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的原罪。袖中手掌緊攥成拳,用力到指關節泛白,他穩了穩聲音:“你們看看這個。”

梅山老大接過去一看,卻是地仙上書的文書,記載着異獸橫行霸道,燒殺擄掠無惡不作,不由怒道:“如此孽障,當誅!沉香你放心,我們一定不負所托。”

“弟兄們,随我去誅殺妖孽!”

老四還想說什麽,看着老大滿面怒容,也只好作罷。幾人魚貫而出,離得遠了,老四還是忍不住開口:“老大,你知不知道那些文書……”

“我知道!”不等他說完,老大轉身面向老四,臉上沒有絲毫怒氣。

書房裏,劉沉香笑了笑:“八太子,你先去休息一下,待會兒陪我去個地方。”

熬春應了聲,轉身離去。事有蹊跷又怎樣?早在水鏡中,他堅持多年的黑與白便打翻在地。劉家村那一把火後,他便永遠失去抉擇是非的資格。

書房內沉默了一會兒,小玉終是忍不住道:“沉香,你這麽做,梅山兄弟們知道了會怎麽想?還有,你将這些空盒子交出去,衆仙會怎麽想?這麽多東西不可能一下子用盡,要是他們認為是我們私留了怎麽辦?沉香,我們再想想別的辦法吧!”

劉沉香輕笑了笑,自嘲道:“小玉,你覺得這些東西剩下一些,或者連盒子也沒有就不會有人猜疑了嗎?”

“若是寶貝僥幸存留,那些失去寶貝的仙一樣會對我不滿懷疑。什麽都沒找到,那怎樣将異獸放出引蛇出洞?小玉,我沒有選擇!我要保護娘,要保護你,我必須要消除一切障礙!”

看着現在的沉香,小玉覺得那雙眼睛非常熟悉,像那個密室裏溫柔地為她梳頭的人。她已經弄丢了一個,不能再失去沉香,這是她最愛的人。

“小玉,我想一個人待會兒,想一些事情。”

小玉什麽都沒有問,靜靜地離開了。她也想找個地方歇歇,也許可以睡一覺。夢裏面那人勾唇輕笑,如春風拂面百花齊放,眉宇間冰雪消融,她也禁不住跟着笑開……

劉沉香一人獨坐,看着月光透進殿內,灑下一地冰涼。不禁抱膝蜷縮着,臉埋在膝蓋裏,淚水滾滾而下,沒過多久膝蓋已經濕透。

世人都向往成仙,曾經的他也是如此。然而,真正站在這天界,才深覺寒意透骨。要多愚蠢,才會以為天界軟弱可欺?要多愚蠢,才會讓真心待己的舅舅跌落塵埃?

直到一切塵埃落定,那個擋去所有危險的人消失後,他才意識到自己的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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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波詭雲谲的天界,每說一句話,每做一件事都要斟酌思量。有些事情,即便違背本心違背道義,也必須去做!

舅舅,這神殿真的好冷!好冷啊!

棋局誰執子

接連發生的事件并沒有給劉沉香更多的時間沉溺悲傷,他很快收拾好心情和儀容,先去找到熬春。兩人這才前往三十三重天外,在兜率宮中找到了太上老君。

“真是難得呀!司法天神也有光明正大來我兜率宮的時候。老道這裏可真沒有仙丹了。”捋着胡須,太上老君笑着打趣。

劉沉香讪笑,撓了撓頭:“老君說笑了。小神以前年幼不懂事,這才犯下過錯。今天,小神就在這兒給老君陪個不是。還望老君海涵。”

幾日不見,這愣小子什麽時候變聰明了?老君眼中閃過訝異:“呵呵!如今你我同朝為官,過去的事情,我們就都不提了。不知今日司法天神來此,有何貴幹?”

劉沉香看了看老君,面色躊躇,眼底浮現幾許憂愁。老君一看,心中暗道:我說今日怎麽這麽會說話,原來是有求于老道。

“司法天神有何難處?說出來,老道或能相助一二。”

熬春早已得了劉沉香授意,也面露愁容:“還不是衆仙失竊案。到現在一點頭緒也沒有,那兇手倒是嚣張地送回來一堆空盒子。但誰也不知道那賊人幾時送來的,這要如何去追?”

“是這樣啊!”老君皺着眉頭。

劉沉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君,小神剛上天沒幾天,很多事都不知道。經常聽衆仙說您經歷得最多,見識廣。小神想請您回想一下,是否有什麽寶物可以屏蔽天機?”

一聽“屏蔽天機”四字,老君心底一個激靈,眼神陡然淩厲。難怪幾天前怎麽也算不出什麽,想來定是有人屏蔽了天機。偏偏此時,又剛好發生了衆仙失竊之事。看來,這人胃口挺大的。若能收為己用……

“天機向來莫測,更遑論是屏蔽天機。如此寶物可遇不可求,大多數已随古神消失在封神臺了。”老君嘆了口氣,頗有些唏噓,“伴盤古而生的三十六品混沌青蓮;元始天尊的盤古幡、昆侖鏡;通天教主的混沌鐘;前司法天神楊戬的山河社稷圖以及老道的太極圖都可以屏蔽天機。”

“只是那混沌青蓮早已破碎,兩位師弟的法寶也消失在封神臺,老道的太極圖一直帶在身上。如此看來,那兇手多半所持山河社稷圖。”

乍然從別人口中聽聞楊戬二字,劉沉香只覺一陣恍惚。幸好熬春暗暗扯了他一把,他連忙面露嘲諷,眼神鄙夷,這才沒有露出破綻。聽到老君将事情往舅舅身上攀扯,胸中怒火滔天,只恨不得再鬧一次兜率宮。

“楊戬?那個小人已死,山河社稷圖下落不明。但是,也不能确定賊人就是用的山河社稷圖。老君,可否再仔細想一想,是否還有什麽遺漏了?”劉沉香每說一字,都感覺心在滴血。

老君皺眉思索一會兒,肯定道:“沒錯,就這些了。別的,老道一時也想不起。”

見問不出什麽,劉沉香和熬春告辭離去。老君看着他們走遠,臉上笑容消失。昆侖鏡一直在昆侖山闡教道場,他曾經去找過許多次,都徒勞無獲。這次竟然自己出現了,真是蹊跷。

元始師弟不在,不管是誰拿了昆侖鏡,都逃不出貧道掌心。

“沉香,我總感覺那老頭的話肯定沒說完。他不會在給我們下套吧?”熬春臉上裝出來的恭敬消失。

劉沉香揚眉輕笑,悠悠道:“無妨。”棋子已落,接下來,先靜觀其變。

天際白雲朵朵,金烏懸于半空。

眯眼看了看天,少年收劍而立。先去溫泉洗了一身塵土,換上幹淨的衣服。這才提着兩只野兔回金霞洞。

雖然已是仙體,不用食五谷雜糧。但他不知怎麽的,很喜歡吃些東西。想到這裏,少年禁不住唇角一彎。腦海中又浮現出師父燒焦了十七只兔子後,氣急敗壞的臉色。那時,他行動不便,想要吃烤兔。師父便興致勃勃地抓了許多兔子,準備大顯身手。

最後,師父總算烤出一只不那麽難看的。自己嘗了一口,臉色又是一黑。二話不說,直接将所有東西毀屍滅跡。自己去外面找了些仙果回來。

後來的十來天裏,每天都有不同的仙果送到他面前。直到他能行動後,試着烤了一次。效果出奇的好,師父也很喜歡。他想,他前世的廚藝一定很好。

想着想着,金霞洞已經到了。走進洞內,師父正坐在石凳上,手中拿着面古樸鏡子,眼中殺意暗生。少年看得稀奇,也有些吃驚。跟着師父這麽些日子,還真沒見過他如此。

“師父,怎麽了?”少年邁步向玉鼎走去。

玉鼎早已察覺徒兒回來,只是鏡中所示已到了關鍵時刻,便沒有撤法。哪知竟看了一出好戲。見他走來,忙撤了法力,怒道:“看見一個忘恩負義之徒,貧道真恨不得一劍斬了幹淨。”

少年依稀只見到白雲間兩道年輕身影,有幾分眼熟:“師父既然看不慣這些,又何必再看。徒兒抓了兩只野兔,已經收拾幹淨了。”

“貧道就不動手了。”玉鼎輕笑,很高興徒兒沒有揪着剛才的話題,“待會兒收拾一下,想帶什麽都帶上。你如今身體痊愈,貧道要帶你入世修行。”

少年直覺告訴他,師父這般決定和剛才鏡中所見有關。但是,師父擺明不想多說,他便也裝作不知。該知道的時候,自然什麽都知道了。很多時候,他都在想,是不是前世操心太多,所以這一世,他什麽也不想想?哎!順其自然吧!反正,師父是不會害他的。

“師父,我們出了昆侖,去哪兒?”少年擺弄着兩支烤架,緩緩轉動,讓火焰能烤到兔子的每一面。

玉鼎掐指演算,随口問道:“你想去哪?”要是徒兒有想去的,就先去看看。

這個問題問得少年一怔,他醒來就在昆侖山,又沒有記憶。他能想去哪裏?

模模糊糊中,腦海閃過一些名字:“桃山?華山?”

玉鼎眼中暗色掠過,按捺住心中憤怒,淡淡道:“桃山在很久前就蕩然無存,華山倒是在。不過,徒兒,我們是去入世修行,不是游山玩水。你淨挑些十天半月也碰不見人的地方,那有何益處?”

名稱出口,少年就回了神,暗自奇怪自己怎麽會說出這兩處地名。又聽玉鼎之言,條理分明,遂将這段插曲忘到腦後:“既是修行,師父決定就好。”

這麽一會兒工夫,玉鼎已經掐算完畢:“我們去浮生海。”

“好。”

情偏恣怨生

從昆侖山到浮生海沿途需經過西牛賀洲與北俱蘆洲。玉鼎為了照顧徒弟都是用仙法趕路,只在一些大型的城池停留。少年看什麽都稀奇,經常在一座城池一呆就是幾天。玉鼎也不催促,由着他四處閑逛。

就這樣看了一個多月,少年興致稍減,終于有了趕路的樣子。然而,興致一退,少年只覺分外疲憊。

玉鼎好笑地看着他,戲谑道:“怎麽?累了?”一面說着,一面将人打橫抱起,嘆了口氣,“你呀!以後又不是不能看,何必急于一時?好了,趕路有為師在。你累了就歇會吧!”

少年揚眉輕笑:“只是覺得很久沒有如此放松了,有些舍不得這感覺。師父,我小憩一會兒,到了下一座城記得叫醒我。”将頭埋進師父懷裏,阖目睡去。

看過徒弟前生的玉鼎知道,他的徒弟心性高傲,又極為隐忍。若非完全信任,怎麽也不會露出這副類似于示弱的姿态。玉鼎眼中透着欣慰,徒兒終于不再逞強了。

聖伽城,一座非常特殊的城池。它座落在西牛賀洲,距離其餘三洲的路程完全一樣。因此,各洲商人都喜歡到此倒賣商品,聖伽城也随之繁榮。

玉鼎找了個僻靜處降下雲頭,抱着徒兒向不遠處城池走去。近了,就看見城門上書“聖伽城”三字。玉鼎微微一笑,緩步走入城池。

心中暗自嘀咕:徒兒自從上次聽人說過此城後,就一直惦記着來看看。要是醒來,發現我沒有叫他,會鬧脾氣嗎?啧啧……還真有點想看!

決定了要欣賞徒兒怒容的玉鼎真人,無任何負擔地繼續走在街上。完全無視兩旁各種異樣眼神,畢竟這些天已經見得太多。

“嘶!小桃,掐本小姐一下。啊啊啊啊……真好看,真配!啊啊啊啊啊啊啊,本小姐終于見到活的了!嘤嘤嘤,死而無憾了!”

“如此美人,世所罕見!世所罕見吶!”

“嗚嗚嗚……為什麽我沒能早點見到?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啊,老娘不活了!”

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玉鼎劍眉微皺。低頭見少年睫羽微顫,顯然被吵到了,立刻施了一個隔音結界,将少年隔絕在內。

這邊的異動吸引着更多的人前來,然後更大的異動成型。玉鼎煩不勝煩,掐訣在身周設了擾亂視覺的陣法。徒兒還沒醒,這些人膽子越來越大,萬一吵醒了怎麽辦?

陣法生效,聚集在此處的人都有些疑惑,剛才發生了什麽?我們怎麽都在看那兩個普通人?想不到答案,搖搖頭走了。

玉鼎笑了笑,抱着徒兒準備找家客棧。迎面走來一女子,雲鬓霧鬟,廣袖仙衣,絕色面容上帶着點點擔憂。

三人就要擦肩而過,女子察覺到陣法,側首看了一眼,瞳孔驟然緊縮,運足法力擡手劈去,喝道:“逆子!定是你搗的鬼!”

勁風襲來,玉鼎單手摟住少年,拔劍便斬。待看清來人,眸中殺意盈然,勁道更增了幾倍。

女子被怒火所激,沒料到少年身旁之人也是修道人,實力還如此強大。心下震驚,有心避開,卻晚了一分。

玉鼎默念口訣,将四周凍結後,瞥了女子流血的手一眼,眉眼冷冽不屑:“背後偷襲,小人行徑!你是何人?為何要殺我徒兒?”

“你徒兒?他是?”女子已經看清了少年的容貌,神色猶疑不定。沒有流雲紋,模樣也稚嫩了許多,難道真是她認錯了?不,不會的。這逆子一貫詭計多端,他一定想害蓮兒和沉香,這道人就是他的幫手。我一定要告訴沉香,不能讓這逆子的陰謀得逞。

女子眼神滿滿的憤恨和怨毒,玉鼎已猜中她所想,譏諷道:“怎麽?同為修道之人,還需貧道告訴你怎麽感應血脈嗎?他是貧道的徒弟,玄寧。”

女子眼神一亮,對啊!血脈感應騙不了人,無論逆子隐藏得多好,他畢竟流着她的血。雖然,她恨不得沒有這個兒子。

擡手施法,沒有半點反應。女子不可置信,

又試了一次,依然沒有任何反應:“這真是你的徒弟?”

“怎麽?你見過和我徒兒長得像的?”

女子有些猶豫:“我有一個兒子,與逆……令徒十分相似!只是,那人陰險狡詐,害的我們一家差點四分五裂。道長,若是……若是有一天,你的徒弟令你身處險境,或者對你刀劍相向,你當如何?”

不,不管血脈感應有沒有反應,都不能放過他。萬一……萬一這人真是楊戬,蓮兒和沉香就危險了。

玉鼎微眯眼,嗤笑道:“既是貧道弟子,無論如何貧道總是希望他活着。再說,就憑他,想要勝過貧道,再修個幾千年吧!”眉峰一揚,自信傲然,“想必你就是瑤姬長公主吧!你家的事貧道聽說過。”

“長公主既知天條嚴苛,卻私配凡人。事情暴露後,卻歸咎于一個無辜稚兒……”

“不!”瑤姬面色猙獰,“要不是他,我們就不會被發現。天佑不會死,蛟兒也不會死。是他,一切都是他的錯。逆子……”

“嗤!”玉鼎眼瞳幽深如墨,“你口口聲聲說是他害了你。那是誰将他帶到這個世上的?這麽算來,豈不是你自己才是禍根。而且,你将他帶到世上,有問過他的意見嗎?”

“我……”瑤姬想說些什麽。

“既然是你将他帶來這個世界,就要對他負責。哈哈哈哈,什麽天界長公主,不過一個自私自利的小人。”

“不是,我不是。都是楊戬,都是他的錯……”瑤姬捂着頭,大聲嘶吼。

趁着瑤姬心神松懈,玉鼎打了一道印訣,消去她此次記憶。這才大笑着離開,現在還不是時候,不能過于糾纏,就先收點利息吧。

少年再次醒來,已經月上柳梢。算算時間,他竟然睡了六個時辰。披衣下床,推門而出。院中一人沐月而立,低着頭,眉宇微微皺着,似在想着什麽。聽到響動,擡眸輕笑:“醒了?”

這一笑竟比月光還要柔和清雅,眉眼舒展,唇角弧度恰好,就像暗夜徐徐綻放的昙花,帶着淡淡的冷,淡淡的傲,更多的卻是舒心的芳香。

少年只覺心底稍安,醒來時莫名的恐慌消失。瞪着玉鼎,不滿道:“不是說好了進城叫醒我嗎?”

幸好沒讓你醒!玉鼎挑眉,少年剛醒,面頰還殘有紅暈,此時氣鼓鼓地瞪着自己,真是怎麽看怎麽可愛:“那是你說的,為師可沒答應。”

“師父……”少年語塞,怎麽也想不到師父竟然耍賴。

“對了,方才為師救下一條狗,就送給你做個伴吧!”玉鼎話音才落,就有一道黑影沖着少年直撲而來。

太過突然,少年根本來不及反應。玉鼎眸色微沉,揮袖擋住了黑影,那黑影繞過衣袖,又要飛撲,玉鼎冷笑:“你要是不聽話,貧道就送你去玉泉山。”

黑影身子一僵,收回爪子,蹭到少年腳下蜷縮着。嗚嗚嗚!是主人的氣息!主人還活着,太好了!真人說,主人失憶了,記不得小犬。沒關系,我們可以從新認識。主人,主人……

浮生暗許誓

少年看着腳邊的黑色細犬,詫異道:“師父,它好像能聽懂你的話?”

玉鼎本也沒打算瞞他:“有些修行的狗妖罷了。就是太笨了點兒,還不會化形,偷吃被廚子逮住,差點兒給炖了。”

聞言,少年睨了黑犬一眼,蹲下順手用扇柄敲它的頭:“又闖禍?知道錯了嗎?”說完,少年自己先愣住了。為什麽是“又”?還有這一系列舉動,完全是下意識就做了出來。

“汪汪……”哮天犬眼含熱淚,抱着少年小腿就要說話,一出口卻是犬吠。

少年回過神,抱起哮天犬,溫柔地撫着他的皮毛。視線看向師父,透着疑惑和迷茫。

那雙眼輪廓極其漂亮,眼尾上挑勾出惑人弧度,眼神卻清透如山澗,幹淨澄澈露出全然的信任和依賴。此時,山澗缭繞薄霧,莫名的令人想要沉溺其中。

玉鼎呼吸一窒,只覺心底有誰用羽毛輕輕掃過,癢癢的,麻麻的,說不出什麽滋味。

“時候到了,你就知道了。”

少年想了想,又問:“什麽時候?”

玉鼎擡頭望天,眼神在少年看不到的地方銳利如劍,寒意森然:“等你長大的時候。”

“我一定會很快長大的!”

月下,少年揚眉,意氣風發。玉鼎側目,勾唇輕笑。

哮天犬看着這一幕,極欲嚎啕大哭。它終于又看到當初的清源妙道真君了,世隔千年,經歷了那些慘烈晦暗後,他依然笑若春風化雨。這一刻,它是如此地感激上蒼,感謝玉鼎真人……

華山聖母宮中,楊蓮正在伏案作畫,畫上是名男子,面容清冷俊秀,眉間一抹金色流雲紋,卷曲長發披肩,銀甲黑氅,手執三尖兩刃槍立于雲端。

環顧四周,牆上挂滿了畫像,全是同一人。白衣執扇,黑衣執槍,銀甲立于雲端。或坐,或站,或笑,或怒……無不形神皆備,栩栩如生。

飄然不是塵世人,清冷更甚九天仙!

正在此時,一只小巧紙鶴穿牆而來,到了楊蓮面前,口吐人言:“娘,外婆來看您了!我告訴她您在歇息!”

楊蓮迅速擱筆,走出密室,回手一道印訣打在門上,那門便消失無蹤。外面有腳步聲傳來,她立刻除去外衫,躺到床榻上蓋好被子,合目裝睡。

與此同時,有人推門而入,行至床邊坐下,也不說話。楊蓮裝作驚醒,睡眼惺忪:“咦?娘,你怎麽來了?”

瑤姬沒想到女兒醒了,臉上惶惶之色來不及收斂,勉強笑道:“娘奉玉帝之命,幫沉香去西牛賀洲的佛界送點東西。回來時,不知怎麽的,突然覺得心慌慌的,好像有什麽不好的事要發生。娘擔心你,就來看看!”

“蓮兒,你這裏沒什麽事吧?”

楊蓮笑了笑,嬌嗔道:“哪有什麽事?沉香一天到晚都忙,娘也不能随時下來,還好有小玉陪着,不然就悶死女兒了。”

“蓮兒,娘作為衆女仙之首要為衆女仙做表率,自然不能随意下凡。倒是,委屈蓮兒了。”瑤姬撫着女兒的臉,心底憂色稍解。

“女兒明白!”楊蓮乖巧地點頭,笑容柔和明淨。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笑容幾乎成了張面具,每次面對娘,她都是這樣笑的。

因為,娘喜歡。

二哥為了娘犧牲了那麽多,如果娘不開心,二哥也不會開心的。二哥不開心的話,就不願意醒來,不願意理蓮兒了。所以,她一定要讓娘開心,這樣二哥才能好起來……

“你明白就好!唉!看到你沒事,娘就放心了。娘走了,下次再來看你。”瑤姬抱了抱女兒,不舍地離去。

楊蓮唇角帶笑,弧度完美。直到瑤姬遠離華山,才笑出聲:“哈哈哈哈……”聲音凄涼悲怆,笑着笑着,她哭了,如同泣血般,肝腸寸斷。

間或夾雜着呢喃細語,幾不可聞:“下次再來?娘,不要來了!不要再來了!一見到你,我就想将一切都說出來。憑什麽二哥成了今日這樣,你卻什麽都不知道?憑什麽我們背負着罪孽茍活,你卻依舊能做你高貴無塵的衆女仙之首?”

“可是怎麽辦呢?呵呵……哈哈哈哈,二哥在乎你啊!我不能讓你不開心,不然二哥醒來一定會不理我!”

“不!二哥,別不理我!我沒有惹娘生氣,我沒有!我聽話,我一定聽話。二哥,我聽話!”楊蓮雙目失了焦距,雙手不斷撕扯着頭發,口中只念叨,“二哥,我聽話!”

小玉推門入內,神色間沒有任何驚訝。她從袖中小心地取出一卷畫,打開。楊蓮撲了過來,想要去碰碰畫中的人,又膽怯地縮回了手。

“三妹,二哥沒有怪你!”小玉眼中蒙着層紫色瑩光,出口的聲音雌雄莫辨,充滿了蠱惑,“三妹,為二哥畫畫可好?”

“真的?”楊蓮破涕為笑,連忙點頭,“好,小妹這就去畫。”說着,小心拿過畫像,走進密室。

小玉跟在她身後,怔怔地看着滿滿一屋的畫,淚如雨下。嘴唇嗫嚅了幾下,終是沒勇氣吐出那個稱呼。她,永遠沒有資格再那樣稱他了。他們都是罪人,誰都別想從中解脫!

少年從暈眩中醒來,玉鼎正坐在他身旁,含笑望天。小黑蜷在不遠處,沒有動靜,想來傳送陣的後遺症還沒消。不知是不是錯覺,少年覺得今天的師父格外高興。

“有什麽喜事?師父說出來,徒兒也高興一下。”

玉鼎眉眼帶笑,沒有回答他,而是說了另一件事:“此處就是浮生海。你若是于此得悟大道,便能快速成長。浮生海甚是奇特,獨立于三界之外。”

見少年一臉喜悅,玉鼎挑眉,有些惡劣地笑道:“古神雲:不悟大道,生死不複出。徒兒,我們什麽時候能離開這裏,就看你了。”

少年神色微僵,瞥見玉鼎一副看好戲的表情,抱拳淡然道:“弟子遵命。”

玉鼎自然瞧見他神色的微妙變化,拍着他肩膀,笑眯眯道:“嗯,孺子可教!我們走吧!”

四周一片荒蕪,連雜草也沒有。天灰蒙蒙的,前路暗淡看不清楚。少年有些驚奇,成仙後目力遠超凡人,就算是這樣,也不過看清前百米,再遠就看不清了。

此地,甚是詭異,全然不同以往走過的地方,不知是否有危險。緊了緊抱着小黑的左手,墨扇化作長劍握于右手,肌肉緊繃,神識監測八方。

側目,少年看着身旁不緊不慢走着的挺拔身影。心中掠過些異樣,與人并肩而戰?好像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是獨自掙紮着,無人訴心事,無人戰天地。

師父!

心中默念着,少年唇角微彎,眉宇間透着濃濃喜悅。徒兒願永遠追随左右,讓師父不用體會那種孤寂。

積毀亦銷骨

“怎麽樣?”劉沉香站在司法神殿內,擡眸問道。

熬春坐在一旁,點頭應道:“不出所料。太上老君沒過多久便悄悄下界去了,看方向,是……昆……昆侖山。回來時,聽人說面色不怎麽好,怕是一無所獲。”提到昆侖山時,他聲音微顫,面色也蒼白了些。

昆侖山?劉沉香心中劇痛,垂在身側的手劇烈顫抖。衤果露在外的皮膚仿佛能感覺那鮮血落滿的灼熱,直直燙入心底。

他穩了穩聲音,道:“看來,昆侖鏡沒有葬入封神臺。老君應該很想得到它。”想了想,劉沉香又加了句,“不!如今應該再加上掌握昆侖鏡的人。”

“我們怎麽辦?”熬春皺眉,老君野心勃勃,還不知要弄出什麽事?

劉沉香眼神一厲,冷冷道:“加大人手暗中搜查,務必先一步找到擁有昆侖鏡的人。如果,他倒向老君,就殺了。”

荒涼的地界,日升月落,循環往複。少年已經記不得走了多久,好在神仙之體不會累不會餓。師父不說話,哮天犬一直昏睡着,四周寂靜得可怕,于他卻覺分外安心,沒有半分不慣。九轉玄功自動運轉,體內原本虛浮的法力慢慢凝實,操控起來更加得心應手。

少年眉眼含笑,引導外界靈氣入體,緩緩提高修為。

玉鼎神識一直關注着徒兒,對于少年的反應越來越滿意。不驕不躁,沉穩睿智。好!很好!不愧是闡教第三代最出類拔萃的人。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眼前總算有了青山綠水,葉繁花豔。少年看着草叢中跳過的野兔,眼前一亮。玉鼎勾唇失笑,從袖中摸出一包東西,扔給少年。

“師父,這些?”少年随手将哮天犬遞給師父,打開包裹一看,全是各種美食。

玉鼎打量着四周,笑道:“前些天買的。見你喜歡吃,多買了一些。”

少年細看,都是些合他口味的,或者是曾經多次買過的,心中頗為感動玉鼎的細心。

“師父,費心了!”

玉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有說話。闡教的優良傳統,就是寵徒弟!更何況,他的徒兒這麽好,讓人忍不住想捧着,寵着,疼着!

師徒兩說笑間,忽聞有打鬥聲。齊齊停了腳步,對視一眼,找準方向而去。輕巧落于樹上,隐去身形探頭下望。

只見一男子玄衣如墨,手持□□游走于衆人圍攻中。四周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個個神色狠戾,招招無情。

“師父,這些人都下狠手了,那黑衣男子怎麽還手下留情?”少年皺着眉,格外疑惑。擡手下了隔音障,問道。

玉鼎皮笑肉不笑:“別問為師,為師不知道!”還好意思說人家,你自己當初又好到哪裏去?

咦?師父怎麽又陰陽怪氣的?說錯什麽了嗎?少年想了想,沒有發現。只得按耐下疑問,繼續看着。

“噗!”男子胸前挨了一掌,身形不穩跌倒在地,一口鮮血直直噴出。他掙紮着站了起來,□□斜指,神色冷淡不屑。

“木晉,你作惡多端,殘害許多同道。今天,我就要替天行道,除了你這武林大害。”一少年越衆而出,眼中刻着深切仇恨。手中利劍一揚,重重揮下。

“師父!”少年施法定住時空,擡眼看向玉鼎,眸中流露着他自己都沒察覺的蒼涼。

玉鼎移開目光,嘆道:“即便我們是仙,也不能妄改凡人命數。況且,你看不出來嗎?對他而言,死去比活着要仁慈。”

少年心底一震,耳邊似有誰低語:“我若是你,在你主&人重傷之初,必已出手殺了他。”他看向場中男子,那雙眼有冷傲,有不屑,有欣慰,萬般思緒,卻獨獨沒有生機。

為什麽?少年嘴唇嗫嚅幾下,終究沒有說出口。心底已經給了答案,卻怎麽也想不起那是什麽。

他解了法訣,看着血色噴湧浸透那人一襲玄衣,看着那人眉眼安詳而合,看着那人唇角釋然輕勾。心中竟沒有半分感傷,反而覺得如今這樣,一切都恰到好處!

那群人笑罵着離去,沒人回頭看一眼。少年解了隐身,走到男子跟前,默默不語。玉鼎緊随其後,眼中有心疼劃過,卻沒有出言打擾。

過了約一炷香時間,少年回神,施法将男子埋葬,不留墓碑标識。擡頭沖玉鼎一笑:“師父,我們走吧!”

那笑再不複昔日燦爛,帶着淺淺悵然和蒼涼。玉鼎攏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嘆道:“玄寧,你記住!無論如何,師父永遠站在你這一邊。”

少年愣了愣,從先前便悶堵的胸口,有幾分緩解,空寂的心漸漸回暖。是啊!還有師父在。他怎麽會覺得那男子的結局,就好像是自己的呢?師父會永遠站在他身邊。

這段插曲很快過去,兩人走了沒多久,漸漸有了人影。再走一陣,一座小城出現在眼前。

客棧裏,陸陸續續坐着許多人。玉鼎和少年坐在二樓靠窗的位置,桌上點了滿滿一桌菜。少年吃了幾口,便放下筷子。

玉鼎端着茶,挑眉:“怎麽?不好吃?”

“沒胃口。”

玉鼎看了他一眼,也不多說什麽。倒了杯茶,遞到他面前。

“哎,你聽說了嗎?木晉被殺了,就在此地百裏不遠處。”

“這等小人,早該殺了。”

“就是,就是。他對自家妹妹做的那些事,簡直連畜牲都不如。要我說,一刀殺了太便宜了那厮了。就該留着慢慢兒折磨。”

“對啊!應該廢了他功夫,毀了他的經脈,再……”

樓下議論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

少年聽得眸光冰冷,咬唇道:“師父,我總覺得,那人不是這樣的。不是他們說的壞人!”

玉鼎将手放到桌下,手中茶杯化作粉末消失無蹤:“對,那人不是壞人。但是,三人成虎,衆口铄金。徒兒,積毀亦銷骨!怎麽?你想告訴他們真相?沒人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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