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

陸預突然伸手, 抵住了樓青晏剛想張開的嘴:“噓——讓朕想想, 師兄又想說謊了?”

樓青晏:“……”

他現在想要打死布置階段性任務的人。

陸預遺憾地嘆了口氣:“你從一開始就在撒謊。”

他牽起樓青晏動彈不得的手,仔細地撫摸修長手指的每一寸紋路。

他的動作輕柔而耐心。

這種耐心對此時的樓青晏而言不啻淩遲, 讓他将一秒讀成了幾個時辰。

“從現在開始, 朕不會信你了。”

樓青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感覺自己的手不是被陸預牽着,而是放到了油鍋裏煎炸,每一寸被陸預觸碰到的地方都異常滾燙。

而他連抽回手的力氣都沒有。

“從頭梳理一下, 你對朕撒了多少謊……說刀幹擾了你的神智是謊話,說朕可以信任你是謊話。”

樓青晏心虛,陸預的語氣明明很溫和, 在他耳朵裏卻像一條扭來扭曲的小蛇,想要破開皮肉,溜進他的血管裏去。

陸預看他這幅樣子, 嘆了口氣。

“每一次觸碰都是謊話,連主動的親吻也是……辛苦師兄了。”

若是陸預問起自己做的那些小動作,樓青晏只會覺得心虛和愧疚,腦子裏卻會因為任務而不得不盤旋出更多的謊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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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預不問鹿群哪裏來的,不問樓青晏為何要裝作暴走, 卻問這些問題, 讓他的神經一下抽緊了:“這不是謊話!是我……”

是我真心的……

比起問他搞的小動作, 問那些簡單的觸碰和親吻才更致命。

樓青晏能自我安慰, 那些不過是他被任務逼迫着不得不做的。他虧欠陸預, 他自己心裏知道, 心裏明白。

但那些對觸碰的回應,那些主動的吻,那不是任務逼着他做的。

他萬分不願,陸預将這些他本能的依偎和被逼着做的事情混為一談。

他好想說:“對不起,我是被逼的。我喜歡你。”

但話語卡在喉嚨口,硬是說不出來。

他好像只是饞陸預的身子,說真心想要觸碰他是喜歡他,那不還是謊話嗎?

“朕說過,不會信你了。”

陸預及時打斷了他。

樓青晏仿佛被浸到了冰水裏。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他的牙齒不住打顫。

他不想将被任務推着的自己和真正、本能的自己貼上一樣的标簽。

陸預看他的眼神仍然和之前一樣溫柔,但樓青晏知道,那樣的溫柔下隐藏了太多的潛臺詞。

他現在的感覺,和在石頭房裏發現他去拿天鷹符時一模一樣。

他向來是柔和的,是帶着少年氣的,是陽光的。

只有遇到了背叛,遇到自己最愛的人的背叛才會變成這樣。

只不過,他多經歷了幾次,學會了如何将那種壓抑不了的負面情緒融入了自己平常的表情和語氣裏。

陸預安撫似的拍拍他的手:“別怕,別怕。朕沒想對你怎麽樣,你看,朕不是仍然給你安置得舒舒服服的嗎?”

就是這樣的不在意,這樣的平和,才讓樓青晏的靈魂發起抖來。

“朕在想,如何處置我親愛的師兄才好。”

樓青晏咬緊牙齒。

陸預湊到他眼前:“要不,從頭開始吧?”

從頭開始?

他在天牢裏被蒙着眼睛,和他說,如何處置自己都可以。

從那兒開始。

陸預本就下定主意要殺自己,從那兒開始,他的态度發生了變化。

而現在,陸預說,要退回到那裏。

樓青晏的嘴唇發着抖。

陸預要幹什麽?

陸預抽過幾個墊子,墊在他的身下,将他的上身支起來。

不知為何,樓青晏竟然不怕陸預對自己做什麽。

他甚至有些期待,那些曾經讓他感到害怕的事情,那些從黑暗中探出來的妖藤,裹挾着他細密而隐蔽的小心思,在名為愧疚和隔閡的支架上一路野蠻生長,長得繁茂而妖冶,最終攀上他伸長的脖頸。

但他知道,事情不會是那樣的。

陸預之所以現在還好聲好氣地和自己說話,是因為他心涼了。

心涼了,所以将滿腔的熱血凍成一壺淡而無味的陳酒,依舊醇厚,但帶着經年的遺憾。

果然,陸預和他預想的一樣,湊近了說:“之後,師兄就呆在這裏,不要出去了。”

他将他關了起來。

樓青晏盯着他,薄唇緊閉。

陸預湊到他耳邊說:“師兄如果不聽話,那朕就真的随心處置了。”

他的動作很暧昧,俯身在他耳邊說話時像是整個人伏在他身上,仿佛下一秒,兩人就将擁抱在一起,親密無間。

但陸預與他始終隔了一道空,一道一指寬卻如同天塹一樣的空。

他的體溫似乎下一秒就會傳遞給樓青晏,但他等到的只有意料之外的落寞。

他連往日裏最喜歡的觸碰都拒絕了。

陸預起身離開。

這個房間不知是宮裏的哪個殿,裏面家具一應俱全,暖爐燃着,香爐點着,溫暖而芬芳。

樓青晏一下明白了。

自己現在之所以能夠在這裏好好地躺着,不因為其他的,只因為他體內封印着天鷹符。

他們将他當做了寶貝,也的确只因為那個寶貝。

“陸預。”

陸預的身影停住了。

“我對你說了很多謊,但,但你要相信我……有關那件事,我沒有騙你。”

樓青晏說話的時候很不利索,不知道是因為臉部肌肉沒有恢複,還是很難講話從心坎裏說出來。

“我,我喜歡你……”

他第一次說出來。

他不是因為其他的,只是因為喜歡陸預而已。

陸預回頭,對樓青晏笑了,像是他一貫的笑容。

“師兄喜歡朕。可,朕愛師兄啊。”

是愛,不是喜歡。

是朕愛師兄,不是我愛師兄。

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後。

樓青晏身體的恢複情況比他預期得要快很多。

他被困在這間小小的房子裏,卻像是被困在自己的身體裏。

除了日常的吃和睡,什麽都不做。

系統終于看不下去了,破口大罵:【姓樓的,你給我打起精神來,你的任務是篡位,不是和那個姓陸的小子搞對象!】

樓青晏沒理他。

系統操碎了心,哎呦了聲:【你說說,你這樣值當嗎?當時要不是你保護他,那支箭會射到他身上。如果不是你保護他,你會暴露嗎?他會這麽活蹦亂跳嗎?他這沒良心的,你還這樣為他傷神?】

樓青晏淡淡地回了句:【你說的沒錯。】

系統:【那你還不打起精神來?】

樓青晏:【我沒不高興。】

系統被他氣得夠嗆。

咚咚咚。有人敲門,是送飯的來了。

樓青晏擡起眼皮。門口的禁軍開了門,一個小宮女端着盤子進來,将盤子放到一邊的桌子上。

“等等。”

小宮女停住了,轉頭問:“樓公子有何吩咐?”

“之前都是侍衛送飯,不會讓宮女過來的。”

小宮女回道:“禁軍有任務在身,被抽調走了,人手不足,尚膳局就讓奴婢來送了。”

“任務?”樓青晏一下站了起來。

是什麽任務能讓這裏的禁軍人手不足?

外面出什麽事了?

系統恨鐵不成鋼地哎呦了聲:【你怎麽這麽不争氣呢?你還管陸預他怎麽了?】

突然,外面看門的侍衛厲聲喝道:“不許多嘴!”

小宮女一個激靈,拿着托盤低頭小碎步地跑了。

“等等!”樓青晏追了出去,在門口被侍衛攔了下來。

兩邊侍衛的長|槍擋在他面前,将他阻在門內。

樓青晏站在門口,深呼吸。

突然,他聽到了一陣奇怪的音樂。

他皺起眉頭,仔細辨認。

是哀樂。

樓青晏臉色立變,問旁邊的侍衛:“皇宮裏怎麽可能演奏哀樂?到底發生什麽了?”

侍衛冷着臉,沒有理他。

一股無名的焦急燥火從他心底竄了上來。

樓青晏伸手推那兩人:“我要見陛下!”

“大膽!”

侍衛立馬要将他推回房間裏。

樓青晏咬牙,想要掙脫,一陣痛苦從他的腳踝上竄到了頭頂。

他們給他加了好幾層封印真氣的腳鐐。

樓青晏被侍衛推回了房內,沒有放棄,拿自己的肩肘撞門,像是一定要沖出去一樣。

這扇門卻無比牢固。不論他怎麽撞,紋絲不動。

樓青晏累了。他慢慢沿着門坐倒在地上,捂住臉。

系統:【我直播間裏觀衆都看不下去了!你硬氣一點啊,這算是什麽事?有必要這樣嗎?怎麽,陸預不戀愛腦了,輪到你戀愛腦了?】

樓青晏沒有說話。

他呆坐在地上,突然捂住自己的臉:【我不想幹了,你換個宿主吧。】

系統:【那你就死了。你回不去了。】

樓青晏深吸了口氣:【可我不想這樣,為什麽一定要完成任務?】

系統也回答不上來。

良久,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再次繼續自己的撞門工作。

咚——

咚——

咚——

撞門的聲音越來越小,能聽出裏面的人無力了。

但聲音持續不斷,沒有停下來的兆頭。

夜晚将要來臨,黃昏的日光照在屋檐上,落下了斜長的陰影。

砰!

門突然開了。

無力撞門的樓青晏撲了空,一下跌了出去。

一只手接住了他。

下一秒,他被重重地揪住領子,頂在一旁的牆上。

來者是一個渾身黑的男子,臉上只露出一雙眼睛。

但樓青晏認出了他。

十一。

“十一,你為何來了?”

“有人要去禀報陛下,說有個瘋子不停撞門。”十一冷冰冰地說,“被我截了下來。”

“為何不讓我見他?”

十一說:“他沒有欠你的,你不要再這樣為難他了。”

樓青晏眼睛裏布着血絲,惡狠狠地說:“他沒有欠我的?那我為何會替他擋在那支箭前?”

“你自己不清楚嗎?為何會有這種情況?”十一一把将他推到門上,“是誰把你們兩人拉到那個境地,你自己沒數嗎?事後調查,發現了一個香囊,那個香囊上有白狐裘的毛,就是裏面的香料讓鹿失控。你自己不是一清二楚嗎?要不是你不知為何做這個局,輪得到你擋在陛下面前?”

“我沒想害他。”

十一有些繃不住了:“你應該明白的,有些事情不是一定按照你想的那樣發展的。你知道這次舉動,造成了什麽後果嗎?”

樓青晏有些迷茫。

十一牙齒咬得緊近乎是用牙縫吐字:“榮國使團裏的老太傅死了!”

樓青晏的眼睛慢慢瞪大,他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氣。

榮國和夏國的關系走在弦上,樓青晏心知肚明這時出現這樣的情況,意味着什麽,。

十一說:“現在,就在現在,榮國的軍隊已經到了國境線上。他們要求皇上交出這場暴動的兇手!你知道,最後我們查到那只帶着白狐毛的香囊時,陛下的表情是怎麽樣的?即便如此,他也不想交出你!”

“現在,榮國的大混元壓在國境線上!他們的使團因為陛下久久未交出兇手,猖狂地在皇宮裏演奏哀樂!前線已經告急,陛下已經派人去玄元派找掌門出山了!”

“明天上午,一支榮國的輕騎就會進京城的城門!外國軍隊進京城,這可是頭一回。”

“你在這裏演什麽委屈?”

樓青晏腦子嗡地一聲。

“老太傅……為什麽會死?”

“因為你讓将士們染上了香料。那香料不僅讓鹿發狂,也讓馬發狂了。老太傅坐在松林外的馬車上,馬突然暴動,将人甩了出去!”

樓青晏剛才一天來昏昏沉沉的感覺一掃而空,他的瞳孔開始聚焦。

“不對,不是我……那種香料需要事先下另一種藥,配合起來才會有暴動的效果!”

十一快被他氣笑了:“那你說,你給養着的鹿下了藥,那是誰給老太傅的馬下了一模一樣的藥?你說得清嗎?”

樓青晏的頭腦一下子冷靜了下來。

回憶像流水一樣灌進了他的頭腦。

“黑熊和箭的兇手應該是方齡。”

他在附近!

他自言自語地低喃:“是方齡……”

十一哼了一聲:“你沒證據。雖然黑熊和箭明顯是月國出産的,但它們和老太傅的死沒關系!而且你用的藥明顯不是天魂草。”

怪不得!方齡這樣缜密的人竟然直接用月國有名的藥控制黑熊。

因為他在掩飾他對老太傅動的手。

樓青晏深吸一口氣,瞳孔中的清明逐漸回來了。

他逃無所逃。

十一看他這樣,也沒話好多說,轉身就走。

“十一,等下。”

十一停住,回頭:“你還有什麽要說?”

“我能有大混元的實力。”

十一轉頭就走。

“你有大混元的實力有用嗎?放你出去,然後讓其他将士全部寒心,士氣低沉?陛下為了你,壓住他們的争議有多難?他兩天沒合眼了。你放過他吧。”

“等等!”

十一怒了,轉頭問:“你到底有完沒完?”

“你轉告陛下。”樓青晏恢複了平靜,“他還有天鷹符。”

陸預一直沒來。

樓青晏的情緒安穩了下來,行為終于符合自己一貫的風格了。

系統這才放下心來:【兄弟,你剛才快吓死我了。】

戀愛腦的樓青晏太可怕了。

還好他發作得不頻繁。

【我只是意識到,我們還有共同的敵人。】

樓青晏摸摸腳上的鐐铐,眯起眼睛。

【他至始至終都沒問我,為什麽要那麽做。】

系統:【所以呢?】

樓青晏深吸了一口氣:【所以不用解釋。不用解釋最好,這樣用行動就足夠了。】

系統:【你打算怎麽辦?】

【我已經明白過來這個時間節點為什麽會發生這些事情,也知道解局之法了。】

原著中,十天之內,燕王會到處宣揚“當今夏國皇帝無天鷹符”,然後榮國和國會派新的使團入京,燕王的人混在裏面到達京城外。

燕王的軍隊混在使團裏面,一定會非常明顯,因此,他需要在京城內人沒反應過來之前進城門。

原著裏,是樓青晏的人替他開的門。

如今樓青晏和燕王決裂了,這一段劇情落到了十一說的那支已經快進京城的輕騎手中。

他們人數不多,但是在夜半三更殺光城衛,替外面的人開門,已經足夠了。

如此看來,這本書的劇情線仍然在按照原著收束。

那麽,破局之法就在原著中。

陸預提前得到了天鷹符,因此調來秘法部隊,事先安排在京城內,在大決戰中殲滅燕王。

如今,天鷹符在樓青晏的脖子裏。

也等同于在陸預手中。

樓青晏嘴裏有些發苦。

劇情還是按照原著進行了。

他在等陸預帶着他去調秘法部隊。

系統:【其實,陸預把你困在這裏是在保護你。看他的意思,他是想一個人抗下去。你就算縮在這裏,也沒事……】

樓青晏哼了聲:【然後呢?我再向白天一樣發瘋?】

系統啞口無言。

樓青晏:【我怎樣都可以。但,心不能死了。】

他有些後怕。

自己那點傲氣,真的如白天一樣,被那種極端感性而瘋狂的情緒控制,最後淪為自己最不想變成的那樣。

深夜,他的門終于開了。

樓青晏擡頭看去。

是十一開的門。

而視線繞過十一,他看到了似乎好久不見的陸預。

不過幾天不見,他瘦了很多。

原先點少年感的柔和線條蕩然無存。

繃緊的下颌線比先前更加棱角分明。

明明不過幾天,樓青晏卻覺得是幾年。

他站起來,揉了揉手腕,然後平靜地走到陸預面前。

陸預沒有說話。他的眼角發紅,這是他幾天未睡的痕跡。

“陛下,臣有罪。”

他沒說話。

樓青晏對他伸出了手:“讓臣來與陛下一起扛吧。”

陸預的鼻尖微微一動。他看向了樓青晏那只蒼白的手。

他回握住那只手。

“你不問,朕為何不要你作亂的理由嗎?”

“不問。”

陸預盯着他。

眼睛鋒利的線條和微微挂下的角度一起,告訴了樓青晏,陸預現在是認真的。

樓青晏笑了。

“陛下已經告訴臣了,不是嗎?”

陸預的身子僵住了。

“陛下可以不信臣。”樓青晏收斂了臉上的笑意,“就将臣當做一件工具吧。”

“如果陛下願意,我願為您的前鋒。”

燈火搖曳。

陸預的臉上表情慢慢融化了。

十一抱拳:“陛下該走了。”

“陛下,走吧?”樓青晏輕松的笑道。

“好。”陸預跟上腳步。

這一行是秘密的。暗衛中最忠心的将士承擔了這一次任務。

他們連夜出發。

多年後,樓青晏問他:“我都這樣騙你了,你怎麽還信呢?”

陸預回他:“因為你曾經對我說過,願為我的前鋒。”

那時的樓青晏笑得很猖狂,說:“你也不怕在同一個坑裏摔兩次跤?”

陸預沉默了好一會兒。

“你不會的。”

“你與天鬥,至死方休;我愛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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