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陸預從前線到玄元的路上沒有帶很多人,只有十一等幾個暗衛跟在他身邊。
他們的速度很快, 傍晚前就看到了玄元山。
十一說:“陛下, 需要末将先行去玄元山通報嗎?”
陸預面色沉重:“不用, 以最快速度前進。”
他們剛到山門下, 剛才萬裏無雲的天空突然烏雲密布, 電閃雷鳴。
暮霭沉沉,仿佛下一秒就有滂沱大雨從頭澆下。
這樣的天氣像是在與樓青晏之前那句“來不及”相互呼應。陸預隐隐預料到,之後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他的心跳變得沉重而有力起來,為前方的未知感到壓抑。
山門下, 一個穿着白色布衣的身影站在臺階上,仿佛在等他們。
一行人走近了才發現這是二師叔的弟子小韞。
小韞走了過來:“陛下, 我帶你們去長老……”
“不用了,直接去找掌門。”
小韞楞了下:“這件事情并不是玄元派全體的意思, 還請陛下多多考量……”
陸預再次打斷了他, 眼神銳利如劍:“朕說了,直接去找掌門。”
小韞咬住下嘴唇,低頭不語,轉身在前面帶路。
頭頂上的烏雲更加厚實了。玄元山上灰蒙蒙的。世界中的色彩都被剝奪了。
暗衛中有人去長老會告知他們皇帝來了,與此同時,陸預直接上玉明峰。
“掌門一直在玉明峰嗎?”
小韞回答:“草民與長老确認、給陛下寫信之後,掌門一直沒下玉明峰。”
陸預不再說話,直沖玉明峰頂。
小韞看到他如此行事, 像是猶豫了很久, 忍不住了:“陛下, 掌門當年對方芝怡情根深種。方齡是方芝怡的孩子,這些年掌門将對他母親的愧疚全加在他身上,因此才做出這等傻事,請陛下體諒。”
“小韞。”
陸預沒有停下腳步,輕聲叫了他。
小韞楞了下。
陸預說:“朕什麽都沒說,你怎麽先給自己的師父安排好罪名了?”
二師叔站在玉明峰之頂。
他是半步混元。和陸預相比,他的功力還要深厚。他調用本源力量時可以引動天地精氣,烏雲雷雨仿佛和他的生命相連。
布滿皺紋的臉上溝壑叢生。他的雙目渾濁不堪,紅血絲布滿眼白。
“老夫對不起你們,只有以死證道。”
他猛然吐出一口鮮血。
真氣翻騰洶湧,流入他的四肢和軀體,像是在下一秒就要将身體撕碎一樣。
“等等!”
二師叔僵硬地轉動脖子,回頭看向來者。
陸預站在他十幾米之外,由于真氣旋渦波動無法靠近。他盯着二師叔,做出了安撫的手勢。
二師叔扯動嘴角,聲音沙啞:“陛下來了。”
“朕知道,你不會危害夏國的,不要做傻事。”
“不,老夫虧欠你們太多了。修行之人,須得斬斷情絲。年輕時留下的情債需要幾十年來還。”二師叔苦笑,“老夫罪孽太深了。”
雷電當頭劈下!和巨樹一樣粗細的雷電狠狠朝着玉明峰頂襲來。
一瞬間,周圍被刺眼的光亮包圍。
轟——
房屋倒塌,樹木焦黑。
煙霧散盡後,跟來的暗衛才看清眼前的狀況。
陸預站在二師叔身前,用半步混元的力量為他們築起了屏障。
二師叔渾身虛弱,鮮血從嘴角流下,他雙目僵直,看着為自己撐起屏障的年輕人,掙紮着張開嘴。
“你不該救我。”
陸預接下天雷并不輕松,但他身上沒有半點狼狽的感覺,雙目對着二師叔。
“你如果真的愧疚,就好好活着。逃避是沒有用的。”
暗衛這時團團圍了上來,架住二師叔。二師叔直接癱倒,整個人頹了下去。
“你如果死了,那就是皇室必死的,到那時候玄元和皇室才真的割裂了。如果你的愧疚只能用逃避來讓事情更加糟糕,那才是真正的可悲。”
二師叔聽了他的話,胸口有了更大的起伏,胡須微微顫動,眼睛裏水光閃動。
陸預接着說:“但我知道,從小教導我們需要立得正、有擔當的二師叔是不會這麽做的,不是嗎?”
“活下去。”
二師叔自爆的事情聲勢浩大,将整個玄元都掀翻了。
好在最終一切無恙,玉明峰住不了人,二師叔被安排住進原掌門的玉合峰養傷。
陸預始終陪在他的身旁。
他不是二師叔親傳的弟子,而且是皇帝,本不用這麽做的。但陸預堅持,玄元派衆人也無法阻止。
各堂長輩都來看望二師叔,待夜晚降臨,他們陸陸續續離去,玉合峰只剩下二師叔、小韞、陸預和暗衛。
“小韞,你出去一下。”
小韞從下午開始就不聲不響地站在牆角,得到二師叔的赦令,忙不疊地跑了。
陸預說:“二師叔,小韞他……”
“老夫知道。方齡的人上次來,拉着他說了些話。”
陸預沉默了會兒:“二師叔門裏的事,朕不發表意見。”
二師叔想要笑,但一扯面頰就咳了出來。他伸出手,拉住陸預的手,顫巍巍地說:“老夫對不起你們。”
“朕知道二師叔是不會危害夏國的。您就算和方齡有來往,也分得清公和私。”
二師叔聽到這番話,眼眶又紅了,但他搖搖頭:“老夫說的不只是這件事。”
“還有什麽?”
二師叔猶豫良久,慢慢說:“老夫,對不起青晏。”
陸預一怔。
二師叔繼續說:“老夫沒有想到,阿齡他對青晏是這種感情。”
“您知道……方齡和樓青晏兩人間的事情?”
陸預的聲音有些顫抖。
二師叔停頓了下,整理好言語:“當年,方芝怡偷偷差人送信給我,說月國皇帝要留子去母,求老夫救救她。當時年紀輕,人也莽撞,老夫同意帶她出宮,後來被月國皇室的人追殺,迫不得已遁入深山。”
這個故事已經被調查清楚、寫在密信裏了,陸預都清楚。
“但,沒人知道,其實當年遁入深山的,不止方芝怡和老夫,還有一個人。”
“什麽?!”
二師叔苦笑一聲:“方芝怡身邊的貼身宮女。那個皇帝對方芝怡沒有感情,進出她宮中,見到那個宮女容貌不俗,也就臨幸了。她其實也有了身孕,只是她和芝怡都不敢聲張。後來我們兩個逃出宮時,芝怡說,她也是個可憐人,如果留在宮裏也一定會沒命,所以我們帶上了她。”
陸預的瞳孔緊縮:“所以,當年在深山裏……”
“其實有兩個孩子。”二師叔說,“更讓老夫沒有想到的是,這兩個孩子的命格都極為特殊。”
“天府命格……”
二師叔苦笑:“是的。怎麽都沒料到,竟然有一個天府命格。然而因為芝怡和宮女的命途坎坷且緣分不斷,她們兩個又近乎同時生産,這兩個孩子之間的緣分也極為深厚。”
“方齡也是天府命格?”
“不,完全相反。”二師叔說,“天府命格是世間少有的珍奇命格,擁有者氣運極佳。而與天府命格相伴而生的,是惡煞命格。兩者截然相反。”
陸預一時間竟想不出有什麽話可以說。
二師叔嘆了口氣:“方齡是惡煞命格,所以幼時經歷如此坎坷,四歲的時候如果不是方家人執意将他要回方家,他就會被秘密殺死。即使被要回了方家,他也名不正言不順,在這樣的大家族裏無父無母摸爬滾打。”
陸預想起方齡那天說的“羨慕”,竟無法開口。
良久,他才問出一個問題:“所以,他們兩個,誰是方芝怡的孩子,誰是宮女的孩子?”
二師叔料到了他的問題,頓了頓,眯起眼睛:“當年知道宮女懷孕的人只有我們三個,他們都以為深山裏只有一個孩子。後來,月國皇室用芝怡死後的名聲要挾,要老夫交出孩子,老夫知道,孩子回到皇室就算錦衣玉食,保不準哪一天就失去怙恃。老夫不舍得讓芝怡的孩子受這樣的苦,接回玄元當個修行中人,生活未必不如皇家。”
“所以,方齡其實是那個宮女的孩子,樓青晏是方芝怡的孩子?”陸預震驚地看着他,“你将他們兩個對換了,用宮女的孩子謊騙月國。所以,你帶着樓青晏回到玄元派,然後因為他是天府命格,所以直接被前掌門收養了!”
二師叔頓了頓,點點頭。
“那個宮女呢?”
“自殺了。”
陸預一時無言。
二師叔擡眼:“惡煞命格天克周圍一切的人,他的母親懷上他就注定會落到這種境地。如果說天府命格是極佳之選,那麽惡煞命格就是注定帶着周圍一切走上黃泉路的命格。”
突然,陸預想起了什麽:“不對!”
“如何?”
“如果天府命格的人永遠順利,那這幾年樓青晏為何這樣坎坷?如果說惡煞命格永遠不順,那為何方齡後來當上了國師?”
二師叔露出悲痛的表情:“這是老夫的錯。”
“為何?”
“玄元派自古有一套天府命格的培養秘法。老夫接阿齡來玄元玩的時候,他曾偶然看過。”二師叔閉上眼睛,“那套秘法對普通人而言連最下階的功法都不如。當時,老夫并不知道他是伴生的惡煞命格,也沒在意。後來才發現,那套秘法中有一卷,我們所有人都沒有在意,但是被阿齡記住了。”
“那一卷,記載了将這兩種相伴相生的命格颠倒的方法。”
“阿齡想要取代青晏。而他開始着手這項計劃,是在你登上皇位不久之後。那時候,這兩種命格已經開始流轉了。”
二師叔說到一半,突然愣住了,像是想起了什麽,慌忙問道:“阿齡最近是不是領兵在和你打仗?”
“是的。”
“不行,千萬不能開戰!”
“為何?”
二師叔急得要從床上爬起來:“命格颠倒的最終祭典,需要用人命和血海堆積起來。”
“他根本沒想贏,而是想要用人命堆起最後的祭典!”
“快告訴前線,一定要避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