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高淑容見他一聲不吭的也不在意,起身将桌上散落的各式禮單收拾妥當,這才進了裏屋。
她正彎着腰整理床鋪,聽到身後熟悉的腳步聲,頭也不回地念叨,“耀海這孩子生性跳脫,這禦前侍衛當得更讓人操心,我總怕他有朝一日從祈山村的小霸王變成了京城的小霸王;耀河倒也好些,進了兵營好生歷練一番也是好的。還有阿蕊,下個月便滿十四了,跟着大嫂學了規矩……”
柳敬南怔怔地聽着她的絮絮叨叨,心中一片寧靜,只覺得這樣的日子,便是過一輩子他也是心甘情願的。
“阿容……”他喃喃地喚了聲,聲音含着纏綿,讓一直說個不停的高淑容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直回過頭來望着他。
柳敬南走到她身邊,摟着她的肩膀在床沿上坐下,将她有着薄繭的纖手緊緊包在手中。
“你怎麽了?有話旦說無妨,夫妻之間又有什麽是不能說的!”高淑容疑惑地望着他欲言又止的神情。
柳敬南定定地回望着她,片刻,才沉聲道,“有件事一直沒有向你說……”
高淑容突然感到有點不安,潛意識裏便有種想法,柳敬南接下來說的那番話絕對不會是好的。
“我本名柳擎南,柳敬南是歸隐祈山村後改的名字,這、這你也是知道的。當年祖父大敗西其歸來,先帝曾将五公主下嫁柳家……”柳敬南咬咬牙,終是将話說了出來。
“那個五驸馬,便是你?五公主,便是如今的文馨長公主?”高淑容心中一突,臉上仍是平靜無波的神情。
柳敬南忐忑不安地點點頭。
高淑容暗自磨牙,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實在是忍耐不下去,攸地推開柳敬南,彎下身子伸出手往床底下不知摸着什麽,不一會,猛地一個翻身,将柳敬南壓在了身下……
柳敬南只覺寒光一閃,冰冷的刀子已經抵在他脖子上。
“我告訴你,不管你是柳敬南還是柳擎南,你生是我高淑容的人,死是我高淑容的鬼,若還懷念以前什麽五驸馬五驸牛的日子,趁早給我滅了!我娘當年可就有準備了,說你這種有幾分姿色的男人不怎麽可靠,讓我把剔骨刀帶上,将來你若敢對不住我……哼哼!”
柳擎南一個不察被她壓在身下,正欲反身尋回優勢,卻被那噌噌亮的剔骨刀吓了一跳,接着又是哭笑不得。
“胡說八道什麽!什麽叫男人有姿色!”他頗為無奈,頓了頓又問,“岳母大人果真在你出嫁前給了你一把剔骨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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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據說削鐵如泥呢!可惜我要留給阿蕊當嫁妝!”高淑容有點惋惜地道。
也不知手上這把有沒有娘親給的那把鋒利。
柳擎南額頭滲出一陣冷汗,岳母大人果真世間奇女子也!待聽說妻子要把刀留給女兒當嫁妝,心裏頭偷偷替不知在何方的未來女婿掬一把同情淚。
“別想着轉移話題,說,你是不是心裏還想着那個什麽公主?告訴你,敢跟我搶丈夫,管她什麽文馨公主武馨公主的,我一刀劈了她,再劈了你!”高淑容惡狠狠地道。
柳擎南見她越說越不像話,便斥道,“還敢胡說?”言畢,一個翻身便将兩人轉了個方向,順手還奪了高淑容的刀扔到地上。
他雙手捧着她的臉,一臉真摯誠懇地道,“我與她,早就斷了夫妻情份,如今男婚女嫁,八輩子也扯不到一塊去。我承認,當年對她确是有點動心,亦想過與她作一輩子恩愛夫妻,可惜這只不過是我一廂情願,她心中早已有人,便是如今的五驸馬。”
見妻子神色不明,他又有點不安地道,“自與你成親,我便打算一輩子與你一起,生兒育女,白頭偕老……”
高淑容垂眉不言,片刻,才淡然地道,“不早了,早些安歇吧!”
柳敬南見她神情莫測,不知怎的心中更為不安,用力将身下這具纖細的綿軟身子抱得更緊,不知所措地道,“你、你惱了?那、那些事早就過去了,若不是回到京城,我、我也快要記不起這個人了。”
高淑容側頭避開他的目光,聲音依舊清清淡淡,聽不出喜怒,“我約了大嫂明日到慈雲庵去,這會再不安歇,明日一早怕是起不來了。”
柳敬南見她答非所問,心中那股不安感更強烈了,但終究不敢再多說,任由高淑容推開他,将錦被往上拉了拉,阖上眼睛一言不發。
他茫然地望着渾身上下散出發抗拒氣息的妻子,心裏像是被針刺了一下,這種感覺,比當年得知新婚妻子心有所屬更為難受。
當年,他是柳家最出色的小将軍,被譽為柳家新一代的希望,本是萬丈雄心欲闖一番事業,卻被一道賜婚聖旨折了騰飛的雙翼。他也惱過、不甘過,可新婚當夜,挑落紅蓋頭那一刻,他便覺得就這樣做一個平平凡凡的驸馬爺,也不是一件那麽難以接受之事了。
情思懵懂初展的少年,遇上了清麗絕俗的絕代佳人,那一眼,便将自己陷了進去。這往後的日子更是恨不得将世間所有的寶貝送到她跟前,只為抹平她總是輕蹙的娥眉。
只可惜天不遂人願,滿腔情熱卻抵不過一個早已過世的人。他尚未體會過郎情妾意的幸福甜蜜,便先品嘗了一廂情願的失落心酸,如此掙紮數年,原以為死去數年的人卻又活生生出現在他眼前,當他眼睜睜望着自已那自成婚以來從未展顏的妻子,含淚帶笑飛撲入那人懷中,那一瞬間,他便清楚地知道這一場情感的獨角戲該落幕了。
兄長弟弟浴血歸來、柳家功過相抵得以保存族人,家産散盡只為遠離,而他,等來的卻是原配妻子淚求放妻書……
柳敬南長長地嘆息一聲,從過往的回憶當中回過神來,怔怔地望着背對着他的高淑容,緩緩地靠近,直到他的胸膛感受到那一陣熟悉的溫熱。
“阿容……你當年,為何要主動提起婚事?”
村裏人人争相讨好的明媚少女,為何要将自己的真心赤.裸裸地捧于人前,任由對方宣判?
假寐的高淑容聽到他這番話,頓時便惱羞成怒了,陡然轉過身來,用力推開他,“我高淑容從不是婆婆媽媽之人,想要的從來便是主動争取,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努力過了,得失與否又有何關系!”
柳敬南一怔,片刻便低低笑了起來,并且越笑越大聲,越笑越放肆,直笑得高淑容怒火更盛。
“笑什麽笑,不許笑!”她恨恨地錘着他的胸膛。
柳敬南雙手一伸,将她緊緊鎖在懷中,額頭碰着她的,望着她泛着紅暈的臉,忍不住輕輕親了一下,讓高淑容掙紮得更厲害了。
“阿容,我很慶幸,慶幸你當年的主動!”他貼近她耳邊,喃喃細語。
他更慶幸,慶幸經歷過一段情殇,他沒有錯過這樣美好溫暖的女子。
高淑容臉上升起一抹酡紅,掙紮的動作不知不覺便停了下來,任由柳敬南将她抱得更緊……
次日一早,柳琇蕊梳妝完畢便來向父母請安,她納悶地望望神情淡淡的娘親,又望望時不時偷看妻子的爹爹,兩道彎彎的秀眉蹙了蹙,“爹,你惹娘生氣了?怎的老偷偷看她?”
柳敬南被這缺心眼的閨女堵得差點岔了氣,佯咳一聲,努力板着臉,端出嚴父的範,“胡說什麽!不是說今日要與你大伯母到慈雲庵去嗎?還不快去瞧瞧你大伯母那邊可都收拾好了!”
柳琇蕊又被斥,一邊起身往外走,一邊不高興地嘟囔,“做什麽這般大聲說話,明明就是在偷看嘛!不承認還要罵人!”
柳敬南嘴角抖了抖,尤其在收到妻子似笑非笑的眼神後,只恨不得沖上前去堵住不長眼的女兒那張嘴。
慈雲庵的靜月師太與李氏是相交多年的好友,李氏離京二十餘年,回來後一直抽不出空去見見故交,今日這才算是如了願,是以約了高淑容一起,帶着柳琇蕊往山上去。
到了慈雲庵,便有早得到消息的小尼姑迎了上來,“可是柳家兩位夫人及小姐?師傅命我在此等候!”
李氏歉意地朝她躬了躬,“有勞小師父了!”
那小尼姑慌忙回了禮,“夫人不必客氣,請随我來!”
三人客氣一番,這才跟着小尼姑到了靜月師太的廂房。
柳琇蕊專心致志地品嘗着靜月師太一早便準備好的桂花糕,直到聽到自己的名字才茫然地擡頭望望正說得起勁的李氏三人。
“……阿蕊姑娘福澤深厚,兩位夫人無需擔心。”靜月師太噪音輕柔和緩,讓人心生好感。
柳琇蕊疑惑地望望她,見她朝着自己笑得可親,也不由自主地回了她一個甜滋滋的笑容,靜月師太見狀,臉上的笑意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