,身邊多了一個小皇子。
皇宮裏沒人在意陸預,正如他的到來,他的離去沒激起多大的波瀾,甚至相比嫡子的三年學習再多了四年,也沒人過問。
陸預的黑暗裏,少年樓青晏為他撕開黑暗。
他是他的光。
七年後,陸預到了去封地的年紀,必須要下山回宮分封。臨行前,他拒絕了門派裏其他師兄弟的送行,背着行囊打算趁着夜色離開。
山門前,一個半睡在石頭上的身影擋住了他的腳步:“怎麽,下山了也不和師兄說一聲?”
“師兄,我……”十五歲的陸預面露難色,“我見不得離別。這一去,恐怕再也見不到了。”
“我什麽我。之後得說‘本王’,知道嗎?”
陸預一愣,眼神裏的光暗了下去。
誰知,樓青晏卻眯着眼睛,丹鳳眼中的神采流轉:“不會見不到的。如果有一天,你願意伸出利爪,我願為你的前鋒。”
誰知,之後的事情卻變成了那樣。
當他終于成為雄獅,他也終成為了他的劍,但這把從天上落入凡塵的劍,卻被世俗的權力玷污了。
陸預想和他說,自己愛他;但樓青晏卻只知自己是一把劍,是一把不為任何人、只為權力而戰的劍,汲取一路的鮮血,殺到興頭,企圖穿透陸預。
陸預終于像當年學會反抗命運那樣,向自己的軟肋伸出手,卻發現,自己對他的貪戀,一點即燃,将他燒成從未有過的陰暗模樣。
他被自己的百姓稱為明君,被史學家們稱為幾百年難遇的雄獅,永遠炙熱。但在感情上,他卻是困獸,眼睜睜地看着樓青晏拉着自己永堕無間地獄。
系統認為,這裏一定有哪裏不對勁。
它接任務前聽說,這位宿主很聰明,行事也很有手段,年紀輕輕就創業成功當上大老板,可惜創業太刻苦,一不小心就猝死穿越了。
但不知道為什麽,事情向着奇怪的方向發展。
現在,它的直播間裏滿屏的彈幕都是問號。
系統搜腸刮肚,愣是想不明白,陸預幹嘛要把樓青晏放走呢?
一手拎着一個人在屋檐上跑、什麽都不知道的樓青晏得意洋洋在頭腦中炫耀:【呵,我快脫離苦海了!】
快要憋出內傷的系統:【我建議你不要高興得太早。你必需完成任務才能通關。】
樓青晏問出了自己心裏的問題:【我早就想問了,你們這任務太不人性化了吧?難道我能逃出生天,還要故意回去,被抓進監獄才能做任務?】
系統說:【這激活任務不是一成不變的,只是現在改變不夠而已。】
【什麽意思?】
系統說:【這是一本書的世界,這個世界有自己的法則。而宿主和系統要完成任務,必須改變世界原有的軌跡,簡單來說,這是逆天而行。】
【那又怎麽樣?】
系統解釋道:【書裏的世界會自動校正偏離的路線,我們稱之為劇情線收束。也就是說,如果你做出原著之外的事情,這個世界會自動産生全新的劇情,從而抵消你的偏差,你最後還是會落到原著的劇情線裏去。】
樓青晏神色突變:【那不就是沒辦法了嗎?】
系統說:【當然,有辦法對抗劇情線收束。只要你讓原著的劇情線偏離得足夠遠,遠到世界無法自動修複,那就能真正改變劇情。】
樓青晏頓時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劇情有自動修複功能,但這種功能只能修複小傷口,但是嚴重的傷口沒有用。】
系統:【是的。如果你改變的劇情足夠大,那麽原來的故事線就沒有用了,這樣的話,任務也會自動發生改變。但是現在任務沒有變,也就是說,你改變的劇情不夠大,劇情線仍會收束。按照劇情,你注定會被捉住,投入天牢。】
樓青晏憤憤地說:【投入天牢?我還真不信邪了。我一定能改變劇情線!我就不信了,要是逃到江南,逃到鄉下,隐姓埋名,他們還能認出我不成?】
能當個自由人,為什麽還要冒着斷腿、喪命的風險?
這時,他抓着兩人跑到了宮牆的那一端。陸預正站在那兒等他。
樓青晏放下兩人,沒心沒肺地朝陸預揮揮手。
系統:【……】
你這動作配上你這話,我還真信。
遠處,陸預眯上雙眼,勾起嘴角,仿佛在準備捕食的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