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太後皺起眉頭, 擡起手, 想要指着樓青晏說什麽,但話語在喉嚨口滾了兩圈, 硬是只能咽下去。

她轉頭, 想要眼不見為淨,但一想,這樣不行。

下面的太監沒有聽到皇帝說留牌子的聲音,像是走流水一樣, 将秀女領上來又領下去,一個都沒留下。

這樣下去可不行。

太後的本意,至少要往陸預後宮裏塞點人。陸預會不會寵幸他們另說, 至少名義上不能只有個獨寵一名男子的後宮。

只有皇帝發話才能把她們的牌子留下,要是陸預這樣睡到結束,那她之前折騰了那麽久都白費了。

太後再次轉過頭看他們兩人。

這一次樓青晏沒看她, 而是側過頭,低下眼,看着自己肩上陸預的睡顏。

陸預睡得不安穩,他的臉上帶着兩分憔悴,眉頭微微皺起, 呼吸不平穩。

樓青晏靜靜地看着他, 他的下颌線抵在陸預的額頭上, 低垂的睫毛掃到陸預的臉上。

兩人的呼吸同步協調。樓青晏呼出的熱氣掃過陸預的臉龐, 吹起他的鬓發。

看陸預睡不安穩, 樓青晏悄悄地伸出手, 環過陸預,調整了姿勢,讓他枕得更舒服。

太後的眼睛不自主地被樓青晏悄悄環過陸預的手吸引,緊緊盯着那只光面正大做着小動作的手。

太後:“……”

她放在桌案上的手死死握緊,像是在克制自己的憤怒,不住顫抖。

太後身邊時候的嬷嬷一下子慌了,趕忙過去扶住快要被震掉的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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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茶杯被扶住了,但果盤上堆得滿滿的李子被震掉了。

這聲音一下子吸引了周圍所有人的注意力。

嬷嬷只能欲哭無淚地過去拾起掉下的李子,連忙跪下:“奴婢疏忽,請娘娘責罰。”

這聲音将陸預驚醒了。他長吐出一口氣,睜開眼睛,但沒急着從樓青晏肩上起來。

另一邊,太後見陸預醒了,清清嗓子對嬷嬷說:“起來吧,禦前注意點。”

嬷嬷戰戰兢兢地起來了。

太後這才轉頭對陸預說:“一定是哀家替皇帝挑的人讓皇帝不滿意,所以皇帝才會這樣。哀家真是慚愧啊。”

陸預慢慢悠悠地從樓青晏肩上起來,眼睛半睜,看上去沒有睡醒。

他漫不經心地應了聲:“母後操勞,朕不敢當。”

太後長嘆了口氣,兩只手在寬大的袖子間絞了起來,強壓下自己的憤怒。

她轉頭沒去看這兩個醒了卻沒分開坐的人,省的氣到失态:“既然這裏的秀女沒人能入皇帝的眼睛,一個都沒能留牌子,那就把人都領下去吧。”

陸預挑了挑眼睛,他這母後可不是會甘心徒勞白費心思的人。

太後果不其然,立馬換了副腔調:“只是,歷來選秀費心費神,勞民傷財,還沒有一人未選的先例。皇帝若是開了先河,只道會留下勞民傷財、揮霍無度的名頭。”

陸預笑了。這場選秀可是太後提的頭,這怎麽成了他揮霍無度了?

不過他沒有發作,還是好脾氣地問:“那母後的意思是?”

“來人,将秀女們都領上來。先前用來登記入冊的畫像都拿上來。”太後對身邊的太監說。

陸預笑着看她的動作。

太後轉頭對陸預說:“哀家慚愧,未能替皇帝選得心儀的女子。但若真一人不留,會有損皇帝聲譽。哀家慚愧,因為哀家的原因讓皇帝聲譽有損,也懇請皇帝體諒哀家,姑且留下一個,給個名分,也讓哀家心裏不懷負罪度過餘年吧。”

樓青晏嘴角挂着的笑意消失得幹幹淨淨。

這太後是打定主意要給陸預強塞了?

他立馬轉頭看陸預。

陸預坐正了,竟然沒有否決,點點頭:“那就按太後的意思辦吧。”

大腿上被人捏了一把。

陸預:“……”

他從袖袍中伸出手握住了那只手,安撫似的握住了。

掌心被人擰了一把。

陸預:“……”

他沒回頭看樓青晏的表情。

這個時候,秀女們排排站好,被人領了上來,站在臺下。所有人都穿着一模一樣的衣裝,梳着一樣的發髻,低頭。

一眼望去,所有人仿佛一個模子裏拓出來似的。

太後得到陸預肯定的回答後臉上神色明顯好了幾分,笑着說:“這麽多人,讓皇帝都看得累了。這樣吧,哀家之前按照慣例,讓畫師将所有秀女都畫了下來,皇上不妨看着畫像,從裏面挑個還滿意的?”

手掌心被擰着的陸預點點頭。

這時,一整排太監從門外進來,一人一副,舉着所有秀女的畫像。

樓青晏心想,這陣仗,看上去準備了很久,太後也真不掩飾。

畫像上的秀女看上去和臺下站着的沒什麽兩樣,所有人在畫像上都只是工筆描繪,衣衫發髻沒有任何修飾,一眼晃去沒什麽兩樣。太監們排着隊走上臺,一人一人将手上的畫像舉到陸預面前,停頓三秒後從另一邊走下。

樓青晏很快就發現畫像的問題所在了。

明明真人就在臺下,偏偏要用畫像選人,其中的手腳自然在這些畫上了。

樓青晏腹诽了聲,昭君的故事這麽老套,太後真當他們是蠢的嗎?

這些畫像上的女子雖然長得相像,但水墨丹青都是人為控制的,明明真人長得差不多的兩人,在畫師手下卻能有截然不同的風姿。

有幾幅畫上女子的容顏乍一看沒有問題,第二眼卻能發現比其餘人勾勒得要細致。

這幾幅畫上的人,自然是太後的人。

太後笑眼盈盈,看着陸預。

這手段幹脆而直接。她也不想遮掩自己的目的。她眼中的陸預是個懂得審時度勢的,沒有必要為了後宮之事和自己翻臉。陸預如果能懂她的意思,自然最好。

太後在原著中得以安養天年不過是因為她懂得收斂,沒有想要掣肘陸預的心思。今天的事情一過,樓青晏非常肯定,這位太後在陸預伸出爪牙後注定會異常艱難。

不過樓青晏仍然不知道陸預肚子裏在打什麽主意。陸預似乎真的在認真看那些畫像。

他要幹什麽?

樓青晏皺起眉頭。

突然,陸預出聲:“停!就這個吧。”

樓青晏心裏一驚。還沒等他伸手掐陸預,陸預桌案下的手就及時捉住了他的手腕,安撫地拍了拍。

樓青晏:“……”

你最好能給我個合理的解釋,要是在後宮裏弄出些莺莺燕燕的,後果自負。

太後露出了如願以償的表情,笑了兩聲:“不愧是皇帝,畫上的這位女子的确容貌姿态出衆啊。”

陸預一笑:“自然。來人,将這些畫像排在一起看看。朕指的這位,容貌可是最為出衆的。”

走下臺的太監們将這一排畫像一起呈現了。

不管是臺上三人,就連一邊侍候的宮人和秀女們,眼神都不由自主地瞟向皇帝指的那幅畫像。

這幅畫上的人,太出衆了。

只是寥寥幾筆,甚至只繪出衣服的輪廓,就将此人的美麗淋漓盡致地表現了。

不需要過多的修飾,五官本身的比例和眼神顧盼的神韻就将其出塵的氣質展露出來。這幅畫像在一排畫像中太突出了,讓人只能注意到它。

太後連忙問:“這是哪位的畫像?”

拿着畫像的太監連忙揭開畫像下角的名箋,一片空白。

“回太後,并不知曉姓名。”

所有畫像的右下角都有姓名,為何會出現這樣的纰漏?

太後升起了不好的預感。

她皺起了眉頭:“一定是畫師疏忽,犯這樣的錯誤。”

陸預卻主動接上了太後的話:“母後既然讓朕從畫像中選擇一位,那朕就确定要他了。沒有寫姓名不要緊,人都在下面呢,擡起頭來比對一下便知。”

太後起了不好的預感,但只能同意了。

太監舉着那幅畫像走到秀女身邊,讓她們一個個擡頭。

差距太大了。這些精心修飾的臉龐竟然在這副未經細心打磨的畫像前落下陣來。

比對中,不是五官的比例不對,就是氣韻神态相差太多。

比對到後來,秀女們甚至在擡頭的時候萬分尴尬和羞愧。

太後意識到了不對,轉頭問:“皇帝,這幅畫上的人在秀女之中嗎?”

“母後為何要問朕?”陸預笑着回答,“這可是母後安排的畫像,不是嗎?朕既然按母後的心意選出了一人,自然要找出這人不是嗎?”

太後啞口無言。

樓青晏意識到了什麽,轉頭看陸預。

所有秀女都比對完畢了,并未找到畫像上的人。

太後皺着眉頭問:“既然沒有找到,皇帝不如再指一人?”

“母後,既然朕都做出選擇,為何要做讓步,選一個更次的?”

太後只能壓下心裏的不安和憤怒,轉頭吩咐:“再比對一遍。”

這時,一直在陸預身後站着、沒有存在感的大太監張德突然出聲:“皇上,老奴鬥膽。老奴看出這幅畫上的人是誰了。”

“哦?”陸預一挑眉毛,笑着說,“你且說。”

張德低頭作揖:“這幅畫上的人,不正是樓公子嗎?”

這樣一說,所有人的眼神都先落到了樓青晏的臉上,再移到畫像上。

陸預哈哈一笑讓舉着畫像的太監上來,站到樓青晏身邊。

臺下的所有人都小心地擡眼。

這樣一比對太明顯不過了。樓青晏像是從畫像中走出來似的,五官标致而立體,眼角有神韻,渾身帶着一種天然的疏遠感和清冷感。

即使樓青晏近日圓潤了些,他身上這種出塵和豔麗恰到好處的微妙協調依然獨特而明顯。

此時的樓青晏穿着占星官獨特的藍色官袍,頭發梳入官帽,相較畫中的出塵,更多出三分逼人的傲意來。

太後不由得抽了一口氣。

畫像沒有畫出衣衫的樣式,頭發也是簡單绾起而已,再加上樓青晏本身就瘦,從遠處看竟沒看出性別來。

太後連忙說:“皇帝,這場選秀是為了選秀女,這身份也不對,怎麽作數?”

陸預臉上的笑意收了起來。

張德看陸預的臉色,很快朝太後作揖,代替皇帝回答:“太後娘娘,恕老奴多嘴。皇上一言九鼎,怎能收回?娘娘讓陛下從畫像中至少選出一人來,陛下既然已經選出,就再無重來一次的道理。”

太後被張德堵得啞口無言,臉漲的通紅。

樓青晏強忍住笑意。他算是明白陸預要他出席選秀大會,心裏打的是什麽主意了。

這張德和他一唱一和的,倒算是有趣。

“既然人已選出,那就散了吧。”陸預拂袖而去。

張德過去,将畫像收了起來。

荷懿堂還在修繕,樓青晏住到了錦明軒,緊貼着陸預的承明殿。

只不過錦明軒還在收拾,傍晚才能入住。

樓青晏從選秀大會出來之後還是跟着陸預回到承明殿。

“你什麽時候畫的?”樓青晏歪頭問他。

“你怎麽知道是朕畫的?”陸預有些奇怪,反問。

樓青晏捧着手爐坐到一旁的榻上,挑了挑眉。

“一般人畫像,畫得大多儀态莊重,至少會畫出男子正式的服飾。這幅畫如此含混,不是你畫的還能是誰?”

陸預咳了聲,坐到他對面:“因為你平日裏總穿寬大的白衣,所以朕才這樣畫。”

“什麽時候畫的?”

陸預眯起眼睛,盯着他:“你還是巫相的時候。”

樓青晏眼皮一跳。

陸預走到他身邊,将他頭上的官帽取了下來。一頭青絲披散如瀑。

他繞起樓青晏的頭發,聲音低沉:“朕心悅師兄已久。曾經,從未奢求師兄回應;如今師兄能回應朕,這樣甚好。”

他俯下身子,親吻手上那一縷頭發,擡眼,幽幽地看向樓青晏。

樓青晏臉微微紅了。

屋內只有他們兩人,香爐裏燃着陸預習慣用的檀香。香味氤氲圍繞在室內,繞在樓青晏的身旁,就像是沉浸在陸預的氣息中一樣。

陸預繞他頭發的手悄悄貼近他的耳朵,悄悄撫上樓青晏的耳側。

樓青晏深吸一口氣,他知道陸預要打什麽主意。

突然,樓青晏站起身來。

陸預一臉疑惑:“怎麽?”

樓青晏:“你身上傷還未愈,不許肖想旁的,現在快去躺着休息!”

陸預:“……”

他有些委屈。

樓青晏不由分說拽着他的袖子,把他推到床上,為他掖好被子:“昨天一夜未眠,快休息。我讓人去找太醫來,你先睡着。”

陸預哭笑不得,奮力從被子的包圍中伸出一只手抓住樓青晏的手。

“今日,不知師兄對朕選秀大會的處理滿意嗎?”

樓青晏把他的手塞回了被子裏:“滿意。你別多說話了,也不看看自己臉色多差。”

陸預:“既然師兄滿意了,那總要犒勞犒勞師弟,不然睡不着的。”

“你!”

樓青晏把要說的話咽了回去,在陸預狡猾的眼神中矜持小心地伏下身子。

在他的臉頰上啄了口。

陸預的眼睛眯了起來。

師兄主動吻他,太難得了。

“快睡!”

“好。”

傍晚還沒來臨,天光卻已經不明亮了。

半斜的陽光從打開的窗戶灑了進來,将屋內的一切染上微醺的金黃。

陸預很快就睡着了。

他實在太累了。

樓青晏坐在床邊,看着他熟睡的側臉和在睡夢中微微眨動的睫毛,心裏不由得軟化了下來。

他伸手,輕輕拂過陸預的臉頰。

溫熱的體溫流連在指尖,從指尖的神經悄悄溜遍了他的全身,讓樓青晏的臉也有些發燙。

系統的聲音突然出現,打破了這幅美妙的畫面:【我建議你現在看一下輔助面板。】

樓青晏:【發生什麽了?】

系統有些躊躇:【我……唉,我現在不知道你對陸預産生感情到底是好還是壞。你自己看了就知道了。】

樓青晏一臉疑惑地在頭腦中打開了輔助面板。

面板發生了變化。

上面寫着一個通知:由于廢棄設定三號,啓動階段性任務。

他記得,自己暴動結束的時候聽到“啓動廢棄設定三號”,而現在,這個廢棄設定帶來的影響直接地表現在面板上。

樓青晏問系統:【廢棄設定三號是什麽?】

系統:【廢棄設定三號就是陸預手上的那個标記,那個标記讓他和你的精神力、氣運相連,也就是說,他把自己作為男主的氣運分給了你。現在這本小說變成了雙男主。】

樓青晏一臉驚訝:【那不是大好的事情嗎?】

系統說:【可你的任務沒變,還是篡位。也就是說,你和陸預是對立的雙男主。】

樓青晏皺起了眉頭。

系統說:【也就是說,劇情線會往讓你們兩個敵對的方向收束。你如果保持現在的狀态,和陸預走得這麽近,會讓劇情線發生修正,讓自己的處境陷于不利。面板會計算你完成最後任務的可能性,為了防止處境太差、可能性過低,它設置了階段性任務,如果完不成,你會被判定為“沒有可能完成最終任務”,被強制登出。】

樓青晏眯起眼睛。

他産生了不好的預感。

他點開面板裏面的“階段性任務”。

上面寫着“燕王出兵前,在陸預不知情的情況下組建五百人以上的勢力”。

陸預不知情的情況下組建勢力。

樓青晏皺起了眉頭,他低頭看陸預的睡顏。

陸預完全放松地睡着。樓青晏在身邊讓他感到萬分安心。

他将自己完全地交到了樓青晏手上,樓青晏也想完全信任他。

但任務時刻提醒着他,他的任務是什麽,不給他喘息的機會。

他無法逃避,也無法躲開注定的命運。

樓青晏皺起眉頭,啐了口。

【你們這項目可真該死。】

系統嘆了口氣:【可不是嘛。】

說着,它叉掉了自己滿屏問號彈幕的直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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