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十八
兩人乘馬車去了蒼山,将近重陽,登高的男女甚多。段如意走在前頭,兩人爬上了山頂,登高遠眺,心懷舒暢。蒼山頂上有一顆大榕樹,枝繁葉茂,已經有上百年歷史,據說許願甚靈。遠看樹上紅豔豔一片,都是百姓挂的竹簽、荷包,祈求健康平安。那棵樹足有四人環抱粗,公主上前又拍又摸,一會兒又把臉貼在上頭,仿佛能跟榕樹交流似的念念有詞,虔誠的不得了。
她片刻轉過身來,對秦潇道:“我剪子呢?”
秦潇手裏抱着小山似的一堆東西,經不起她一頓亂翻,道:“現在上哪兒找去,你別亂動,要塌了!”
公主哪裏管那麽多,悶頭亂翻,片刻興高采烈道:“找到了!”說話聲中,抄起剪刀往秦潇腦後咔嚓一劃,剪走了一縷頭發。
秦潇還沒反應過來,公主已經從袖子裏掏出一只桃紅色的小荷包,裏頭也有一縷頭發。公主把兩縷頭發纏在一起封在荷包裏,踮着腳就往樹枝上挂。
秦潇道:“你幹什麽呢?”
段如意結結實實地打了個死扣,這才笑眯眯地回過頭來,道:“不懂了吧?這叫永結同心,能保佑兩個人永遠在一起。”
秦潇嘩啦一聲扔下懷裏的東西,伸手就去摘荷包,道:“誰要跟你永結同心了!”
公主急了,扯着他的手臂道:“那是我的東西,你不準動!你要是摘了,今天就從頭到尾都不算數,明天我還去你家待着!你可想好了,我這人說一不二,去了就住下不走了!”
秦潇簡直對她無計可施,公主仰頭望着他,随時準備耍賴,眼裏又帶了點可憐巴巴的意思。秦潇忽然有點心軟,他已經忍耐了一整天,現在跟她計較顯然不是明智之舉。
兩人在山上坐了一陣,秦潇一言不發,鐵了心不想再跟她打交道了。段如意見他似乎生氣了,讨好地道:“你陪了我一天,累了吧?我請你吃飯好不好。”
秦潇道:“你請客?你哪兒來的錢?”
段如意從頭上摘下一根金簪,道:“這難道不夠?”
這姑娘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天底下簡直沒有什麽難的倒她的事,秦潇忽然覺得她很有點意思。
段如意見他笑了,道:“我知道有間新開的酒樓,廚子是地道的四川人,做得一手好川菜,菜品又麻又辣又鮮,辣的人渾身冒汗還停不住嘴。我請你去嘗嘗。”
兩人在摘星樓要了個雅間,段如意叫了一桌子好菜,又叫了幾壇陳年的高粱。喝高粱用大碗才痛快,她要了幾個粗瓷海碗,親自斟了一碗酒敬秦潇。
秦潇的酒量不錯,向來能飲。公主連敬數碗,他都喝了。公主有點被他吓住了,道:“你……你到底能喝多少?”
秦潇有了些醉意,道:“兩三壇不在話下。”
公主笑道:“騙人。你要是能喝的下三壇高粱,我就把我出生時窖藏的一百壇女兒紅都送給你。”
秦潇道:“你出嫁時沒喝?”
段如意道:“我當年出嫁倉促,什麽都沒準備。皇帝哥哥怕我跑了,恨不能把我捆成粽子給人送過門去,哪裏還顧得上酒呢。”
她的丈夫是個久病之人,難為她不情不願地嫁了過去,又稀裏糊塗地當了寡婦。秦潇忽然有點同情她,舉起酒碗道:“你不容易,我敬你一碗。”
段如意嫣然一笑,道:“我酒量不行,今天舍命陪君子,跟你幹了這碗酒。”
她跟秦潇碰碗,仰頭痛飲,被酒嗆得直咳,卻十分快活。兩人喝了數壇酒,都醉了。段如意道:“你說……我這麽好,你為什麽不喜歡我?”
秦潇沒說話,段如意道:“凡是長着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我有多美,你是不是傻……非要想着別的女人……”
她說着話,輕輕一推秦潇。秦潇伏在桌上,已經睡着了。
段如意還有些惱火,道:“你不準睡,你給我起來——”
她喊了兩聲,秦潇紋絲不動,已經睡熟了。段如意被風一吹,酒醒了幾分,忽而換了主意,暗道:“你這人既然不識好歹,休怪本公主霸王硬上弓。”
她吩咐人把秦潇擡進客房,自個兒也跟了進去。
秦潇躺在床上,睡夢中聞見一陣香氣,感到有什麽東西軟軟地倚在懷裏。他睜眼見是個人在自己床上,下意識擡腿要踹。段如意雙手摟着他脖頸,柔聲道:“秦郎,是我。”
秦潇迷迷糊糊地道:“是你……”他意識忽地清醒過來,叱道:“給我下去!”
他雖然這麽說,畢竟留了情,輕輕把她蹬了下去。要不然這一腳下去,非把她踹出內傷來不可。
段如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渾身上下哪裏都不疼,但投懷送抱被拒絕了,面子上十分過不去,又羞又臊,非要大發脾氣不可。
她拉起衣裳攏着肩膀,憤然大哭,道:“你這人是不是有毛病?到手的便宜都不占,一點也不憐香惜玉,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秦潇坐起來,只覺得頭疼欲裂。段如意還在大哭,秦潇厲聲道:“少廢話,再鬧我殺了你。”
段如意哪裏管他那麽多,一定要撒潑。秦潇也不理她,徑自往外走去。她撲上來,抱着他的大腿道:“你不準走,天底下的男人我都不喜歡,就要你一個。我對你一片真心,你又不是鐵石心腸,為什麽不肯正眼看我!”
秦潇道:“放手。”
他神色淩厲,仿佛當真要殺人。段如意不由得打了個寒顫,手便松開了。
秦潇頭也不回地走了。段如意備受打擊,這回嘤嘤嗚嗚的是真哭了。她哭了一陣,抹去眼淚,咬牙切齒道:“好你個秦潇,你敢這麽對我!你等着,我絕對不會輕饒了你!”
秦潇回了将軍府,倒頭就睡。次日一早,秦煙波讓人來叫他。
秦潇到了大廳,秦煙波沉着臉一言不發。秦潇見母親生了氣,宿醉一下子就醒了,惴惴地道:“不知道兒子犯了什麽錯,請娘只管說出來,千萬別氣壞了身子。”
秦煙波道:“你不知道?去大門外瞧瞧就知道了。”
秦潇莫名其妙,徐管家低聲道:“少爺,跟我來吧。”
秦潇跟他走到大門前,就聽外頭鬧哄哄的一片。兩人從門縫裏往外張去,門口圍着一群拿着字據讨債的人,揮手跺腳,場面十分混亂。
衆人大聲道:“開門開門!你家公子欠了我們錢,快還錢來!”
秦煙波緩步走過來,道:“這是怎麽回事?”
秦潇簡直要瘋了,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徐管家道:“今天到處都在傳風言風語,說如意公主要改嫁給咱們公子,嫁妝首飾都買好了。滿大街的人都看見公子跟如意公主走在一起,兩個人有說有笑的,公子還替她付錢,親密的不得了。大夥兒說兩個人婚事都定下了,門口那些人更是白紙黑字地拿着借據來讨賬,咱們家的人現在吓得連門都不敢出了。”
外頭來讨債的人大聲吆喝,門前吵成了鬧市。
秦煙波道:“我問你,到底有沒有這回事?”
秦潇頭上直冒冷汗,道:“借據是我畫的押,錢也答應了給她付……但我沒說要娶她,這話到底從何說起!”
秦煙波道:“那外人怎麽都說你要娶她?”
秦潇尴尬道:“我……我不知道。兒子跟她沒有什麽越矩之事,一定是那丫頭故意散布流言,叫人來鬧事。”
秦煙波道:“你不去招惹她,她怎會平白纏着你不放?”
秦潇無言以對,秦煙波冷冷地道:“你既然惹了禍,就想法子收拾了吧。”她拂袖而去,秦潇擦去頭上的冷汗,對管家道:“一共多少錢?”
徐管家道:“我剛才問過了,胭脂水粉衣裳都是高檔貨,還有一套黃金頭面,加起來一共一千八百兩白銀。”
秦潇臉色發青,知道讓段如意算計了。他牙根咬得發酸,卻沒什麽辦法。衆商戶手裏都有字據,既當了讨債鬼,又做了見證人,非要把公主嫁給他的事落實了不可。
破財還是小事,現在整個大理上下都知道段如意要嫁給他,他要是敢不娶,就成了負心漢,要被萬人唾棄。秦潇忽然覺得人生困頓,竟然毫無出路。
他硬着頭皮道:“你去賬房支銀子,把該給的錢都結清了,叫他們別亂說話。”
徐管家答應了,忍不住又道:“公子,你打算怎麽辦?我看這件事遲早要鬧到陛下那裏去,到時候一道聖旨降下來,你只怕就非娶公主不可了。”
秦潇仿佛被馬蜂蜇了,立刻道:“胡說八道,我豈能如了她的願!大理是不能待了……我得馬上走——對,我這就回中原,先躲一陣子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