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鬼胎(二)【修】

李夢夢喉頭發緊:“你針管裏這個……是麻藥嗎?”

護士沒有理她,李夢夢壯着膽子又問了一遍,她這才不耐煩地“嗯”了一聲。轉過來時,十分不滿:“怎麽還沒脫啊,快一點!”

李夢夢躺在床上,冰涼的空氣落下來。她腦海裏回想起徐小鳳從診室出來的時候的畫面,她捂着肚子,弓着身子,扶着門才慢慢走出來,劉海兒全打濕了,臉色慘白地看了她一眼,和她擦肩而過。

李夢夢聲音有些發抖:“是麻藥……怎麽還痛啊?”

護士不耐道:“你們這小手術,用不了麻藥的。”眼睛一垂,拍了拍擋板,“腳搭上來。”

李夢夢懷疑自己聽錯了:“沒、沒麻藥?”

護士惱了:“你做不做?”

四面尴尬的靜,玻璃上糊的是舊報紙,泛着一點被濾過的肮髒的黃。牛仔褲紐扣一開,李夢夢心裏驟然怯了,又拿手握着,“我有點緊張……能讓我再想想嗎?”

“那你抓緊。”護士罵罵咧咧地出去了,“……浪費時間。”

李夢夢深呼吸着,在小屋子裏越呼吸越顫抖。

做吧,看前前後後不過十五分鐘的事兒,就像徐小鳳說的,不取出來,每個月排出來也給浪費了。

但是這麽輕描淡寫說的是她,剛才叫得那麽吓人的也是她……

不做吧,那個小太妹不是好端端地在那兒嗎?可見疼一下而已,對身體是沒什麽傷害的。不做,這五萬塊沒有了,還要再賠三千塊的違約金。

“您于本月初網貸欠款……”

她像是怕自己後悔似的,立即按了一下床頭的鈴。

“怎麽壞了?”她将按鈕撂在一邊的時候,驀然看見簾子外面,朦朦胧胧一道矮小的影,忙叫道:“……大夫,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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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那個人影還是一動不動。像是趴在牆上偷窺的壁虎,畫在了簾子上似的。

“大夫?”

李夢夢盯着它半晌,額頭上驀然冒了一層細汗:“……誰呀?”

“嗚嗚嗚嗚……”吊蘭精哭着,感覺到身子一輕,有人捏着她的尾巴一提,把她丢進了花盆裏。

吊蘭生了根,根如饑似渴地往下紮着,藤蔓伸長,綻出了一朵又一朵葉片。

盛君殊指尖微移,拖動錄播進度條,迅速向前翻看。

寂靜的夜晚,臺燈開在最低擋。暈黃的光,在被子上反射出朦胧一層,照亮穿小熊睡衣的女孩臉的輪廓。

吊蘭精心理上畢竟是十三四的年紀,無聊得發慌,去揪女孩的頭發玩,揪掉了好幾根,衡南醒了,張開眼睛看清怎麽回事,沒吭聲,又閉上眼睛睡去。

“啪。”它又揪斷了一根。

衡南驟然睜眼,漆黑的眼裏浮現出一股捉弄的狠勁兒,掐住它的葉子狠狠一拽,“啪”地拽掉了一片,吊蘭精“嗷”地叫了一嗓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衡南停了停,撚了撚它的葉片,又揉了揉它的枝條,像是敷衍地撫慰。閉上眼睛,嘴角彎起一個小小的弧度。

盛君殊看着那近乎陌生的笑容,一時怔住。

三個月了,衡南在別墅裏住了三個月,什麽時候在他面前笑過?

“老板,老板!”張森慌張進來,手機遞到他耳邊,“小六哥的電話。”

“師兄。”肖子烈微沉的聲音傳出,“那個叫李夢夢的女孩出事了。”

盛君殊仍坐在沙發上出神,張森懷疑他沒聽清,準備重複一遍的時候,他已驟然起身,“知道了。”

掀起一片一片的塑料簾子,跟肖子烈打了個照面,盛君殊的目光落在少年腳下半踩着的亮紅色滑板上:“在醫院裏,不許滑。”

肖子烈“嗤”了一聲,撈起滑板往外面去了。

蔣勝站在一旁看笑話。他覺得這個盛先生對自己師弟的操心,不像是師兄,簡直像是父親。見盛君殊看過來,他咧嘴笑:“放心,我看着呢。”

盛君殊淡淡點了下頭,沿着狹窄的樓梯向上走。離長海小區最近的是清河第二醫院,二級,規模小,裝潢破舊,病人也不多。

“在五樓,503病房。”蔣勝跟在身邊,邊走邊說,“受了點皮外傷,沒啥大事兒,病情基本穩定了。”

盛君殊踏上最後一級臺階,一個身姿窈窕、衣着清涼的影子下樓來,直直擋住他的去路。

擡起頭,一對大銅環耳環,一張濃妝豔抹的臉,頂着紫色挑染頭發的女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呦,帥哥,是你啊。”

十分鐘後。

“我什麽都沒說,你們拷我幹什麽呀?”幺雞兩手并着,嘩啦嘩啦地甩動着挂在走廊陽臺欄杆上的銀色手铐。

蔣勝指着她的眉心,一臉嚴肅:“警告你,不許對我們辦案人員動手動腳。”

“怎麽動手動腳了,不就是摸了一下胸肌麽,不給摸早說呀。”幺雞翻了個白眼,忽然又轉向拍着衣服的盛君殊,“你還是辦案人員啊,警察,還是律師?開那麽好的車,不會貪污受賄了吧。”

盛君殊輕輕拉開被小太妹氣得吹胡子瞪眼的老民警蔣勝,站定在幺雞面前,直截了當:

“陳瑤,清河財經大四年級,之前我們見過面。”他說,“認識李夢夢嗎?”

“誰是李夢夢呀?”

盛君殊不拆穿她裝傻,面色平和:“你今天下午送來醫院,還幫她交了住院費的那個女孩。”

“哦。”幺雞點了一下頭,“警察同志,我們倆素不相識,她排在我前面,我看她昏倒了,做好人把她送到醫院,沒想到醫藥費就要四百塊。我身上可連吃飯的錢都沒有了,等她醒了,你們一定要幫我要回來。不然……你請我吃頓飯也成?”

盛君殊手指檢查了一下腰間的錄音設備,接着問:“你在長海小區的診所,看什麽病?”

幺雞梗了一下:“……感冒。”

盛君殊微微一勾嘴角:“李夢夢單子上寫的是婦科,怎麽,感冒和婦科在一間屋子裏排隊?”

幺雞臉上掠過一絲慌亂,不過馬上又鎮定下來,無知無畏地看過來。

盛君殊也看着她的眼睛,眼瞳裏一絲笑意也沒有,赫然顯出了平常人沒有的威懾:“你們去長海小區的診所,幹什麽?”

“……”幺雞頓了頓,昂起頭來,“賣卵啊。”

幾個人皺了眉頭,驚異的目光都瞥過來。

“別這麽看着我。”她環視一圈,吊兒郎當地笑道,“我一不偷,二不搶,三不賣-淫,哪點礙着你們人民警察了?我用我自己身體的廢料,幫助別人,還躺着掙錢,違反國家哪條法律了?”

盛君殊刷刷地記錄完畢,筆帽一扣,轉身便走,蔣勝趕忙跟上去,他卻驟然回過頭,目光掃過幺雞的臉:

“陳小姐。女性一生一共要排出500顆左右卵子,排完了,人就要絕經,就會衰老。值不值,自己掂量。”

從天臺下了病房,蔣勝還一路搖着頭:“跟她說那麽多沒用的幹嘛?那種貨色,已經廢了……”

盛君殊冷淡地一笑,并不認同:“她還小。”

才二十歲。比起千年起起落落的歲月,比起朝代更疊、人間悲歡離合如水流過,二十歲,确實還很小,還不知事,只看着眼前。

一進病房,僵持得接近冰點的氣氛撲面而來。

盛君殊看一眼不耐煩站在床邊的肖子烈,再看靠在床頭、滿臉怒容的李夢夢。

他頓了頓,走進門,坐在李夢夢床邊的凳子上,又給蔣勝拖了把椅子,傳音道:“你出去問陳瑤,這邊給我。”

肖子烈瞪過來。

盛君殊臉色微沉,睨了一眼門邊。

少年像一陣風一樣沉着臉地掠出門去。

李夢夢右邊大腿、手臂都被白紗布重重包起來,手臂上紮着吊針,激動地按着病床前的鈴:“護士,護士,我要休息,你們憑什麽讓陌生人來騷擾病人?”

回頭準備罵人,見到床前坐下的男人,動作慢慢地斂了斂,心不由得猛跳起來。

這個男人西裝革履,精致裏帶着利落的英氣,閑閑坐定了,膝上放着一只本子,一雙眼睛看過來,冷淡得如寒玉。

而自己架着胳膊和腿大咧咧坐在病床上,妝也沒化,驟然感到了羞憤和劣勢,不太自在地別過頭去,順了順頭發。

蔣勝說:“李夢夢是嗎?我們是跟清河派出所交接的特殊調查部門,麻煩你再講講遇到的情況。 ”

李夢夢被送到醫院時,滿身是血,一直在尖叫。據說身旁的人說,當時她手裏握着診室裏細長的取卵針,而取卵針的另一端,就插在她自己大腿上。

小病房裏光線明亮,兩個男人緊挨着她坐着,李夢夢倒也放下心,瞳孔微縮,慢慢地咽了口唾沫:“就是……就是上次那個……”

“那個老女人。她——”

當時,簾子“嘩”地翻起,轉瞬人影靠近,樹皮樣、帶着塊塊紅斑的老女人,眼白森森,就同她臉貼臉。

李夢夢瑟瑟發抖:“她……她拿那根針使勁紮我的腿,邊紮邊罵,也聽不懂罵什麽,我……我吓瘋了……一直喊救命……”

但是,後來幺雞告訴她,從外面看去,她一直是自己中了邪似的在紮自己,攔都攔不住。護士當時就被吓得四散而逃。

“到底是不是我的問題?”李夢夢眼神茫然,眼淚無措地掉下來,痙攣地揪緊了被子,“我們家可沒有精神病史的。”

“上一次報案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李夢夢。”蔣勝有點指責地說,“我讓你配合我們警方調查,你自己說是吃點藥就行,還挂我們同志的電話。”

“我……”李夢夢越想越覺得委屈,“她到底是誰啊?憑什麽纏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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