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終圓滿 (1)

轉眼便到了慶熙四年的正月十五。

巧手繡坊的管事孫嫂正從燈市上回來。這一出去,看見別人都是阖家出游,而自己卻是孤家寡人,心裏不禁有些黯然,便沒了賞燈的興致,便回了繡坊去。

一推開繡坊的院門,便看見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子,正往屋檐上挂一盞蝴蝶燈。

蝴蝶燈挂在了檐下的小木梁上,她便松了手。一陣風輕輕吹過,燈兒跟着輕輕擺了擺,如同蝴蝶飛舞。

一個三歲多的小男娃此時正站在檐下,仰着頭望着迎風飄蕩的蝴蝶燈,拍着手大叫道:“喔!喔!泓兒的蝴蝶燈飛起來了!”

孫嫂看着小男娃可愛的面容,面上不禁露了個微笑。有泓兒母子相伴,她也不算孤家寡人吧?她回過身關上院門,走上前去,對着女子說道:“娘子,你們怎麽還在家啊?”

唐蕊清看見孫嫂回來了,也是一怔,說道:“孫嫂,你不是去了親戚家過元宵節嗎?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孫嫂嘆了一口氣,說道:“跟他們在一起,總會提起我那死去的夫婿和兒女們,心裏難受,索性便早些回來。對了,今日外面好熱鬧,娘子不把泓兒帶出去賞燈?”

唐蕊清和氣地笑了笑,說道:“我不喜喧鬧之地,也不喜見生人。”

泓兒聽了唐蕊清的話,小嘴嘟了起來,說道:“可是泓兒想出去看燈燈。”

“泓兒乖,娘親在院子裏給你挂了燈,也是一樣的。”唐蕊清對着泓兒輕聲說道。

泓兒一聽,小臉更是皺成一團,明顯的不高興。

孫嫂看着泓兒的模樣,笑道:“小孩子,可不就喜歡熱鬧。娘子還是帶泓兒一起出去看看燈吧。一年就難得這麽熱鬧一回,讓他也出去湊個開心也好。”

唐蕊清眉頭輕輕蹙了蹙,低下.身子,對着泓兒問道:“泓兒,你真想出去?”

泓兒看着母親半晌,然後搖了搖頭,說道:“娘親不想帶泓兒出去,泓兒就不想出去。”

唐蕊清看着泓兒一臉懂事的模樣,笑了起來。用手輕輕撫了撫兒子的頭,柔聲說道:“那娘親就帶泓兒出去玩玩吧。我們泓兒這麽大了,還沒有出去看過元宵燈呢。”

“好啊!好啊!”聽了母親的話,泓兒歡呼雀躍道:“泓兒可以出去看燈燈了!”

唐蕊清看着兒子如此開心,自己心情也好了些。她回屋拿了一張絲巾,将臉蒙了起來,便叫了泓兒準備出門。

“娘親為什麽要這樣?”泓兒指着唐蕊清臉上的面紗。

孫嫂笑着在泓兒的小屁股上拍了一下,笑着說道:“你娘親長得這樣好看,帶個面紗好,免得那些登徒子看了起歹心,欺負你們孤兒寡母。”

泓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說道:“等我長大了,我可以保護娘親,娘親就不用帶這個了。”

唐蕊清聽了,“撲哧”一笑,将手向着泓兒伸了過去,柔聲說道:“那娘親等泓兒長大了保護娘親啊。”

泓兒伸手抓住母親的手,重重地點了點頭:“好。”

唐蕊清一臉的微笑,然後便牽着泓兒出了門。

孫嫂将母子倆送出了門,看見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消失在巷尾,才将院門關了起來。想到城東王家有幾件繡品還放着呢,便想着去看看。

孫嫂也是個命苦之人,家鄉一場大災,夫婿和兒女便都不在了,只剩她孤苦伶仃一人在這世上,為了活命也得沿街乞讨。幸好遇到了當時也是孤苦一人的唐蕊清,看自己可憐,便留下自己來照顧懷孕的她。又見她有一手好女紅,等唐蕊清生了泓兒,便與她開了個繡坊,招了些繡娘來做工,還讓自己做了管事,出面料理繡坊的事。自己有了事做,也就不常想起那些傷心之事。

孫嫂覺得唐蕊清真是自己命中的貴人,一定要好好報答她才是。如今這大過節的,繡娘們都回了家,她也閑來無事,便拿了幅繡品放在繡架上,點了燈,借着燈光便繡了起來。

元宵節,乃是賞燈節,這街上的人特別多。唐蕊清怕泓兒被擠着了,便将兒子抱在手上,母子倆一邊走,一邊看燈。泓兒的興致極高,小嘴不停地與唐蕊清說着話。

走了一段路,唐蕊清有些累了,便找了個人少的地方,将泓兒放了下來,低下.身子捏了捏泓兒的小臉蛋,說道:“娘親抱不動了,泓兒自己走走好嗎?”

“好,泓兒自己走!”泓兒奶聲奶氣地說道。

這時,從前方過來了一家三口。

一個紮着總角的小女孩坐在父親的肩頭,手裏提着一盞小魚燈,一邊輕輕蕩着小魚燈,一邊叫道:“爹爹,快點走啊,我們去看皇帝放燈燈!”

男子笑着說道:“好,好,爹爹快些。占個好位置看皇帝放燈。”

一個年輕婦人跟着父女倆身後,用手輕輕扶在女兒腰後,含笑說道:“囡囡,別動得太厲害,小心摔着。”

小女孩甜笑着說道:“有爹爹和娘親保護囡囡呢,囡囡不怕。”

一家三口說說笑笑着走了起去。

泓兒轉過頭,癡癡望着那小女孩,一臉的羨慕。

看到泓兒的模樣,唐蕊清心裏一陣內疚。就算她對泓兒再好,有些東西,也是她一個人給不了的。想到這裏,她心底一黯,柔聲叫道:“泓兒,我們也走吧。”

泓兒轉頭看了看唐蕊清。他雖然只有三歲多,但他也知道,要像那小女孩那樣坐在肩頭,只有爹爹才行。他和巷子裏的其他小孩打架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是沒有爹爹的。他也沒有再跟母親說自己心裏的話,只點了點頭。

唐蕊清看着泓兒這麽小,便知道隐忍,眼眶一熱,內疚的說道:“對不起,泓兒,娘親沒有用。娘親帶泓兒去買麻糖吃,好不好?”

泓兒乖乖地點了點頭,說道:“好。”

唐蕊清撫了撫兒子的頭,說道:“泓兒真乖。”

泓兒仰起頭,看着母親,說道:“娘親,我也想去看皇帝放燈。”剛剛那小女孩好像便要去看皇帝放燈。

聽了兒子的話,唐蕊清呆了呆。那個地方,她真的不想再去。可看着兒子渴望的眼神,她又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來,怔了半晌,終于點了點頭,說道:“好,娘親帶泓兒去看放燈。”

泓兒總算歡喜起來,叫道:“那娘親先帶泓兒去買了麻糖,再去看皇帝放燈,好不好?”

這小子,倒還沒忘掉麻糖。唐蕊清微笑着說道:“好。”然後便牽着兒子的小手往前走着。

承天樓下,已經站了不少前來看皇帝放燈的百姓。這是一年中,老百姓唯一得見天顏的時候,大家總是興趣盎然。

唐蕊清抱着泓兒站在人群中,一如多年以前,自己在這這裏,等待着心底深處的那個人出現在城樓上。

如今,她站在這裏,還是等待着那個人出現。只是心境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沒過多久,城樓上便出現了一個明黃的身影。

人群出現一陣騷動,有人說道:“皇帝來了。”

看見那人時,她原本平靜的心湖,還是掀起了一陣波瀾。

如今,他一個人站在城樓上,獨自放着燈,為天下蒼生祈福。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一人放燈,以前總是他和景元帝、郭皇後三人。

程昀作亂後不久,景元帝雖然醒了過來,但身體大不如前,不久重病退位。程昕以太子的身份登基為帝,改元慶熙。

唐蕊清原本以為黎妍惜會被冊封為後,沒想到她只封了一個妃嫔。

他不立皇後,是因為自己嗎?她苦笑着搖了搖頭。四年了,也許再等個一兩年,他等不住了,便會立黎妍惜為皇後吧?畢竟黎妍惜為他生育了長子。

“娘親,娘親。”

突然,泓兒稚嫩的聲音将她從回憶中叫了回來。

她轉回頭,看着泓兒,問道:“怎麽了,泓兒?”

泓兒指着承天門上的城樓問道:“娘親,就是放那個燈嗎?”

“嗯。”唐蕊清點了點頭。

泓兒吃了一口麻糖,咂了咂嘴,然後說道:“不好看。”

她心裏一動,對着泓兒問道:“泓兒看清楚上面那個穿黃衣服的人嗎?”

泓兒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唐蕊清,說道:“泓兒看清楚了。”

她笑了笑,眼睛微潤。

那個穿黃衣服的人和泓兒之間的秘密,她決定守一輩子。

她撫了撫泓兒的小臉,說道:“泓兒不喜歡看,那我們就回家了,好嗎?以後我們再也不來看了。”

泓兒點了點頭,應道:“好。”

唐蕊清轉臉再看了一次城樓上的人影,心裏長長一嘆,然後抱着泓兒,從人群中擠了出來。

這時,旁邊有個老婦人也抱着孫子從人群裏擠了出來。那小孩兒手裏正拿着一根小竹棍晃啊晃的,一不小心便晃到唐蕊清的臉上,将她臉上的面紗挑了下來。

“你打到我娘親了。”泓兒一看母親吃了虧,一臉兇惡地對着那小孩兒吼去。

“哎呀,牛兒,你怎麽打到娘子了?”老婦人看見孫子戳到唐蕊清的臉上,趕緊數落着孫子。

牛兒被老婦人這一罵,小嘴一癟,便大哭了起來。

唐蕊清将面紗重新挂了上去,對着老婦人說道:“婆婆勿罵他,我無事的。”

老婦人趕緊陪着笑,說道:“對不住啊,娘子。你真沒傷着?”

“沒有,你們走吧。”唐蕊清微笑說道。

“那就好,那就好。”老婦人長出了一口氣,然後又瞪了牛兒一眼,說道:“讓你別把棍子胡亂舞,你偏不聽,差點闖了禍……”一邊罵,一邊抱着哭鬧的牛兒往外走去。

泓兒忙捧了唐蕊清的臉,問道:“娘親真的沒事?”小臉蛋很是擔憂。

唐蕊清笑道:“娘親真無事。”

泓兒這才放心地放開唐蕊清。

唐蕊清走到人稀少一些的地方,将泓兒放了下來,牽着泓兒的小手回家。

泓兒邊走邊玩,等母子倆走回家,已經很晚了。

推開院子門,孫嫂便迎了上來,拉過泓兒,笑眯眯地問道:“泓兒,外面好不好玩?”

泓兒點了點頭,說道:“好玩。”然後他歪着頭又想了一下,說道:“就是看皇帝放燈不好玩。”

孫嫂一聽,“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去看皇帝放燈,看的不是燈,而是皇帝。”說罷搖了搖頭,又說道:“跟你這小屁孩說,你也不懂。”

唐蕊清心裏一嘆。如果自己當初不是負氣逃走,而是跟程昕回了皇宮,又會是什麽樣的情景呢?泓兒可是嫡長子,今天應該會跟着程昕一起在城樓上放燈吧?可想到要與黎妍惜和其他女人分享一個丈夫,她心裏更難受。不回去,是對的。

想到這裏,她将面紗取了下來,準備帶着泓兒洗漱歇息。

正在這時,門外突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拍門聲,還有陌生男子的叫喊聲:“開門!快點開門!”

唐蕊清和孫嫂對視了一眼,表情皆是一愣。

孫嫂放開泓兒,走到門邊,應道:“誰呀!”

“有南蠻細作在京中作亂,京畿衛奉令搜查。”外面的男子回答道。

孫嫂回頭看了一眼唐蕊清,唐蕊清點了點頭。

孫嫂便伸手将門闩放了下來,将門打開,然後對着外面的軍士說道:“哎呀,軍爺,我們這屋裏可沒有細作。”

一個軍士長模樣的人走了進來,看了一眼院子裏的唐蕊清和泓兒,問道:“你們住了幾個人?”

孫嫂回答道:“三個。就我和娘子,還有一個小娃。”

軍士長看了泓兒一眼,問道:“這是誰的小娃?”

唐蕊清一怔,忙将泓兒摟到自己身邊,說道:“回軍爺,他是我的兒子。”

那軍士長又問道:“那你家沒男人嗎?”

“回軍爺。”唐蕊清頓了頓,說道:“我是……寡婦。”

話一出口,便聽見門外傳來一個男子冷哼一聲,然後一個清冷的聲音便響了起來:“我還沒死,你怎麽就成了寡婦?”

唐蕊清一聽這聲音,人一下便傻了。

這聲音,她一生一世也忘不掉。

這是程昕的聲音。

可他怎麽會來到這裏?明明剛剛還看到他在承天樓上放燈,怎麽現在便出現在了自家的院子外?

還沒有等唐蕊清回過神,一個着玄色錦袍的人便出現在了院門口。

軍士一看到他,便行了一禮:“陛下。”

孫嫂一聽,便懵了。

“全部退下。”他說道。

“是。”軍士便要拉孫嫂出去。

孫嫂怯怯地看了唐蕊清一眼,叫道:“娘子……”

唐蕊清怕連累孫嫂,便說道:“沒事的。你先出去吧,孫嫂。”

他步步逼近,走到她面前,叫道:“阿清。”

她擡起頭,愣愣地看着他,臉色蒼白:“你怎麽找到這裏來的?”

他嘴角帶着一絲笑意:“我要找一個人,不管用盡什麽辦法都會找到的。你以為戴着面紗就不會有人認出你了?你知不知道這樣反而更引人注目。”

她問:“那個挑掉我面紗的老婆婆和小牛兒,是你的人安排的?”

“那是湊巧。”他說道:“不過,我的人每到元宵節,都會在承天門外觀燈的人群中尋找你。因為我知道,你總有一天會出現在那裏的。果然,今年你終于來了。”

她咬了咬唇,說道:“其實我并不想去,只是泓兒想去,我才去的。”

“娘親。”泓兒将小臉在她腳上蹭了蹭,說道:“泓兒惹壞人了嗎?”

“沒有。”唐蕊清怕吓着泓兒,忙說道:“他……他不是壞人。”

程昕似乎這才注意到唐蕊清腳下的小人兒。

他低頭凝視了半晌,然後低下.身子,對着泓兒問道:“小娃,你叫什麽名字?”

“泓兒。”泓兒怯怯地回答道。

“你想不想你爹爹啊?”程昕問道。

泓兒聽到爹爹的時候,眼睛亮了一下。

唐蕊清聽程昕這麽問,心裏一緊,趕緊将兒子拉到身後,警惕地望着程昕:“他有娘親就夠了,不需要爹爹。”

程昕看唐蕊清如臨大敵的模樣,眉頭一皺,站起身來,看着唐蕊清,說道:“阿清,折磨了我四年,氣也該消了吧?現在就跟我回去。”

唐蕊清立刻說道:“唐蕊清四年前已經死了,我只不過是一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人罷了。”

他沒有多說,重複道:“別再鬧了,跟我回去!”

唐蕊清将臉扭到一旁,說道:“我若是想跟你回去,當初就不會走。我既然離開了,就不會跟你回去的。”

程昕怔怔地看了唐蕊清半晌,然後說道:“你真不跟我回去?”

“不回去。”唐蕊清的表情堅定而絕決。

程昕沉吟了半晌,然後彎下腰,将泓兒從唐蕊清身後拉了出來,說道:“你不回去,那我就将泓兒帶走!”

唐蕊清臉色一變,使勁将泓兒摟在身旁,叫道:“泓兒是我兒子,你憑什麽帶走他?”

“皇室血脈,怎可流落在外?”程昕說着彎下腰一把将泓兒抱了起來,然後轉身便往院外走去。

“哇!”泓兒冷不丁地被程昕抱着往院外走去,一下便哭鬧起來:“我要娘親!我要娘親!”

“不要啊!”唐蕊清急忙追了上來,一把拉住程昕的手,含淚叫道:“你不能将泓兒帶走,我不能沒有他的。”

“哦?你不想和他分開嗎?”程昕回頭問道。

“他是我的命,我不能沒有他的。”說到這裏,眼淚已經從唐蕊清眼中滑落:“我求求你,你不要帶走他!”

“他是我的兒子,大譽的皇子,怎麽可能在這等地方生長?他肯定是要回宮的。”程昕聲音清冷無比:“你若不想和他分開,唯一的辦法……”說到這裏,他看着唐蕊清:“便是跟我一起回去。”

唐蕊清一聽,愣了片刻,然後搖了搖頭:“我不回去。”

程昕臉一黑,甩開唐蕊清的手,抱着大哭大鬧的泓兒徑直出了院門。

唐蕊清呆了呆,哭着追了上去,正看着程昕抱着泓兒上了一輛馬車,忙跑到馬車前。

黃敬平看見唐蕊清,行了一禮,正準備開口,卻不知該怎麽稱呼她。唐蕊清離開前是太子妃,可現在程昕登基為帝,自然不能再叫唐蕊清為太子妃。可唐蕊清又沒有經過冊封,不可能叫娘娘什麽的,撓了半天頭,他只好叫道:“主子,你也快上馬車吧!”

唐蕊清卻不理他,走到車廂前,叫道:“程昕,我求求你,把泓兒還給我。”

黃敬平一聽唐蕊清居然對皇帝陛下直呼名諱,心尖一顫,忙擦了擦汗。

他等了半晌,才聽到程昕的聲音從馬車裏傳了出來:“孩子不可能給你的。你真想不要和他分開,便跟我回宮。”

聽着泓兒撕心裂肺地哭喊聲從馬車裏傳了出來,唐蕊清的心一陣抽痛。

“主子,你快上車吧。”黃敬平看唐蕊清的表情,趕緊勸道:“小皇子的聲音都快哭啞了。小皇子這麽小,不能沒有母親啊。”

“我不想回去!”唐蕊清突然對着車廂大叫起來:“我不想回去看着你後宮那群莺莺燕燕。你行行好,你就放了我和泓兒吧,你想要兒子,多的是女人為你生。你可以有很多的兒子女兒,而我,只有泓兒一個。我求求你,你把泓兒還給我,放過我們母子吧!”

只聽“刷”的一聲,程昕将車廂前的簾子掀了起來,臉黑如墨,對着唐蕊清大聲說道:“我後宮沒有什麽莺莺燕燕。”

黃敬平也在唐蕊清耳邊悄悄說道:“是啊,主子,這幾年,陛下每天都是獨自睡在乾陽宮的。”

唐蕊清呆了一呆,又說道:“那黎妍惜呢?她不是你的妃子嗎?她還給你生了兒子呢。”

程昕先是一怔,然後搖頭苦笑,說道:“我就知道你會提起她。如果我說,我會将她們母子的事解決好,從此後宮只有你一人,你願意跟我回去嗎?”

聽了程昕的話,唐蕊清一愣。接着她搖了搖頭,說道:“我們剛剛大婚的時候,你也說過不會納妾,結果你最後還不是納了黎妍惜?言而無信之人,還叫我如何相信你?”

黃敬平一聽,心尖又是一顫。居然敢說陛下是言而無信之人?他趕緊擦了擦汗。

可再一看,皇帝陛下居然沒有生氣,而是一臉的內疚。他頓了半晌,擡起頭,對着唐蕊清說道:“你跟我回去,你就知道我從來沒有騙過你。”

看着程昕的面容,唐蕊清心裏一驚。他從來沒有騙過自己,是什麽意思?可黎妍惜和她的兒子,都是實實在在存在着的人啊。

“阿清,你再信我一次,最後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程昕說道:“從此以後,我們一家三口好好在一起,我會讓你們母子幸福的。”

一家三口?這四個字,唐蕊清心裏一動。她擡起頭,望着程昕的眼睛,沉靜的下面閃爍着光華。她該不該再信他一次?思忖了半晌,她轉過身,徑直向後走去。

程昕看見唐蕊清轉身離開,瞬間似乎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

唐蕊清走到孫嫂身邊,交代了幾句話,然後又走了回來。

程昕看見唐蕊清走了回來,他覺得自己原本碎掉的心,似乎都又一片片地拼了起來。他定定地看着唐蕊清,只見她走到了馬車跟前,似乎有些猶豫。接着她咬了咬牙,扶着黃敬平的手上了馬車。

程昕的心瞬間便雀躍不已。看到唐蕊清坐在了自己身邊,他的嘴角不自覺地浮出一絲笑意。

唐蕊清上了馬車,第一件事便是伸手将泓兒從程昕的膝頭抱到了自己懷裏。

泓兒回到母親懷裏,立刻便不哭了。

“陛下,現在可要回宮了?”黃敬平的聲音在廂外響起。

“嗯。”程昕應了聲。自己的聲音居然這麽平靜?他自己都覺得有些意外。

随着黃敬平一聲輕喝,馬車便緩緩行了起來。

泓兒偎在母親的懷裏,兩只滴溜溜地大眼睛悄悄地觀察着程昕,頰上還挂着淚珠。

程昕看見昕兒瞪着自己,嘴角一撇,用手輕輕在他臉上撫了一下,說道:“對了,你剛剛只說了你叫泓兒,還沒有說你大名叫什麽呢?”

泓兒望着程昕沒有說話。

“你跟我說了,我帶你去找爹爹。”程昕又說道。

泓兒眼睛裏亮光一閃:“叔叔,你真能帶我去找爹爹?”

程昕聽到泓兒稱呼他為叔叔,眉頭輕輕皺了一下,随即又恢複常色,鄭重地點了點頭,聲音無比柔軟地說道:“當然會!那你現在跟我說,你姓什麽啊?”

“娘親說,我姓程,我叫程泓。”泓兒立刻說道。

程昕愣了片刻,回眸瞥了唐蕊清一眼,心道:表現不錯,沒有給我兒子改姓。

唐蕊清不自然地将臉轉開。

程昕然後轉回臉,對着泓兒開心地笑了起來:“好巧,我也姓程。”

“叔叔,你什麽時候帶我去找爹爹嗎?”泓兒小臉蛋奶聲奶氣地問道。

程昕笑了起來:“我就是你爹爹啊。”

泓兒愣了一下,然後擡起臉望着母親。

唐蕊清頓了一下,然後輕輕點了點頭。

泓兒又轉過臉來,小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程昕,似乎要将這個男人看個仔細。

“還不快叫我!”程昕摸了摸泓兒的頭。

泓兒忸怩了片刻,然後小聲叫了聲:“爹爹。”小臉因為興奮而發紅。他終于也有了爹爹,以後跟小翠,三強他們玩的時候,他們不會再笑他沒有爹爹了。

程昕用手指尖輕輕點了點泓兒的小鼻梁,說道:“叫父皇才是。”

泓兒一愣,然後很生氣地說道:“你騙人!”然後小嘴一癟就要哭出來。

“我怎麽騙你了?”程昕有些訝意。

“你是父皇,不是爹爹。”泓兒哭着說道。

程昕一愣,然後哈哈笑了起來,輕輕撫了撫泓兒的頭,說道:“傻孩子,父皇就是爹爹。”

聽了泓兒的話,唐蕊清也不禁笑了起來,看着泓兒驚異地望着自己,她對着泓兒輕輕點了點頭。

泓兒也不管臉上挂沒挂着淚珠,咧嘴便笑了起來。

程昕看唐蕊清終于展了笑顏,心中一喜,順勢握住唐蕊清的手。唐蕊清掙了幾下,卻沒有掙脫。怕動作太大了,吓着泓兒,也就任他握着自己。

程昕一臉的陰謀得逞,忍不住的笑意挂在唇邊。

唐蕊清咬了咬唇,面上微有惱意。

不一會兒,便到了承天門。程昕下了馬車,回身牽着唐蕊清和泓兒下馬車。

看着這宮門,唐蕊清心裏卻又有些猶豫。當初自己詐死跑掉,不知道回了宮,這郭太後又會怎麽說自己。

程昕看唐蕊清面色不好,問道:“怎麽了?”

她怯怯地說道:“你母後知道我回來了,不知道會不會惱我。”

“母後不在宮裏。”程昕說道:“父皇身體不好,不宜住在京城,母後陪他去了南安行宮修養。”

聽說郭皇後不在,唐蕊清心裏覺得一陣輕松。

程昕緊緊握住唐蕊清的手,說道:“母後已經知道自己當初錯得離譜,她走之前,對我千叮萬囑,一定要找你回來。還要我跟你說,要你一定原諒她以前的荒唐。”

唐蕊清一聽,瞬間淚流滿面。

“鄭貴妃去了古慈寺修行,李雅清母女被廢為庶人,流放嶺南。阿清,一切都過去了,沒有人會在橫在我們中間作梗。”

唐蕊清咬着唇,卻沒有說話。

程昕嘆了一口氣,然後一手拉着唐蕊清,一手拉着泓兒,走進了承天門。

回了乾陽宮,程昕便将泓兒交給容春芝和紅棠照顧,對唐蕊清說:“我先帶你去一個地方。”

唐蕊清怔了怔,點頭道:“去哪裏?”

程昕含笑說道:“去了就知道了。”

當唐蕊清跟着程昕來到一處宮殿前,看着宮門上挂着“延慶宮”三個大字時,她望着程昕,一臉的不解:“來這裏幹什麽?”

程昕看着唐蕊清,笑道:“你不是對我納黎妍惜為良媛一事,心裏一直不痛快嗎?我現在就替你拔了心裏的那根刺。”說着便拉着唐蕊清往宮門走去。

守衛延慶宮的侍衛看見程昕,忙行了一禮,說道:“陛下可要進宮去?”

程昕點了點頭,說道:“打開宮門。”

“是。”侍衛便轉身去開宮門。

唐蕊清這才發現,宮門上用大鐵鎖鎖着。

等宮門一開,程昕與唐蕊清便走了進去。

一個年老的太監忙上前行禮:“老奴見過陛下。”

“黎妃現在在哪裏?”程昕問道。

“回皇上,黎妃與大皇子在前殿裏,老奴已經差人去向黎妃禀報陛下前來之事。”太監回道。

“嗯。”程昕點了點頭,然後與唐蕊清往前殿走去。

走到前殿的院外,程昕卻沒有徑直進殿,而帶了唐蕊清來到殿旁一處窗戶邊,說道:“你先呆在這裏。”

“為什麽?”唐蕊清不解地問道。

“有些話你在場,會不好說。你在這裏好好聽着就行了,其他什麽都別管。”說着程昕便轉身離去,進了正殿。

黎妍惜見了程昕進了殿,忙帶着程濟跪下行禮。

“起來吧。”程昕看了那孩子一眼,然後對着老太監說道:“所有人都退下,朕有話要對黎妃單獨說。”

“是。”老太監牽着程濟,對殿內的宮女太監們揮了揮手,大家便魚貫退出。

“不知陛下今日來此,可有何事?”黎妍惜對着程昕問道。

程昕看着黎妍惜,說道:“那孩子,長得可真像皇兄。”

黎妍惜沒想到程昕一來就說這話,她呆了呆,然後一臉凄然地說道:“陛下來,就是想說這個嗎?就是想往臣妾心上插刀嗎?”說着她擡起眼,望着程昕,眼中已有薄霧籠罩:“這些年來,我一看見他那張臉,就想到自己所受的侮辱,我覺得我……我好恨他那張臉,可他……他偏偏又是我的兒子。我到底做錯了什麽?老天要如此對我!”說完,黎妍惜用手捂臉,淚水狂奔而出。

“你也別再傷心了!”程昕對着黎妍惜勸慰道:“濟兒雖然不是我的兒子,不過,他畢竟也是皇室血統。我會善待他的。”

黎妍惜拉着程昕的衣袖,哭着說道:“陛下,當年,我真以為屋子裏的是你,我才會去的。”

程昕從她手中掙脫,說道:“真不是我。”

“你一開始跟我說,那晚不是你,我還不信,以為你恨我幫着她們逼死了唐蕊清,才故意那樣說的。直到濟兒出生,我看見他的臉,居然跟衛王一模一樣,不由得我不信了。”

唐蕊清心裏一驚,黎妍惜的兒子居然是衛王的!這到底怎麽回事?

“濟兒也有這麽大了。黎妍惜,你可想過你們的去處?”程昕說道。

黎妍惜淚水漣漣:“我們……我們還能有什麽去處?我和他這樣的身份,陛下就算賜死我們也不過分,難得陛下還給了我和濟兒一個體面的身份,我們還有什麽所求?”

程昕說道:“畢竟這件事……太過影響皇家聲譽,我暫時封你為妃和認下濟兒,也只是權宜之計。可濟兒畢竟不是我的兒子,也不可能一直住在這宮裏的。”

黎妍惜聽了程昕的話,呆了呆,問道:“那陛下想要如何處置我們母子?”

程昕頓了頓,說道:“我可以将你們送到海外去,讓你和濟兒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衣食無憂的過一生。只是,濟兒要永遠放棄大譽皇室的身份。”

“陛下,你……你真要攆我們走?”黎妍惜一臉的凄清:“你不願意要我,是不是因為衛王對我做了那些事?我不願意跟他的,我喜歡的只有你,我是被騙的,以為衛王是你,才……才會有了濟兒的。”

“黎妍惜,你一直弄錯了一個問題。不管你和大哥之間有沒有什麽,我都不可能跟你在一起的。”程昕看着她的雙眼,緩緩說道:“自始至終,我心裏只有阿清一個人,我有了她,便不會再有其他女人了。”

他說他心裏只有自己。他說,他不會再有其他女人了。唐蕊清眼睛慢慢濕了起來。

黎妍惜說道:“可唐蕊清,她……她已經死了。”

程昕沒有回答黎妍惜這個問題,而是轉換了一個話題:“黎妍惜,如果你願意按我說的做,我會盡快安排你們母子離開。”

黎妍惜癡癡地望着程昕,說道:“陛下,有一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你。”

“你說。”程昕說。

黎妍惜咬了咬唇,問道:“如果沒有唐蕊清,你在花朝宴上會不會選我?”

程昕怔了一下,望了黎妍惜半晌:“可惜沒有如果。我遇到了唐蕊清,從小就喜歡上了她。”說到這裏,他頓了一下,又說道:“而且,我不可能會選一個狠得下心,向我下毒的女子。”

黎妍惜臉色一白,嚅嗫道:“你知道了?”

“開始确實不知道,你表現得太好,我們根本沒有懷疑過你。”程昕說道:“後來我想了一下,唐蕊清是不可能向我下毒品,唯一能下毒的人,只有你。你趁着給阿清選糕點的時候,将無毒的糕點先放到了小碟子裏,然後再将毒下到剩下的糕點裏。所以,阿清吃的時候沒有毒,而我吃的時候便有了毒,這樣不管會不會認為是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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