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獵場距離皇宮有些遠, 所有人都于前一日在獵場別院安頓下來。

獵場別院不比皇宮, 規模不大;這一次使團加上夏國陪着冬狩的将士多,有些擁擠, 幾乎每間房都住了人, 出門拐個彎就能将在京城裏的夏國将軍們集全了。

陸預住在裏面的主院,最為幽靜,他本想給樓青晏安排一間院子的主卧,然而被拒絕了。

樓青晏笑着對他說, 夏國的文官不認得自己這張臉,武官卻大都認全了,只是敢怒不敢言而已。自己要是和那些武官住的近了, 武官不自在,他本人也不自在。

于是樓青晏住進陸預院子裏的廂房。

雖然這間廂房小,但是陸預在那兒待的時間比在主卧還長, 最後他将常用的桌案香爐都搬了進來,硬生生将廂房擠得滿滿當當。

當天夜裏,陸預回自己的房間後,一道黑色的身影落到了院子裏。

徐峰越擦了把冷汗:“這裏的人太密集了,差點被皇帝的暗衛盯上。還好我以前給先帝當值的時候和十一熟, 曉得他盯梢的習慣, 這才躲掉。”

“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我去将鴻胪寺調過來的家養鹿動了手腳, 明天的狩獵應該會出意外, 倒時候可以找機會讓皇帝落單。”徐峰越皺起眉頭, “明天大人一個人行嗎?”

樓青晏放下茶杯, 從懷裏掏出了什麽:“我一個人就行了。這個你先拿着。”

“這是什麽?”徐峰越接過東西,有些意外。

“我在京城裏借皇商的名頭置辦了處馬車的産業,這是預約提貨的回執,你去那兒就能提來馬車,之後自己出手成銀子吧。你自己知道怎麽做。”

這是樓青晏讓林雪和做的,把這批貨的源頭推到燕王那邊。如果查起帳來,這批馬車應該會是燕王名下的商行購買的。

事實上,燕王的人為了盯住他,用去馬車行購買過貨物的名頭多次踩點。林雪和認出他們,給這些人報了高五分的價格,而實際上在賬本上只寫了原價,多出的錢訂購了一些不存在的訂單。

多出來的那些貨物訂購單,就是樓青晏給徐峰越的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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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和陸預的敵對幾乎要浮到明面上,燕王的賬務本就在做了重重手腳,陸預也不信他明年報上來的賬。

樓青晏拿燕王的錢養自己的人,不僅沒有心理負擔,還能躲着陸預。

徐峰越自然知道樓青晏是什麽意思。這些時間他替樓青晏跑腿,不過都是看在信仰和情誼的份上,一些燒錢的地方,甚至是他自己抽積蓄墊上的。

徐峰越皺起眉頭,思忖良久,将這些單子遞了回去:“我不能收。”

樓青晏堅決要把東西給他。幾番推脫後,徐峰越最終收下了。

“謝謝大人。”

“是我要謝你,都這樣了還沒放棄我。”

“大人這是什麽話?徐峰越當年受政敵排擠,本該掉腦袋,大人護住我,有恩于我,我自當報答。”

樓青晏嘆了口氣,望向窗外:“我當年對那麽多人有恩,他們還不是倒戈了?我不怪他們,每個人都有家人要養,沒有什麽恩情是值得終身托付的。這些年你早就報完恩了。”

人心都是肉長的,徐峰越的眼睛一下紅了,有些哽咽:“大人……”

“快走吧,記着躲十一。獵場這邊,後面我一個人就行了。”樓青晏起身,拍拍他的肩。

徐峰越點點頭,正欲轉身,突然停住了,對樓青晏鄭重地說:“大人,如有需要峰越的地方,萬死不辭。這狗皇帝如此折辱您,這份仇恨,峰越自當為您報。”

樓青晏一個激靈。

他看着徐峰越的臉,上面挂滿了激憤和不屈。

樓青晏一下想到當時在秋月湖,徐峰越聽到了那些事情。

樓青晏:“……不急不急,如今的形式還是蟄伏為好。”

徐峰越:“大人,如果真的忍不下去,不要為難自己!”

樓青晏:“呵呵,不為難,不為難。”

徐峰越這才嘆了口氣,用一種“辛苦了”的眼神深深地望了樓青晏一眼,然後轉身。

突然,門外傳來響聲。

“師兄,朕讓人取了暖爐來。”

房間裏的兩人表情凝固了。

一模一樣的情景,還來?

這一次樓青晏學聰明了,連忙出聲:“我睡了,明天早晨再來。”

“睡了?”

門外的聲音有些疑惑。

這才幾點?

“今天舟車勞頓,我不舒服,已經躺着了。”

陸預的聲音停頓了很久。

“那好,明天早晨朕讓人将暖爐搬來。”

房間裏的兩人這才松了口氣。

過了一會兒,樓青晏悄悄到門前開了個縫,仔細檢查,沒有人了,才讓徐峰越出去。

房間裏安靜了,樓青晏渾身虛脫地一下坐到卧榻上,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

上次的事情,他可不想再來一遍。

咔吱——

門突然開了。

樓青晏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連忙站起身。

還沒等他來得及躺上床裝睡,陸預幽幽的目光就掃了過來。

“師兄,你為何不想朕進屋?”

樓青晏一激靈,後背的雞皮疙瘩都立了起來。

陸預他看到徐峰越出去了嗎?他見到多少了?

陸預進屋,關上門。

轉身,表情深沉,一雙淺琥珀的眸子映着燭光,波瀾不驚。

樓青晏知道,每當陸預露出這麽一副平靜的表情,那就說明他生氣了。

難道自己聯系殘部的事情暴露了?

樓青晏的心涼了大半。

陸預一步步走到他身邊,平靜地在他身邊的卧榻上坐下,斜眼看他:“師兄,你的衣衫。”

樓青晏這才低頭,發覺事情不妙。

他剛才從懷裏掏訂購單,由于和徐峰越推搡,忘了拉好衣襟。雖然到不了雜亂的程度,但是領子這邊松松垮垮的。

樓青晏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陸預的表情平靜,柳葉般的雙眼卻因為他不由自主透露出的警覺而線條淩厲。

他到底知道了什麽?

陸預輕飄飄地說了句:“你該不會在這屋裏藏人了吧?”

“啊?”

“這屋子裏有其他人的味道。”

樓青晏的冷汗快要打濕他的底衫了。

他扯出笑容:“怎麽可能?這裏可是別院,有誰能進來?”

陸預沒有說話,起身,在樓青晏面前皺着眉頭彎下腰去看桌子底下。

他在屋子裏走了一圈,打開了櫃子,檢查裏面。

還好,這次沒讓徐峰越藏在屋子裏。

樓青晏心裏暗暗慶幸,但是仍然沒有放松。

陸預什麽都沒找到,同樣也松了口氣。

“還好,朕以為先前一段時間你疏遠朕,忽然又提出要來冬狩,是因為變心了,要找機會會情郎?”

"啊?"樓青晏傻眼了。

陸預陰森森地走到樓青晏面前,離得他很近,湊過去,盯住樓青晏驚慌的雙眼:“可朕的确聞到了其他人的味道。”

樓青晏以為他是想找殘部,卻忘了這位陛下的戀愛腦。

他以為自己出軌了?

他哭笑不得:“我哪有機會找情郎?”

陸預皺起眉頭,帶着幾分任性的黏糊,又有些霸道,湊下身子。

“你幹什麽?”樓青晏吓得要後退。

“聞聞你身上有沒有其他人的味道。”

陸預在他松開的領子附近仔細聞了聞,這才放心地松下眉頭。

“是我多心了?”

樓青晏有些生氣:“我這屋一直開窗通風,哪裏來的氣味?你為什麽這樣猜忌我?”

“要來送個暖爐,讓宮人來就好。朕親自來,言下之意是想在睡前再見見師兄。”陸預盯着他,将某些心照不宣讓人臉紅的話直截了當地說了出來,“師兄一向是知道朕的言下之意的,剛才卻回絕朕。朕心裏不安。”

樓青晏臉微微泛紅,眼睛瞥開去了。

“怎麽?師兄有不能和朕說的話?”

“有。”

陸預一下正經了起來:“什麽?”

樓青晏面無表情:“你是不是忘了今天下午假借送暖爐,到我這屋子裏撒了五次嬌了?我這屋子裏的暖爐多得可以烤肉了,你是想熏死我嗎?”

陸預的臉紅了。

東郊獵場。

一月,正是最寒冷的時節。夏國在大陸上偏南,然而京城處于全國的北面,雖然沒有白雪皚皚之景,但也顯得無比荒涼。

東郊獵場由一半松林、一半平原組成,連着後面的崇山峻嶺,此時在薄薄的積雪和霜寒中顯露出幾分蕭瑟。

平原上光禿禿的,幹枯而稀疏的枯草下,褐色的土壤被凍上了霜;遠處的松林留有綠意,但墨綠的松針在灰白的畫卷上被同化成一樣的死氣沉沉。

冬日裏,東郊獵場有鹿和熊出沒,但是數量不多;因此鴻胪寺調來了一些養殖的鹿散在松林間,讓這場外交上走形式的冬狩顯得沒那麽無聊和落寞。

樓青晏的身子比起之前好了很多 。

他猜測是天鷹符的緣故。自從脖子後的封印裏多了天鷹符,他就再也沒出現過秋月湖時虛弱的症狀了。

他不方便露面,因此沒有跟着陸預他們騎馬,而是坐在隊伍後面的馬車裏。

他穿着毛茸茸的白狐裘,內裏卻是方便行動的勁裝。

陸預和一衆将領騎着馬在外面。

樓青晏自覺無聊,在馬車裏眯起了眼睛。

中間過程涉及了外交環節,無趣得很。

過了很久,遠處傳來了馬蹄的聲音。

狩獵正式開始了。

馬車裏的樓青晏微微睜開眼睛,伸出手撫摸自己後頸的封印。

他的計劃就要開始了。

他脫下白狐裘,将手爐放到一邊。

放暖爐的時候,他整個人微微一頓。

這個手爐是陸預早晨塞進他手裏的,塞進他手裏的時候,既有炭火的熱意,也有陸預的體溫。

昨天晚上,他紅着臉和自己坦誠說,以後想來找他,不會再用暖爐為借口了,一定直說,自己是想師兄了。

這番話,昨天晚上讓樓青晏的臉比陸預的更紅。

樓青晏回過神來,攥緊了拳頭。

只是為了階段性任務而已,對不起,這次要利用你一下。

我一定不會讓你受傷的。

我,會彌補回來的。

他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接着睜開眼睛,表情決絕。

他撩開簾子,對趕馬車的侍衛說:“我們近一些去看狩獵吧。”

侍衛很配合地駕着馬車接近松林。

狩獵的将士和陸預都騎着馬進入了松林,馬車由于太寬了,進不去,只能停在松林外面。

侍衛回頭:“樓公子,馬車最近也只能停在松林外……”

突然,前面的馬仰天長嘯,前蹄朝天。

侍衛吓到了,連忙牽住缰繩。

馬匹卻像是完全失控了似的,直沖松林而去。

“不行!停下,快停下!”駕車的侍衛抽緊缰繩,不停抽馬鞭。

然而,這馬像是發瘋了,被束縛的頭瘋狂晃動,奔騰而去,根本拉不住。

周圍騎馬的侍衛都回過神來,紛紛想要幫忙。

拉着車沖入松林後,馬因為到處亂竄,讓身後的馬車不時撞上松樹,整輛車像是要散架一樣,不住晃動。

後面的侍衛都慌了。這車裏可是皇上重點關注的樓公子。

這要是出了事情,誰能擔得了責?

駕車的那名侍衛尤甚,整個人都慌亂了,只顧着用力拉着缰繩:“快停下,快停下啊!”

突然,一只手往他肩上一推,他咕隆咕隆地掉下了馬車,在地上滾了兩圈停下,起來後臉色驚變。

在颠簸中,周圍的侍衛根本沒看清楚是人推的還是被馬甩下來的。

一片混亂中,各種慌亂的聲音此起彼伏。

“不好了!樓公子的馬匹失控了!”

“駕車的侍衛被甩下來了,車上只有樓公子一人!”

消息很快傳到狩獵的隊伍裏。

陸預聽到消息的時候十分慌亂,調轉馬頭就要往樓青晏的方向去。

身後的将士都跟在他的身後。

突然,又有人來報:“陛下,鹿群失控了!”

“什麽?”

“所有馴養的鹿聚集在一起,像是瘋了一樣聚成群橫沖直撞。”

“它們朝着樓公子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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